"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与诸葛孔明(新版) 作者:深水城/城城 【内容简介】 一个身世成谜的清雅女子,一个流芳百世的睿智男子。她是曹操的私生女,他是诸葛孔明。群雄逐鹿,天下三分,谁能经天纬地,主宰沉浮?千军万马,强弩弯弓,谁能运筹帷幄,扭转乾坤?后世美名,生前功绩,怎胜得过缱绻情深、相濡以沫? 【编辑推荐】 逐浪重磅推荐三国风云扛鼎之作,新浪、腾讯、红袖、搜狐联袂强力推荐! 【作者介绍】 深水城,网络昵称:城城,血型:B型,星座:天蝎座,个性:在众人面前谈笑自如,但独处时十分享受那份独特的宁静。 出生地:美丽的海上花园夏门穿着习惯:喜欢休闲装、利落。 外貌:短发,时常被小姑娘误认为俊俏男生。 爱好:历史、文字、编织人生人生格言:人生如戏,生旦净末丑,我愿统统扮一回。   楔子   夕阳西坠。   漫天的彩霞把天空覆盖住,大地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金亮光芒。   X大校园内,大榕树下,一高一矮的两个女生正叽叽喳喳地谈笑着。   一个颀长的人影迎着霞光,缓缓地晃入她们的眼帘。   朦胧的身影逐渐清晰,是个身材纤瘦的少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异常清亮,高挺小巧的鼻子,蔷薇色的唇瓣,加上一七二的身高,白衬衫和淡蓝色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身材,感觉就像中古世纪名画中的翩翩少年,一头削薄的黑发,短短的,却柔柔的,随风轻飘飘地飞扬……   “竟有这么俊美的男生……”矮个女生直盯着少年,连背影都不放过,眼睛里刹时闪动着梦幻的光芒。   “别傻了!她是女生!”高个女生一句话就把她的粉红梦幻击得支离破碎。   “什么?!女生,怎么可能?”矮个的女生一时无法接受事实。   “当然可能!她的雌雄莫辨可是全校有名的——凌,学中医的,大三。她在读双学位,另一个专业好象是汉语言文学……”高个女生侃侃而谈:“因为她是个孤儿,所以没有姓,只有名。”   “啊?孤儿?”矮个女生一惊,偏头问道。   “她是以建校最好成绩考取X大的,还是跆拳道高手呢!”高个女生轻靠在树上,“听说,因为没有资助人,她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赚来的。”   矮个女生微皱起眉:“打工赚学费,很辛苦啊,难得她的成绩还这么好……”   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飘进凌的耳朵里。   对这样的议论,凌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抿唇淡淡一笑,步履优雅地踏出校门。   今天是凌的19岁生日,19年前的今天,她被发现在孤儿院的门口,虽然没有父母的疼爱,但她仍可以活得比任何人更坚强,更自信。   她习惯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除了这个戒指,再没有其它和她身世有关的线索。   戒指内侧刻着一个“凌”字,于是,凌便成了她的名字。   19岁的生日,该怎么过呢?   新闻上说,今晚有流星雨,要去看么?   听孤儿院的院长说,19年前发现凌的那个夜晚,夜空中落下无数耀眼的流星,下了场美丽非常的流星雨。所以人们都说,凌是流星的孩子。   可是,凌却很不喜欢流星。   每当她看见流星掠过天际,心里总有一种莫明的感觉,是感动?还是期待?是叹息?还是失望?   自古,流星便带着人们的愿望消失于苍茫的天际,穿越过深远的时空。人们寄望于美好的事物,无论哪个世纪的人们,都喜欢依靠无法解释神秘力量的事物,去实现自己内心那些执着而又始终无法实现的梦想。流星,便是这样一种神秘的东西。   凌抬头望着天空,夕阳缓缓地坠入地平线,天际燃烧着鲜红的霞光,宁静与祥和轻轻地落在树梢上,晚风也弛缓地吹拂起来,一种博大的美悄然溢上她的心头。   *******************************   漫步在夜晚的都市街头,凌有一种眩晕感,太快的节奏,太多的人流,太高的建筑……每一项都在诉说着这个城市的声色犬马,它的动感新潮,它的物欲横流。   凌的心中向往着怀旧婉约的一面,她觉得自己和这样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不紧不慢的从街道的东段走到西段,每天,她都走着相同的路线,周而复始。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她只迈着自己固有的缓慢步伐,从容地观赏街景,暂时忘却都市的紧张压抑,让身心都放轻松,细细品味着这个城市最细微的脉动。   一直以来,她都是无欲无求的,琥珀色的双眸冷然的看着这个世界,生命安静的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一样,   公车来了,凌徐徐地上了车。   凌喜欢每天傍晚时分,坐着宽松的公车,沿着海边,慢慢地享受着惬意的海风,   这是一辆老式的公车,车厢一律是古旧的,门窗、座椅、楼梯都是木质的,暗红的油漆早已褪尽,却依然结实干净,摸着有种温馨的质感,就如美人迟暮,却风韵不减。   坐在款式古老的木椅上,两岸全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难免有种时空交错、往事如烟的感觉,思绪不知不觉中就随着徐徐而来的海风沉淀幽远。   今晚于平日不同,凌的心中隐隐浮动着焦躁与不安,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虚幻,如此的不真实。   她有些恍惚地望向窗外,忽地,一道耀眼的光芒打破了夜的寂静,划破了天空的黑暗。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亮光,就像散落的烟火般,轻盈而优雅地纷纷落下……   远处的霓虹灯在深沉的夜色里闪烁着,但柔弱的穿不透那黑沉的网,而这眩目的流星雨却能划过这夜色,虽然短暂,却绚丽多姿,虽然不留痕迹,却永存心上。   望着夜空中不断落下的流星雨,感觉城市逐渐在脚下远去,凌觉得自己犹如穿梭在时光隧道里,历史与现实似乎正在深刻地交融着……   凌感到自己正被一团白光笼罩住,那白光在她的周身轰然扩张数倍,强烈的光线几乎让她睁不开眼,一阵阴寒的飓风刮过,座椅上已空空如也,与19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她随着流星雨,悄悄地来,静静地走,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从此21世纪再也没有凌这个人。   远处,一颗又亮又长的流星正缓缓地划过天际……   邂逅孔明   “恩……”凌低吟一声,醒了过来,窗外透进的丝丝光芒有些刺眼,使她的眼睛微眯起来。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她便细细地打量着四周,桌椅优美的曲线造型,窗棂淡雅的镂空花形,优雅无处不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如此古朴的格局让凌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如今她究竟置身于何处?   “你醒了?”一个道姑打扮的人正带着亲切的笑脸看着凌,她微亮的双眸中闪着温暖,虽然眼角有些浅浅的皱纹,但仍能依稀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这里是?”凌微拢起眉,有些茫然的问道。   “这里是妙弦观。”那道姑回身端过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贫道静慧。”   妙弦观?静慧?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自己分明是在公车上,即使是体力不支晕倒了,也该将她送进医院啊,怎么会在道观里?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这不是凌所熟知的世界,自小她的直觉就异于常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奇怪的气流,纯净而自然。   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推开棉被,下了床。   她定定地站在窗边,视野开阔地朝外望去,前来道观进香的人潮汹涌,这说明观里的香火十分鼎盛。   可是,为什么人们的穿着打扮是如此的奇异,个个高挽着发鬓,长袍宽袖……   凌缓缓闭上眼,平顺着呼吸,做好最坏的打算,幽幽开口问道:“道长,我想请问,如今是什么年号?”。   静慧微眯起眼,从容答道:“建安九年。”   “建安九年?”凌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是汉朝末年,也就是三国即将开始的年间!   *******************************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凌终于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   最初的时候,她几乎连衣服都不太会穿,其他生活上的细枝末节更是空白。   想来凌便觉得好笑,一个现代人,到了古代,虽白占了两千年文化的便宜,却什么也不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字都不会写,形同废人一般。   “凌。” 静慧的轻唤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恩?道长,”凌回过神,淡然问道,“有何事?”   静慧是妙弦观的观主,是她把晕倒在河边的凌救回来的,她算的上是个世外高人了,饱览诗书,博古通今,最精湛的是她的医术,远近驰名,药到病除,尤其是在对头风的诊断上,更是高明。   她知道凌是从异世界来的人,却并无太大的惊异,反而犹如慈母般的真诚相待,并且将一身的医术倾囊相授。   这种情感温暖了凌冰凉如水的心,她学了三年的中医,如今也算是学以致用,她便畅开心扉,潜心学医,与静慧诚挚相处,两人在不知不觉中便成了忘年之交。   虽然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却很庆幸能有这样的经历,因为21世纪的那个世界已令她厌倦,在那里,一分一秒都在看似喧哗的觥筹交错中、在麻木不仁的迟钝中如水而逝。而在这里,日子虽过得平淡如水,但却松缓而弛远,她便能从容而敏锐地观察着每一天。   况且,她早已是孑然一身,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为她的消逝而痛苦烦忧。   “我想扰烦你将这封书信,交于水缘观的静缘道长。”静慧微微笑道,“水缘观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卧龙岗上。”   “道长既有所托,我自当尽力。”凌伸手将信笺接过,轻轻点头应道。   凌将信笺送至水缘观,又与静缘道长攀谈了许久,直到黄昏时刻,才起身告别。   天还未黑去,天空依然滋亮着,凌顺着蜿蜒崎岖的羊肠小道往妙弦观赶去。   繁花绿意的光晕斜掩林木,淡淡的烟雾缭绕,轻风徐拂,偶尔有鸟儿清脆的啼叫声在空中悠然划过,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漫步在如此静雅飘逸的树林中,凌觉得身心似乎要飞扬起来。   站在山顶仰望天空,它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绚丽,天地是这般辽阔,日出日落古今皆同。   “啊!”突然,有女子的尖叫声从前方传来。   凌一怔,赶忙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回身快步穿过树林,往前跑去。   “救命啊!有人掉到河里去了,快来人啊!救命啊!”有几个洗衣服的妇人在河边高喊着,河里有个少年正在扑腾。   凌迅疾地跑到河边,利落地脱下长袍,跳下河去救人。   “呼……”凌的水性不错,手脚并用,在有些混浊的水里摸了半天,终于抓到了那少年。   凌使劲地拉住少年的后衣领,将他的头托出水面,吃力地往岸边游去。   “来,把手给我。”此时河边已经聚集了一群闻声赶来的人,其中一个着青色衣服的年轻人伸手将凌拉上岸来。   “咳,咳……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少年缓过气来,对着凌咆哮道。   “怎么?难道你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自寻短见?”凌仰头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甩去。   “是啊!是我自己想死,与你何干!”那少年破口大骂,“谁要你多管闲事!”说着,又往河边摸去。   “你想死?”凌褐瞳中红光忽现,“那我成全你!”她右手闪电般地掐住那少年的脖子。   凌学了十年的跆拳道,无论是出手的速度还是力道,都是相当惊人的。   “放……放开我!”少年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凌的手紧紧地掐着他的脖颈,他已经快不能呼吸了,“救……救命啊!”   “你不是很想死么?那还叫什么救命?”凌的神情有些诡异,她低头看着少年痛苦得有些青紫的脸,阴郁地道。   一旁的人见势想阻止凌疯狂的行为,都被先前将凌拉上岸的那名青衣人用手势阻止了,众人便在旁静静观望。   “不……不要……你快放……放开……”少年的嘴角流出些许白沫,脑子开始昏昏沉沉,他死瞪着凌,无力地摇头,“我……我不想死……”   “哼!现在知道怕了?”凌猛地放开手,“死吧,你死吧!你再去跳河吧!这次我决不会去救你了!你想死还不容易!”   “咳,咳……”少年边咳着,边低泣道,“我也不想死啊!可是小菊马上就要嫁人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菊?大约是这少年钟爱的女子吧?要如何说服少年不去寻死呢?凌心想,对这种人,一般言语对他可能没什么用处,索性就迂腐一点,大谈一番道理,或许还能起些作用。   “唉……”凌仰天轻叹一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身初乱世应当有所作为,岂能为儿女私情而轻易寻死?你既视死如归,便该到战场上去建立功业,保卫家园,造福百姓。”说完这番肉麻而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她回头看了眼一旁刚刚赶来的一对神情惊恐的中年夫妇,“那是你的父母吧?你若死了,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啊!你当真要做个不忠不孝的无用之人么?!”   “我……”少年的颈子还隐隐作痛,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几乎是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我知道错了,可是……”   “倘若你就这么死了,你会甘心么?”说了这么一堆迂腐又拗口的词句,总算是有所成效,凌站起身来,双手用劲绞着湿衣服上的水,幸好今天穿的衣服是深色的,才没有走光,“你年纪尚轻,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你的父母,也不能轻易寻死啊!”   “儿啊!”那对中年夫妇此时快步上前,将少年紧紧搂在怀中,“不要再吓爹娘了,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孩子啊!”   “孩儿知错了!”少年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孩儿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了会,便伏地向凌叩谢:“多谢恩人相救……”   “不必言谢,……”凌甩了甩仍在滴水的头发,湿衣服紧贴在身上,又冷又不舒服,“哈啾……”阴凉的晚风吹来,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好冷!”   “给你。”一件银色的披风轻罩在凌的身上,她立时感到暖和了不少。   “恩?”凌抬头望去,正是将她拉上岸的那个青衣人,方才情况紧急,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的样貌,只见他身着淡青色的长袍,高挽的发髻上包着一块白色的儒生巾,面若冠玉,和煦如春风的浅笑,墨黑的双眸深幽如水潭,像越过虚空般,似乎能洞悉世间一切事物的发展。   就在凌审视来人的同时,青衣人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   眼前的少年,不,她应该是个少女。   虽然她身着儒生袍,做男子打扮,且站立的姿势也十分英挺,但那无瑕面容上所嵌的一双灵动清澈的琥珀眸子,决不是一个男子所能拥有的,清澄得如同湖水,静的不起一丝涟漪,却又极欲引人一探究竟。   “小兄弟救人、诲人的义举,我自叹不如。”青衣人微施一礼,清亮的嗓音徐徐扬起。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凌倾身作了个揖。   此时远处妙弦观传来几声沉闷浑厚的钟声,“啊,晚课的时间到了。”凌一惊,竟然已经这么晚了,静慧道长一定担心极了,她连忙回身道别,“兄台,今日天色已晚,小弟必须要告辞了。”   “既如此,我也不便挽留。” 青衣人优雅地还礼道。   “多谢兄台的披风,我改日自当奉还。”凌说罢,转身拔腿便走。   青衣人定定的望着凌离去的身形,直到凌的身形消失在树晕烟雾中,才忽地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她的姓名了。   无妨,来日方长,他与她,必有再见之日。   他是谁呢?凌轻抚着柔软的披风,快步走着,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她直觉地感应,那青衣人绝不简单,但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悠悠气息令人安心,这披风上便沾染着丝丝淡雅的墨香,十分好闻。   凌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那人仍站在原地,乌黑的瞳仁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后会有期了……凌在心中默念道,迅捷地往山下去了。   *********************************   “道长,你方才说什么?” 凌放下手中的书卷,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要赶我走?”   “不,我并不是要赶你走。”静慧略提高音量,复又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抱负的女子,一定不会甘于困守在这小庵里。”   凌蹙眉冥想,在21世纪,她有要追求的梦想,有坚定的执着,有深刻的信念,如今,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穿越时空?命运给予她的究竟是怎样的考验?   三国是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身处乱世,必要有所为,难道她真的要困守在这山村中,终其一生么?   不,她不想!决不想碌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战胜自己,她必须战胜自己!   把天捅个窟窿,把地踩条裂缝,这才是自己要做的,这才是自己的全部追求与梦想啊!   想着,凌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静慧师太:“道长,不瞒你说,我确是想有一番作为,人生只有一次,我决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子,而放弃寻访天下的机会……”   “唉,你们果然是一模一样……”静慧仰首长叹,方才凌说那番话时,琥珀色的双眸熠熠发光,令她想起一个人,而拥有这样耀眼双眸的人,最终都离她远去,这真的是天意啊!   “你知道卧龙先生么?我与他交情非浅。”静慧轻抚着额头,淡淡说道,“他正缺一个书童,我便推举你去……”   卧龙先生?诸葛孔明?真的是他么?   凌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有一种人穿越人的性灵的东西在围饶着她。   记得最初读《三国》时,孔明最让凌心灵触动,读他的《出师表》令她落泪,他的死令她既悲且叹,便全没了读下去的心情,直到这份伤感冲淡了,才再捧起它来,一读再读。   而今,她竟能亲眼目睹这位经天纬地、运筹帷幄的当世英雄,这是何等的快意啊!   翌日,凌遂跟随着静慧,在山野林间穿梭着,前去拜访孔明。   穿行在树木笼罩的山涧中,显得特别幽静,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树木和山坡在雨后散发着植物的芳香和泥土的气息,不时有鸟的叫声传来,悦耳非常。   山路两旁均是茂密的竹林,到了山腰,则是一片果园,木瓜、芭蕉、龙眼夹杂其间。   整条古道沿山势蜿蜒,山脚下一岩石前的坍塌处,已用一排圆木搭起了便桥,两边还架上了圆木护栏,原始古朴。   雨后的桥面虽有些湿滑,但并不难行,凌恍恍惚惚地走在上面,感觉自己如同走在深远的历史之中。   小桥的尽头,简朴木门上书的两个大字“草庐”已清晰可见。   凌稍稍整了整衣襟,平复着澎湃的思绪,便随静慧进了院门,古朴的格局,处处郁郁葱葱,树草繁盛,鼻尖闻到的是飘荡着的悠悠香气。   质朴在精致中流露,清爽在点缀中铺开,这是何等雅致啊!   凌不由地感叹,怎样的人才能营造出这样幽远而又豁达的氛围?   远远的就能瞥见亭子里几人的身影,坐在左边的大胡子,想必就是庞统了,上座那个仙风道骨的人就是水镜先生了,右边的书生应该是徐庶吧,站在亭中央的那人背对着她们,凌只能模糊地看到个背影。   再走近,便听到站着的那人正用清亮的嗓音吟诵道:“……问是谁家冢,田疆古治世……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   “好,好一首《梁父吟》!“凌不觉的已喝彩出声。   “小兄弟也知晓《梁父吟》?”那人优雅地回身与凌打了个照面,深邃如潭水的眼睛似笑地望着她。   抬起的褐瞳迎上那对沉敛的黑瞳,凌有些错愕,他是……那天替她罩上披风的青衣男子!   “小兄弟这么快就不认得愚兄了?”那人带着讳莫如深的微笑,定定地望着凌。   “凌,为何呆愣着?”静慧走上前来,轻声招呼道,“还不给诸葛先生见礼?”   诸葛先生?他便是孔明?!   凌已然缓过神来,连忙深施一礼:“见过诸葛先生。”   孔明依然带着浅笑,回了一礼。   “静慧道长。”其余三人也起身向师太行礼。   “师太,这位小兄弟是……”徐庶回头看了凌一眼,问题却抛给了静慧。   “她是贫道的远亲,单字‘凌’”。   静慧道长,好平稳的声音哦,凌心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扯起谎来根本就是面不改色。   庞统捻了捻大胡子:“道长,他便是你推荐予孔明的书童么?”   “是,就是她了。”静慧平稳地说道,“我知道孔明尚缺一名书童,凌既聪慧又机敏,是很好的人选。”   “哦?道长可知孔明对书童的挑选,向来是很严谨的。”徐庶微微笑道。   “我虽不才,但也读过几年书,算是粗通文墨。”凌不卑不亢地说道,“因久闻卧龙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师。”   “既如此,那我便替孔明先试试凌的本事。”徐庶抿唇,勾出一抹淡笑,“不知凌贤弟对‘哀民生之多艰’有何见解?”   众人的目光刹时聚焦在凌的身上。   呃?要考她?哼,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岂会被古人考倒?   “现如今具有屈原大夫‘哀民生之多艰’情怀的人,为数不多。进,想要‘兼善天下’,不‘得志便猖狂’;退,心中装着百姓,想着寒士,更是不可多得,屈指可数了。”凌停了一下,见众人的目光里都有着惊奇,才又缓缓说道,“我则认为,凡是有抱负的人,都应当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怀,更应当有‘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决心。”   好半晌,众人不发一语,一时寂静无声。   “好!好!凌贤弟小小年纪便有为‘寒士俱欢’宁可‘吾庐独破’的豪气与侠骨,我自叹不如!”孔明起身踱到凌面前,眸中精芒如电,仿佛要把她完全看穿。   凌则是脸色大变,一半是因为孔明已近到她身边,他的气势压迫得她冷汗直流。另一半是因为一时口快,她竟把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拈到三国时期为自己所用,不知杜老泉下有知,会不会告她侵犯他宝贵的智慧知识产权?   “依我所知,凌贤弟跟随静慧道长学医,如今医术已有所成,为何弃医来拜我这迂腐之人为师?” 孔明已经收回目光,坐下品了口茶,神情很淡然。   凌此时已然镇定下来,她起身慢慢向前踱步道:“诸位应该都知道,‘医乃仁术’,学医而又医德高尚的人,往往喜欢扶贫济困,体恤弱小,治病疗伤,对世俗,对国民,对贫困有着独到的认识,所以真正的医者大都通儒道。”她微停了下,缓缓回身,复又说道,“‘儒医不分’便是这种修为,在过往的历史上,医儒政集于一身者不乏其人。弃医从政,从救死扶伤到‘驱逐达虏,恢复华夏’的更是大有人在。”   孔明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微笑:“好个弃医从政!但我是个山野村夫,并无心涉足仕途,如今又归隐乡间,如此一来,你仍要跟随我么?   “呵……”凌将鬓旁的几缕乱发撂到耳后,轻笑道,“先生既自比管仲、乐毅,号卧龙,其意便是‘空有鸿鹄之志,而怀才不遇’,先生屈身躬耕陇亩,只不过是为了等待一次机会。”   庞统捻了捻大胡子,扬声大笑:“哈,哈,哈……言之有理,我与孔明相交多年,岂能不知他的雄才大略?”说着,他回头对孔明说道,“如此看来,这次的书童必很和你的心意……”   “呵,呵。”在旁一直没开口的司马徽轻笑了两声,“是啊,凌确实令我们眼前一亮,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那凌应是有资格成为书童了,”静慧如释重负地说道:“不知孔明意下如何?”   “我与凌颇为投缘,自然是无异议。”孔明云淡风轻地开口。   “那么,先生……”凌朝前踏出一步,便要行拜师大礼。   “且慢,我并不想做你的师傅。”孔明起身,轻托住凌的手臂,“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可,也可直呼其名,所以,你不用行此大礼。”   “既如此,不日,她便迁到草庐来与孔明同住。”静慧提议道。   徐庶与庞统均颔首:“如此甚好。”   凌仰首望着孔明,他也垂眉看着她,黑瞳与褐瞳正无声地交流着,也许此刻他们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从此刻起,将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   “咿呀”一声,凌轻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虽有些杂乱,但却不会无章。桌案上凌乱地堆放着书卷,角落里的大木箱里摆放着厚厚的藏书。   “呼……”凌轻吸一口气,屋里满满的都是孔明身上的气息,那种清淡的墨香和书卷香,真的很好闻。   想什么呢?她甩了甩头,挽起袖子,开始干活了!   孔明直到天黑时分才回来,一进房门,便见屋里已焕然一新,成堆的书卷与手稿,都已摆放妥当,整齐地各归各位,地上也打扫干净,纤尘不染。   而凌,正端坐在窗旁的藤椅上,抱着卷书,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鬓旁的几缕乱发就这么顺势滑下,一盏如豆的黄灯,莹莹地发着微光,将她的侧脸衬托得愈发朦胧细致了,这样的她,显得恬静而安详。   凌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外貌看来清冽,全身却又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之气。   她很好学,平日无事,不是在房里读书便是练书法;既坚强又好胜,与徐庶等人辩论之时,据理力争,毫不示弱,丝毫没有女子的娇羞之气。   她又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把书房打理得井井有条。他随手乱丢的书籍、手稿,她总是能将它们摆放整齐,却又能让他轻而易举的找到。   孔明抿唇浅笑,便未出声打扰,而是轻轻地走到书桌前,拿起书卷,也读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不知不觉中,夜已深了。   “呃……”凌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肩膀,忽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头看去,孔明正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凌暗骂自己粗心,竟连孔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凌连忙沏了盅热茶,捧到桌案边。   “哦,凌啊,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孔明微抬眼道,手上依然不停地写着。   “恩,你也早点休息啊。”凌掩口打了个哈欠,还真的有些困意了,她遂往门外去了,还不忘回身把门轻轻带上。   孔明有些口渴了,他一摸手边的茶盅,依然是温热的,揭开茶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疲倦立即一扫而光。   夜已经很深了,繁星布满夜空,万籁寂静,月色很美,月光像二月的冰雪般铺在大地上,微风吹来,树叶便沙沙做响。   凌一向睡得很浅,一阵清风刮过,窗棂被刮的有些摇动,她便惊醒过来了。   恩,不知道孔明怎么样了?凌起床披上件衣服,便往书房去了。   孔明趴在桌案上,已沉沉睡去,昏暗的灯光微微跳跃着,映照出他刀削般分明的侧脸。   凌拿过张毛毯,轻柔地覆盖在孔明的身上,随后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   这段日子的相处,凌发现孔明读书与当时大多数人不一样,他阅览各种各样的书籍,且并不拘泥于一章一句,而是观其大略,书房里常见他随意写下的心得手稿。   多年的潜心钻研,孔明不但熟知天文地理,奇门遁术,而且精通战术兵法,他还十分注意观察和分析现下的社会形势,丝毫没有读书人的迂腐之气,安然若定的表象下,隐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闲时他常一人独吟诗歌,尤其喜欢吟诵《梁父吟》这首古歌谣。他时常深夜读书,疲累困乏得就这么伏在桌案上小憩。   做个好梦吧!凌微微笑着,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恩……”孔明低吟一声,悠悠醒转。   身上覆盖着暖暖的毛毯,是凌替他盖上的吧?房间里布满了凌独特的气息,好象从热茶中漂浮出的袅袅热气,温暖而清新。   古朴简单的草庐,由于凌的到来,在不知不觉中,已开始便得温馨而惬意……   携手同行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日子平静如水地滑过了好长一段,凌与孔明亦师亦友,相处融洽。   凌平日除了打扫书房,整理书卷外,便是与孔明研墨,谈天说地,道古论今,向徐庶、庞统学习剑术;天气好的时候便与众人相邀,一起出门去踏青,吟诗做对,日子过的倒也轻松写意。   这日,孔明出门云游去了,独留凌在家中读书,但她却擅自出门,为众乡亲看诊。   “张大爷,你只要按这方子用药,很快便会痊愈了。”这是最后一个病人了,凌把药方交到张大爷手上,抬头看了看天色,“糟了,已经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说着,遂起身向众人告辞。   一个人走在夜晚的山路上,是有些怕人的。凌一路小跑着,看着越来越昏暗的光线,心里有些着急。   瞧见前方的屋子,凌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终于到家了!   她疲累不堪地推开门,只见孔明端坐在桌前,桌上的饭菜均未动过。   坏了!孔明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去了哪里?”孔明立时起身向凌走来,“我不是让你在家好好温习功课么?”   “是,我知道错了!”凌自知理亏在先,便低眉顺眼地道,“我愿意受罚。”   “哦?”孔明稍稍挑了下眉,“你不打算解释下么?如此爽快地便要领罚了?”   “不管有什么原因,”凌抬眼直望着孔明,断然道,“擅自出门便是我的不对,我甘愿受罚。”   “呵……”孔明笑得意味深长,“我先不问你去了哪里,功课做得如何了?”   “今日我读的是《孙子》的谋攻篇,……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凌微抿着唇,从容答道,“我的愚见是:在发动战争前,你必须先了解战争,尤其是其后果。战争遵守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现今,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实力,一切的一切都是实力基础上的博弈,势力强大的纠集盟友正面碰撞,势力薄弱的便在其他势力的利益争斗的空隙中长袖善舞……”   “好,很好,看来你用心去读了……”孔明释出一抹赞许的笑意,“既然你的功课做得不错,这次我就不罚你。”他徐徐走近,伏下身看着凌,“告诉我,这些日子我出行时,你都去了哪里?”   “恩,这个嘛……”凌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答道,“其实我是去帮村民看病了,因为村里的大夫很少,大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小伤小创的,也都没去就医,所以我……”   “傻小子,悬壶救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何隐瞒不说?何况你那些小伎俩,我又岂能不知?”孔明轻拍了下凌的脑袋,“我还知道,你今天不仅帮张大叔接好了断骨,还因为要做拐杖给他,所以划伤了手,是不是?”   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孔明面前均无所遁形,凌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你既然都知晓,还明知故问,想看我笑话啊?”   “当然不是了。”孔明乌黑的瞳仁定定地凝视着她,“我只是想对你说,你以后大可光明正大地去,不必担心会受罚了。来,让我看看你的手伤……”说着,他轻拉过凌的手,细细地审视着,“还好,伤口并不深……”   “都怪我学艺不精,手才会受伤。”凌耸了耸眉。   “恩?学艺不精?”孔明有些疑惑,学艺不精和手受伤有什么关联?   “我已跟随元直兄学了一段日子的剑术,如今只是为了削一根拐杖,竟将手削了个大口子,难道不是学艺不精么?”凌一本正经地道。   “你呀……”孔明顿时哭笑不得,“若是让元直知道,你拿他辛苦教授的剑术去削拐杖,他定会……”   “他怕是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凌侧头扮了鬼脸,迅速接了孔明的话。   “呵……”望着凌有些天真的神情,孔明的心底涌起阵阵笑意……   窗外,凉爽的微风拂开淡雾般的云层,皎洁的月光轻洒向大地,晕开一层极柔的光辉,月色,撩人……   **********************************   蜿蜒的溪,细细地环绕在山路旁;清澈的水,静静地流淌在崎岖的山谷中;轻柔的风,象乐音一样刮过;抽丝般的云絮欢快地在如碧蓝绸缎的晴空里纷飘逐舞。   这一刻仿佛是从碧霄外飘来的时光,又好象是来到了天堂……   凌悠坐于高高的树丫上,淡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呼吸着清晨的空气,悠悠地感叹着。   的哒!的哒!的哒……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凌的沉思。   是谁?凌微蹙起眉,穿过繁密的枝叶往下看去。   只见三人三骑,从不远处急驰而来,直至树下方才停住。   其中一人做儒生打扮,脸上隐约的皱纹无碍他非凡的英气。他身后的两条大汉,一个黑脸大胡子,一个红脸长须。   他们是……凌还未细想来者何人,怨怼已传入她的耳中。   “这是什么破地方!鸟不拉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黑脸大汉很煞风景地叫道。   为首的白面中年人轻喝道:“三弟,休得胡说!”   “本来就是!那个什么鸟卧龙,住在这种鬼地方,连路都找不到!”黑大汉咆哮道。   “唉,此处道路崎岖,分岔又多,确实不易行走,”中年人轻叹道,“找个人来问路吧?”   呵,这么巧!凌轻笑起来,如果她所料不差,这三人应是刘备、张飞与关羽。   凌细微的笑声仍是惊动了树下的人,关羽大喝一声,“是谁?!躲躲藏藏的,为何不敢现身?!”   “呵,我一直都在树上,只是你们不曾抬头看……”柔和悦耳的磁性嗓音从头顶传来,刘备三人连忙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俊美的少年侧坐在树桠上,琥珀色的眸子熠熠发光,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浅笑,正悠闲地望着他们。   “你是什么人?”刘备蹙眉问道。   凌轻盈地从树上跃下,翩然落地,鬓旁的几缕乱发柔柔地随著衣袂飘扬,她拱手施礼道:“几位是想寻访卧龙先生么?”   “废话!小子,知道路吗?”张飞毫不客气的抢先问道。   凌的眼中不露痕迹地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当然知道,翻过这个山头,往右边的山坡去,就是卧龙先生的住所了。”   “多谢小兄弟了。”刘备略一颔首,便翻身上马。   关、张二人也飞身上马,扬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凌的视线中。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黄昏已至。   “呼,终于到了!累死我了!”站在草庐前,张飞大叫一声,“绕了整座山,才找到这里来!”   关羽抬头望着门上的大字:“恩,依我看,我们是被那少年戏耍了,平白地绕了许多冤枉路。”   “再让我看见那小子,我非扭断他的脖子不可!”张飞恶狠狠地说道。   “无论是或不是,我们已来到这里了。”刘备微整了下衣襟,上前扣门。   木门‘咿呀’一声开了,凌微笑着站在门后。   “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飞立刻扑上前去,想抓住凌的衣领。   凌利落地一闪,轻笑道:“小弟哪里得罪兄台了?”   “你故意指错路,害我们兄弟三人在山里空转!”张飞怒道,又想扑上来。   “三弟!快住手!”刘备连忙呵斥道。   张飞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住手了,站在一旁狠狠地瞪着凌。   刘备上前微施一礼:“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卧龙先生。”   恩,让她先挫挫刘备的锐气吧,凌心中如此想道。   “我记不得如此长的名字……”凌一摊手,故作无知状。   刘备神色微微一变,随即便恢复正常:“你只说刘备来访即可。”   “先生不在,出门云游去了,归期不定。”凌扬眉说道。   刘备略一思索,答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如果先生回来,请说明刘备来访。”   “知道了。”凌一答完,便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   “这个臭小子!如此无礼!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张飞大怒,抬腿便想踹门。   关羽死死拉住他:“三弟,不可蛮撞,切勿坏了哥哥的大事!”   刘备紧皱眉头,呵斥道:“三弟,还不快把你那难看的德行收回去!”此时,他心中有些疑惑,这书童看似无意,实则是早有安排,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今日的来访,难道这一切都是卧龙的安排不成?   看来今日只能做罢,来日再来拜访。刘备暗自下定决心,势必请得卧龙出山。   直到亥时,孔明才回来,他已稍显疲态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孔明,今日有人登门拜访。”凌起身倒了杯茶给他。   “哦,是何人?”孔明语调清平,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豫州刘皇叔。”凌心想,孔明你应该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也知道他们会来,否则也不会特意避开了。   “他果真来了。”孔明喃喃低语着,指尖轻抚着额头,眼睑低垂,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中。   凌知道他想独自呆一会,便悄悄地起身,退出去了。   *******************************8   天还未亮,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凌与孔明顺着陡峭的羊肠小道向山顶爬去。   那时的山,两边根本没有栏杆,路上也没有石阶,他们只能踏着悬崖绝壁的边缘一步步往前移。   凌不敢左顾右盼,怕稍一疏忽,便一骨碌地往下滚去。   他们一刻不停地往上攀登,终于登上了山顶。   这儿四面均是山,在中间位置的巨峰上横挂着一条瀑布,像是飞出的一股急流。从急流中飞溅出一团团水沫,有些还未着地已成了雾气,往空中飘去。瀑布向下冲击,隆隆的雷鸣声在这幽深的谷中回荡,真叫人心惊胆战。   凌拣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揉了揉早已酸麻的四肢。   孔明璀璨如黑曜石般的双眸正望向天空,幽幽地开口:“凌,想听个故事吗?”不等凌回答,他径自往下说:“在琅邪阳都,有一少年,他早年丧父,与弟妹一起跟随着为官的叔父。可惜,叔父很快也病逝了。少年和弟妹失去了生活依靠,便移居隆中,隐居乡间耕种,维持生计。”说到这,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凌。   凌知道他在说自己的故事,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好一会,孔明清朗的声音才又响起:“光阴似箭,少年已成为青年。多年来,他潜心钻研战术兵法,积累着治国用兵的知识,等着有朝一日能一展自己的抱负。”   孔明停下吁了口气,声调高亢起来:“终有一日,所有时机均已成熟,他却犹豫不定。”   “为什么?”凌用眼神传递着疑问。   孔明语气中透出丝丝无奈:“治乱世需用重典。如今烽烟四起,到处战乱。一旦投身仕途,便身不由己,难免要沾得满手血腥,但这并非我所愿啊!”   凌勾唇淡笑:“和平是要用战争获得的,这并不矛盾。为了创造太平之世,就必须掌握权势!”凌明白这些道理孔明都懂,他只是希望有人推他一把:“深潭里,蛟龙不会一世僵卧,晓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   孔明眼底浮起笑意,他起身往前走去,凌也紧随其后。   旭日东升!天大亮了,天空一碧如洗。   孔明的深眸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火样的光芒。   群峰夹峙着的深深山谷中,充满了山中特有的空气,那是一种清新、舒服、凉爽的感觉。   他们久久的立着,置身其中,如临仙境一般,享受着大地复舒,沉浸在这自然而永恒的变幻中……   **********************************   那日,孔明带着凌出游登山,恰好避过了刘备的第二次来访。他留下一笺,表达了对孔明的倾慕之意。   几番试探,刘备的诚意昭然可见,孔明已下定决心,到刘备的第三次登门,他便欣然答应出山了。   已是黄昏了,孔明端坐在窗前,定定地望向窗外。   暗红的夕阳正缓缓地西沉,虽然绮丽多彩,但暗夜即将来临,夕阳最后地挣扎仍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尽管明日早晨,它还会再升起,但周而复始,年年如此地重复,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或许夕阳感觉不到,但孔明却清楚地感受到了。   自隐居隆中,多年来他潜心钻研战术兵法,积累着治国用兵的知识,只为等待一次机会。简单而又机械地等待,无疑是一种无以复加的痛苦,这痛苦令他度日如年。   而凌,就犹如在崎岖山涧中,缓缓流淌的一条叮咚悠歌的小溪,她清澈、明净,没有一丝杂质,在他心境深处峰回路转。   溪水虽小,但却能带着他的痛苦,一直奔向大海。而他,也能在流淌的生命河中体会属于自己的快乐。   凌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如元直、德操般的知己好友?不,她与他们是不同的。   对凌,他除了有一种如知己般的默契外,还有一丝淡淡的怜惜。   和凌在一起,他觉察到一种薄如蝉翼的翕动,正从内心深处不断的涌现出来。他的感觉犹如逐渐融化的冰雪,一丝丝变得敏锐而细腻。   “孔明。”凌清脆的嗓音在屋外响起。   “进来吧。”孔明站起身,打开房门,“有什么事么?”   凌抿唇淡笑,回身将手上的衣物抖开:“试试看,合不合适?”   这是一件鹤氅,上绣仙鹤图案,色泽浅淡而优雅。   “这,这是你为我做的?”孔明有些讶意,抬眼问道。   “恩,是的,手工不好吧?”凌略显抱歉地说道,“我的双手并不灵巧……”   “不,很精致。”孔明将鹤氅轻披在身上,心底浮起阵阵暖意。   凌转身拿过一把鹅毛扇:“还有这把羽扇,也是我做给你的。”   三国中的孔明总是身披鹤氅,手摇轻盈的鹅毛扇,但是凌看见的孔明却总是身穿素服,两手空空,于是便动了为他编做的念头。   孔明的指尖轻抚着鹅毛扇,忽然想起什么:“凌,把你的手伸出来。”   “啊?”凌闻言,下意识地将双手缩到身后去。   孔明迅捷地把她的手拉到眼前,纤细的指尖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眼,触目惊心。   “恩,我很笨拙的,做不惯这种女工。”凌有些不自在的想抽回手,“只做了这两样,指头就不知被刺了多少次……”   孔明温热修长的大手包裹住凌纤长冰凉的手:“谢谢你,凌……”   握着凌的手,孔明分明地感觉到,凌的手指虽然纤长,但并不柔润,她的手心里结满了厚茧,想来是多年劳作与习武的结果。   手指仿佛瞬间成了一种有灵性、会说话的独立生命。   这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但是,他们彼此听得懂这手的语言:关切、思念、鼓励、默契、还有即将共同完成的梦想……   “你要和我一同去么?”孔明缓缓地开口问道。   凌陷入沉思,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孔明想统一中原的愿望最终并没有实现,但是,生命只有一次,一次的青春,一次的成功,一次的勇往直前,一次的轰轰烈烈,一次的无悔人生……   她已不能犹豫,已没有其他选择了,生命如花,花开刹那,如梦如幻,留下一世的激烈,其实不过是与四季的争辉……   “我和你一起去……”凌垂目,语调低缓,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道。   “唉……”孔明长叹了声,轻拥住凌的肩头,两人齐齐地站在窗前,抬头望向窗外。   他们再没开口,静静地凝听着彼此的心跳声,他们用默契组成语言,在思想里他们可以进行永无止境的交谈,丰富而绵长,即使在很辽远的空间,仍可以产生巨大的共鸣。   是夜,星辰辉灿的群列于夜空之中,美轮美奂到令人目眩,偶尔有流星如银线划破夜空的宁静,明灭的闪烁像排定了音乐旋律,优美地起伏着……   这是,隆中最美的一个夜晚……   看着镜子里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孔,凌长吁了口气,看来她这一生,就只能过着亦男亦女的生活了。   只是凌没发觉,她原本短碎的头发,现今已披上了肩头,乌黑且柔亮,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幽柔的光芒,她,已逐渐显出女子的娇媚了。   凌利索地盘起长发,束紧发带,仍做男子打扮。   她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除了从现代穿来的那套衣服,就只剩无名指上戴的这枚戒指了。   这枚细细、小小的银戒是她唯一的寄托,她片刻不离的戴在手上。   提起包袱,凌推开房门,往外走去。   孔明身披鹤氅,手摇轻盈的鹅毛扇,定定地站在院中。沐浴在晨光中的他显得格外的出尘脱俗,静雅飘逸。   他朝她伸出手,脸上依然是和煦如春风的浅笑:“凌,我们走吧。”   孔明向凌伸出的手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她知道,一旦握住他的手,她就会陷入永无休止、无以复加的权利斗争里,处于生死一线的颠沛流离中。   凌微笑着上前握住孔明的手:“我们走吧。”   他们不是夫妻,亦不是情人,但他们是知己,是同行者,他会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在烟波浩淼的历史长河里漂泊游荡,上下古今……     心有千结   自孔明到新野以来,刘备便将他奉为上宾,待他如师一般,食则同桌,寝则同榻,终日不离,共论天下之事。   而凌这个书童,则处与“下岗”状态,但也不是无所事事,经过静慧师太的磨练,她的医术已相当娴熟,便在军中担任军医,治治头疼脑热、伤寒中暑、跌打损伤等等,闲时便在一旁看张飞、关羽、赵云三人教演士卒、排示阵法,同时也向赵云学习武艺,很快便和赵云混得烂熟,称兄道弟。   唯一不太妙的就是,因刘备与孔明请好日密,自然冷落了张飞与关羽两位兄弟,早就引起二人对孔明的不满,但又苦于无法发作,加上他们仍对上次凌故意指错路的事耿耿于怀,特别是张飞,三不五时地便来找凌的茬,但是每一次都被她机智地一一化解了。   这日,凌正与赵云在教场的角落里练着剑,张飞忽然插了进来。   “凌小子,你是不是个男人啊?”张飞大大咧咧地道,“一个大男人,身子却弱得像蒲柳似的,让哥哥来□你下吧!”说着,比划着手里的长剑,“看你整日练剑,要不要和哥哥比试比试?”   “好啊!”凌微掀薄唇,眼眸中精芒突现,爽快地答应了。   “凌弟!”赵云低呼一声,扯了下凌的衣袖,“不是我搓你锐气,你们两人相差悬殊,谁输谁败,一看便知,你为何还要……”   “子龙哥,”凌轻轻打断赵云的话,“请放宽心,我既应战,便是有把握可以胜他!”   “可是……”赵云还想说什么,凌已经转身往场中央去了。   教场的眺望台上,刘备站在台前,双手负在身后,侧头望着孔明:“自军师出山以来,便忙于谋划韬略、操演军士,成果不凡,我心中真是感激万分……”   “我既出山,自当全力相助主公,望主公不要再提‘谢’字。”孔明面带微笑,将目光转向场中正在操练的军士,“军无行练,百不当一;习而练之,一可当百。”   “军师所言极是。”刘备频频点头,忽地,他惊讶地望向场中,“恩?为何众兵士停止操练,皆涌向场中,这是为何?”   “回主公,”一旁的士卒连忙应道,“是张将军要与凌比武,大伙都围观去了!”   “孔明,你的书童不简单啊!”刘备别有深意地望了孔明一眼,“我们也下去观战吧!”   “呵……”孔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紧随刘备往台下去了。   到了教场上,孔明放眼望去,只见凌瘦削的身形正笔直地立在场中央。   微风吹舞起她白色的衣袂,也吹乱了她如云的发丝,她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眼角遂瞥到方才到场边的孔明,她回头顽皮地冲孔明眨了眨眼。   呵,这丫头!看着凌无邪的举动,孔明哑然失笑。   “军师,你不担心凌么?”看着孔明露出笑容,刘备不由地发问道,“比武中可是刀剑无眼啊!”   “呵……看看便知。”凌这丫头,古灵精怪,诡计多端,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她是不会接受张飞的挑战,所以,孔明虽有些疑惑,但实质上并不担心她会受伤,不知在何时,两人间已建立起一层难以言喻的信任。   “凌小子,你现在要认输还来得及!”张飞双手插腰,仰首看着凌。   “呵,我自知不是张将军的对手,”凌不急不徐地说道, “但是,你既然下了战贴,我便决不会逃避挑战!”   “哦?”张飞有些惊讶,心中顿时涌起一丝好感,“看不出你小子还有如此豪气的一面!”   “张将军过奖了!”凌回手利落地抽出腰间的长剑,遥指向张飞,“请!”   张飞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一缕奇异的香气立刻随风钻入鼻腔之间,他不由的暗暗纳闷:一个大男人,怎么身上香味这么重?   张飞才想着,一股剑风便迎面刺来,他脚下微一滑步,让开一剑,才刚抬头,遂见凌掌中青锋乍闪,又自攻来三剑,剑式锋利,剑招狠辣,招招都刺向自己的要害。   凌的剑势虽然凌厉,但决胜不了他,张飞呼呼地喘了两口气,刚想挥剑迎击,便觉手脚无力,头昏沉沉的,眼前立时一片混沌,只能勉强举起长剑招架几下。   凌衣袂飘飘,长袖飞舞,瞬时又刺出七剑。   这七剑,剑式连绵,招中套招,一剑紧连着一剑,矢如游龙,矫如舞风,连刺张飞双肩、前腕,双肘七处大穴。   赵云在旁看着,面上不由地露出赞许之色。   凌的身法轻灵曼妙,方才刺出的那七剑更是无与伦比,没想到他前几日才教她的‘七绝剑’,今日她便可耍得如此精绝,分毫不差。   张飞此时已然四肢无力,头晕脑涨,脚步虚浮,他只觉剑光漫天,剑气千幻,勉力刺出一剑,突感手腕一麻,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地上,剑光忽闪,一柄长剑随即架上他的脖颈。   “你输了。”凌柔和悦耳的嗓音悠然扬起,回身缓缓将长剑收回。   “我,我不服!”张飞托着额头,咆哮道,“我忽然身体不适,才会输的!我不服!再比一场!”   “三弟,输了便是输了!”关羽在旁调侃道,“怎么,莫非你输不起?”   “是啊,翼德,”赵云轻拍着张飞的肩膀,“谁输谁败,我们可是看得很清楚。”   “可是我……”张飞想解释自己方才的状况,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呵……其实我并没有赢,”凌琥珀色的眼眸盈满笑意,“张将军方才比试前是否闻到一股异香?”   “对!我就是闻到那股香味,才会浑身没力气的!”张飞连忙道。   “我胜之不武啊,张将军闻到的那香味是我特制的迷香。”凌伸手拂开额前一小绺不安份的发丝,“因我是站在上风处,在我拔剑之时,香味便随风被你吸入,你遂四肢无力,神志不清,自然不是我的对手。”说完,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等着看张飞气急败、高声咆哮的模样。   谁知,张飞不怒反笑:“凌小子,真有你的!胆大妄为又敢做敢当!老子服了你!”说罢,大手揽住凌的肩头,“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兄弟了!”回头招呼关羽和赵云,“走,兄弟们!我们喝酒庆祝去!”   “三弟,你又借故偷酒喝!”刘备走了过来,含笑道,“不过今日大家这么高兴,喝点也无妨。”   “好!”张飞一拍大腿,“兄弟们,走!我们去喝个痛快!”转身拉了凌,便要往前去。   “凌,” 孔明却忽然出声把凌叫住,“你过来。”   “你们先去,我随后便来。”凌回头向张飞招呼了声,几个大步便来到孔明的面前,“有什么事么?”   微风吹起,带来了凌身上特有的阳光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草木之香,甚是好闻。她犹如玉石雕成的前额,由于方才的那番打斗,已渗出如晨露般的汗珠。   “此次虽然有惊无险,但是日后万不可这般鲁莽,知道么?”孔明抬起衣袖,轻拭着她额上的汗水,像个长辈似地叮咛道。   “恩,我知道了。”凌轻声应道,心底浮起层层暖意。   孔明伸手将凌散落的几缕鬓发,撂到耳后去,目光一转,凝视着自己修长却稳定的手,手掌缓缓垂下,他的心也缓缓下坠,“没什么了,你去吧。”他忽地冲凌摆了摆手。   “哦,那我走了。”凌耸了耸肩,回身往前走去,不期然对上刘备饶有意味的目光,到底是怎么了,情况为何有些诡异?   *************************************   这日,刘备正与孔明商量着督运粮草之事。   忽有卒来报:“曹操手下大将,夏侯惇领精兵十万,杀奔新野来了!”   刘备面色微变,回身望向孔明。   “主公请放宽心,我早有破敌之策。”孔明高深莫测地安抚道。   于是便击鼓升帐,召集兵马,孔明居于座上,沉稳若定地一一发令,众将皆领命去了,只留孔明与凌坐守县城。   “你不想随他们去么?”对于凌的闷声不响,孔明感觉有些疑惑。   “不了,我在这里陪你。”凌云淡风轻地开口,火烧博望坡,刘备大获全胜,孔明一战成名,这些她早已知晓,何必再去观战呢?   弹指一挥,转眼已翌日黄昏了。   “走吧。”孔明起身,信手弹了弹衣上的灰尘。   “去哪里?”凌一愣,紧随其后。   孔明笑得别具深意:“当然是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两人遂率众兵士,策马来到博望山头,由高处朝下俯瞰两军人马的动静。   此时,山谷四面已经全是浓烟,西北方向苇塘火势最大,由于天干物燥,山林又多为杉树、柞木等易燃树木,加上地上有大量陈枝烂叶,造成火势十分凶猛,火舌直线地往外延伸开去,东方及北方的大火也在向谷里蔓延。   西北风呼啸,只见漫天飘着从地上刮起的树片和灰烬,鲜红的火舌借着风力,无情地吞噬着在谷内的曹军。   凌第一次看见如此大的火势,耳边传来阵阵曹兵的惨叫声,有些曹兵受不了烈焰焚身的痛苦,甚至用头去撞那山石,撞得满头俱是鲜血,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在地上翻转打滚……   空气中尽是人体、枯枝烧焦的糊味,是腥、咸和甜的。   凌的胃里一阵翻腾抽痛,虽然早知战争是残酷的,但是,她却没料到是如此的惨烈。   不是亲眼所见,永远想象不到战争炼狱般的可怕,这尸积如山的情景,凌实在不忍再看,她艰难地转过头去,望向身边的孔明。   孔明面色平缓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宇间是沉静的,露出的是凛凛的冷漠。   一瞬间,凌觉得他已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孔明,此时,他是一个真正的权术者,战争便是他显示智慧与谋略的平台。他是真正的强者,世间之物似乎皆被他玩弄于股掌中。也许,这才是孔明本来的面貌,鬼神莫测,谁也无法触摸到他的内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凌清楚地知道,面对战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丝毫不能有妇人之仁,但是,她毕竟是在和平年代生长的人,再如何冷漠,也不能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孔明一生多次征战,火攻更是屡屡使用,那要背负着多少条人命啊!难道在这乱世生存,双手非要沾满血腥么?   凌怎么了?脸色忽青忽白?孔明敏锐地感觉到凌的异样,不由地回头去看:“你怎么了?”   “我没事……”凌此时心中对孔明已生排斥,顿时偏过脸,不去看他。   “凌……”孔明顿时了然,刚想开口,得胜鼓却在此时响起,他微蹙眉淡淡下令,“收兵。”   博望一战杀得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刘备大胜。   后人有诗赞美孔明:“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挥如意笑谈中。直须惊破曹公胆,初出茅庐第一功!”   ****************************************   凌在躲他,孔明分明地感觉到,自从博望一战,遂终日不见她的身影,以往他只需一回头,她便微笑着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给予支持与鼓励。   而如今,看不见她,他的心中仿佛缺失了什么,虽整日忙碌,但心头总有一缕淡淡的牵挂,始终无法放下。   他与她,从相识起,一直都是毫无芥蒂的,而如今,两人之间却有一个很深的绳结,如果不及时解开,只怕他们会越行越远,直至分道扬镳。   “凌呢?”孔明放下手上的公文,抬头望着奉茶的兵士,冷然问道。   “凌?她正在教场上看张将军操演士卒。”兵士毕恭毕敬地答道。   “我知道了。”孔明将面前成堆的书卷一推,起身往教场方向去了。   “唉,该怎么办呢?”凌坐在教场的角落里,抬头望望昏红的天空,低头看看面前成千上万的士卒,心中涌起的是阵阵厌倦。   忽地,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她的心头,回头看去,孔明踏着霞光,正朝她走来。   “子龙哥!”凌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一把拉住身前的赵云,“你今日不是要教我一套剑法么?我们立刻来练!”   “啊?”赵云有些发蒙,“什么?凌弟,你在说什么?”   “练剑啦!快!”凌急急地拔出剑,胡乱舞了几下。   “……”孔明刚想开口唤她,遂听到身后有兵士来报,“军师!主公请军师过去议事。”   “知道了,我立刻便去。”孔明无奈答道,再度抬眼望了望凌,见她仍垂着头,与赵云在比划着,只得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唉……”望着孔明离去的身影,凌长舒一口气。   虽然明知不应该,凌仍无法释怀,理智上她完全明白,也都能理解孔明的作为,但心理上却始终无法面对,只好避而不见。   因为凌清楚地知道,君子之交,清淡如水,自己是完全没有立场,也根本没有资格对孔明的行为评头论足、指手划脚,她只能选择静静地旁观,其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说夏侯惇败回许昌,向曹操请死。曹操大怒,便传令起大兵五十万,径往新野杀来。   刘备速招众人来商议,正说间,探马飞报曹兵已到博望了。孔明使计,将新野军民撤往樊城,后引曹军入新野,遂用火攻,烧得曹军大败。   曹军收拾残军,就新野屯住,复日,又往樊城掩杀过来。   刘备军民只得兵分两路,弃樊城而走,引着十数万百姓、三千余军马,一程程挨着往江陵进发,曹军追兵在后,一路叫嚣追杀,刘备军民死伤无数,死的死,散的散。   “天要亡我刘备!百姓、身家老小,还有糜竺、糜芳、简雍、子龙皆不知下落……”刘备仰天长叹道。   “主公请放宽心……”孔明正想劝慰,忽地想起凌来,当下回头去寻,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她去了哪里?她不是一直都在他身后么?定是方才曹兵掩杀过来时冲散的……   孔明在心中揣测着,不由有些慌乱:凌,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他最终强自镇定下来,以凌的聪慧机敏,她定能平安脱险,他必须相信她!   孔明双眸精光一凝,微敛下,少倾,黑眸再度睁开,一切已归于平静,他回身清朗地道:“主公,追兵不久将至。先派云长往江夏求救于公子刘琦,让他速起兵乘船,我们再会合于江陵。”   刘备已稳定了情绪,颔首道:“就依军师之言。”      惊心动魄   却说凌原本是跟在孔明身后,随大军前进,途中曹兵一阵掩杀过来,顿时被乱军冲到后头,但听百姓哭嚎声震天动地,尸横遍野,伤者不计其数,她遂下马为众人医治、包扎,待抬头看时,早已不见大军的踪迹。   如今该怎么办?兵荒马乱的,不用说去寻孔明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凌正低头胡思乱想着,便听一把洪亮的男声扬起:“凌弟!”   抬头望去,眼前一名威武英挺的将军,白袍银甲,手提亮银枪,跨着白马,正是赵云。   凌又惊又喜:“子龙哥!”   “我正要去寻夫人与小主人,不想在这遇上你。” 赵云风尘仆仆,简要地说道。   凌一挑眉:“既如此,我们一道去吧。”   “好!”赵云点头应道,一催跨下白马,二人便找寻糜夫人去了。   行不远,便见一户人家,被火烧坏了土墙,往墙内望去,只见糜夫人抱着阿斗,坐在墙下枯井旁,愁眉不展。   “赵将军!凌!”糜夫人见了二人,大喜道:“有两位在此,阿斗便有救了!望将军保护阿斗,我虽死也无憾!” 说着,挣扎着起身,将阿斗递与赵云,“阿斗的性命全在两位身上!”   不远处马蹄声四起,尘土滚滚,想是曹兵近了。   赵云伸手接过阿斗,侧身让道:“请夫人上马!”   “不,我有伤在身,怕会拖累两位。”糜夫人摇摇头。   墙外四边喊杀声又起,曹兵已近至,情势危急非常。   凌急道:“夫人休要再推脱!快快上马!”   糜夫人眸中异光一闪,身形一动,凌立时暗叫不好,连忙伸手去拉。   可是,太迟了,凌直直地扑倒在黄土地上,“嘶啦”一声,她只来得及抓住糜夫人的一片衣角,糜夫人已翻身投入枯井中。   “夫人!”赵云痛叫一声,怀抱阿斗,伏地而拜。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来不及救她?   凌深深地自责,左手紧抓住地面,五指已嵌入黄土地中,心中涌动着难以形容的悲愤。   莫非女子都是战争的牺牲品么?为了不拖累男子,而从容赴死,这就是古时女子的命运么?不!她不想!   “凌弟!你我分两路走,”赵云单手将凌从地上拉起,把阿斗交到她手上,“我身披战袍,人人都识得我赵子龙,十分显眼,易引来敌军,小主人交于你,反倒更安全。”   “啊?”凌惊诧极了,但仍伸手接过阿斗,“子龙哥,我武艺不精,恐不能……”   “凌弟休要推脱,”赵云挥手截断凌的话:“你有勇有谋,小主人交付于你,我十分放心。”说罢,回身便将土墙推倒,掩盖枯井,以防曹军盗糜夫人的尸体。   凌见赵云意已决,便不再推脱,解下披风,将阿斗缚于背上,抱拳道:“既如此,凌先行一步!”   “凌弟!”赵云轻唤道,扬手抛来一物。   凌伸手接过,是柄长剑,徐徐抽出,只见剑身森冷,泛着青光,一看便知是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宝剑。   凌再定睛看去,柄上有金嵌“青缸”二字,她眉头一皱,这不是曹操的宝剑么?想来必是方才赵云在乱军中从别处夺来的。   “凌弟,万事小心啊!”赵云说着,伸出大手紧紧地握住凌的手。   凌抿唇淡笑,发力反握住,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赵云的这一握,代表的是男人间的信任与承诺,是男子汉间的默契。   手心和手心之间传递着温暖,两人的心里也暖暖的。   此时,曹兵已到了墙外,二人同时放开手,翻身上马,径直往外去了。   赵云大喝一声,一枪刺倒领军的大将,杀散众军,冲开一条血路。   而凌挥剑排开曹军,朝另一方向去了。   策马狂奔,凌视野所及的尽是一片黄土与灰蒙,满地狼藉,枯藤爬满山坡,溪泉干涸,万物凋零的景象,整个城镇连同近郊村落,全化为苍凉,死寂得让人无法想像,不久前这还是处处喧哗、人家兴旺的繁景。   身处乱世,在战争面前,人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就算死了千万兵卒,令妇人守寡,孩童成孤,也不过是寻常事。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暴露在战场上的荒骨有谁收拾?是不是只为了留给骚人墨客去吟咏诗篇,好让后世一读三叹?   孤身一人,奔驰在荒原上,凌备感凄凉,忽听前方百姓求饶、哀哭声四起,遂放慢马匹,隐于树后察看。   只见一队曹兵,正对从四处逃散的百姓进行围捕。   这是怎么回事?曹操的军队向来是军令如山,从不惊扰百姓。   想当初曹操的坐骑踏坏麦苗,他为了正军法,割发代首,此举还传为千古美谈,那这些曹兵又为何会去围捕百姓呢?   啊,凌念头疾转,立时明白过来。这些百姓是跟随刘备从樊城逃出的,对刘备忠心耿耿,在曹操眼里,便等同于刘备的兵士,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了。   本来凌重责在身,是不该管这等事,但是,凌想到如果自己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和那些残忍的屠杀者又有何不同?   想着,凌催马而出,清喝一声:“住手!”   那群曹兵料想不到竟有人敢出声阻止,众人抬眼看去,一名少年清逸的身形迎风而立,坚毅的琥珀瞳冷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大胆小子!”一名曹兵厉声呵斥道:“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哼!我若不够胆便不会站出来了!”凌丝毫不畏惧,仰首答道。   “再敢胡说,我立刻杀了你!”那名曹兵提枪便要上前。   “且慢!”为首的一个年轻将军阻拦道,“小子,你想救他们是么?”   “你是何人?”凌仔细地打量着说话的这个男人,他身材高大,着一袭灰色长袍,银色的铠甲,深陷的眼窝,暗黑的眸子,样貌算得上是俊美了,但就是一身浓重的戾气使他显得无比阴翳。   “放肆!你竟然对大公子出言不逊!”   大公子?莫不是曹丕?他身后那个俊美非常的少年,难道是曹植?一旁那个目光炯炯的灰衣人,又是谁?凌不露痕迹地扫视着,皱紧眉头,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小子,看在你的胆识上,我给你个机会。”曹丕冷冷地扫了凌一眼,“只要你打败我手下的这员部将,我便饶了你,还有这些百姓。”   “此话当真?”凌心中一震,面上仍不动声色。   “自然当真。”曹丕一招手,队中立时出来一员大将,“只要你胜了他,我便放人。”这少年不羁的眼神激起他的兴趣,姑且陪他玩玩吧。   “在下马延。”马延下马抱拳施礼道。   马延?是袁绍手下的降将吧?他虽无什么名气,但以自己的实力,绝不是对手。   凌脑中电光火石般的运转着,该怎么办呢?用迷香么?不行,经过上次与张飞一战,迷香已所剩无几,距离又相差这么远,分量根本不够迷倒马延。   除非等马延靠近她,那时拔剑,或许还有机会将他迷倒。   但是,若马延真的近到她身旁,不出几个回合,便可将她斩杀,所以,关键是她必须拖到药效发作,才有可能取胜。   这不只关乎自己与阿斗的性命,还有身后这数十条百姓的性命,此战,她只能胜不能败。   凌笔直地迎风站着,一动不动地与马延对峙着。   马延也不敢怠慢,也持剑站立,不主动出击。   “大哥,依你看,谁胜谁败?”这是曹植第一次随军出征,他好奇地开口问道。   “呵,我岂能知晓,你问司马先生吧。”曹丕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抛给一旁的司马懿。   灰衣人正是司马懿,他露出莫测的笑容:“既然两位公子都不知晓,我又怎能知晓呢?”   三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便齐齐地望向场中。   习武之人都是靠着对杀气的敏锐判断而躲避危险,但是马延感觉不到凌的杀气,甚至连一丝戾气都没有,更可怕的是,她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是一片平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终于,马延按耐不住,提剑向凌疾刺去。   凌并未拔剑去挡,而是错步拧身,避过这一剑,剑锋险险地划过她的腹部,“刺溜”一声,金属与血肉相磨间发出沙哑硬沉的声音,右腹随即感到一股炙热的疼痛。   空气中立时弥漫着血的味道,而凌脸上毫无痛苦,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那剑刺中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别人。   就是现在!凌足尖一点,轻盈跃起,在空中微微旋身,手腕一翻,迅疾地抽出长剑。   马延只觉一股奇香迎面扑来,头脑顿时有些晕沉,紧接着眼前一道青光闪过,他赶忙闪身掠开。   凌琥珀色的眼眸忽地染上一片红光,一闪而逝,一股阴寒的杀气瞬时从周身蔓延开去,身形晃动,已绕到马延身后,直刺他的背心。   要伤害一个人之前,必先有意念,意念驱动着行为,凝聚成一股动力,在动手之前,浑身散发的戾气便己传递出去,这就是所谓的杀气。   等马延感觉到这股凌厉的杀气时,背脊立时泛起了寒意,可是此时他头早已发昏,只得强打精神,错身闪过,而后勉强抖剑刺出。   凌知道迷香已发挥效用了,这是唯一的生机,一定要抓住,机会稍纵即逝!   她既不纵身,亦不后退,脚下稍动,左肘顺势搁开马延的长剑,右手剑势一变,刺向他右腕脉门。   马延剑招方出,只觉手腕一震,手中长剑便脱手而去,大惊之下,回身后掠。   凌长剑先舞,长袖后拂,剑出如虹,闪电般向马延的脖颈刺去。   马延无力可使,退无可退,眼前白光乍现,凌手中的长剑已架上他的脖子。   凌苍白的菱唇扯出一抹浅笑:“你,输了……”   她站在那里,用微微泛红的褐瞳望着曹丕等人,有些狂、有些傲,那头阳光下的发,不只如暗夜的黑,还带着点耀眼的银辉。   “放人!”曹丕一扬手,那群百姓立时得救了,他们纷纷朝凌作了个揖,便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凌顿时如释重负,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剑,直到此时,鲜血才如瀑布一般从伤口喷出,顷刻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一瞬间,凌感到眼前一阵发黑,盖顶的眩晕袭来,她几乎支撑不住,险些一头载到地上。   “好小子,有胆色!”曹丕薄唇淡勾,绽出赞许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凌。”凌琥珀色的眸子悠远地望着众人,全身笼罩在自然而又颓废的气息中,显出一股致命的邪魅吸引力。   “你……”一旁的曹植动容地想发问,忽然山谷中传来号角声。   “丞相在召集兵马了,我们必须立即动身前去。”司马懿虽然对凌也很感兴趣,但是军命不可违,连忙提醒道。   “走!”曹丕幽黑的眸子徐徐扫过凌,便一甩披风,掉转马头,率先去了。   “后会有期!”曹植对这个坚毅又纤瘦的少年已生好感,向凌微笑颔首,回身也去了。   而司马懿眸中精光一现,这个少年,真的不简单,今日若不除去,恐后患无穷。虽心中如此想,但他仍没有任何举动,紧随曹植,也去了。   “小子,好样的!”马延虽然战败,却对凌心存敬佩,深施一礼,便随大军去了。   望着曹军扬起的尘土,凌瞬时松懈下来,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在粗砺的沙地上。   “恩……”凌呻吟了一声,右手紧紧捂住伤口,殷红的血丝还是股股地从指缝间流出。   凌低头审视着伤口,还好,划得并不太深,否则怕是连肠子都要流出来了。   撕开袍上的一块衣料,粗略地包扎住腹部的伤口,凌吃力地翻身上马,她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她必须去与赵云会合,把阿斗完整地交到他的手上……   策马又奔驰了一段时间,凌感觉生命似乎正一点一滴地离她远去,好几次她都险些从马上倒载下来,若不是仅存的一丝意念还在苦苦支撑,她早已昏厥过去。   此时她已完全能体会孔明为什么能如此冷漠,甚至有些残酷地去看待战争。   如今的局势很无情,野心勃勃的人实在太多。如果太弱小,就只会被别人所杀,小到为了有能力保护自己、庇护自己想眷顾的人,大到为了创造太平盛世、统一中原,都必要排除异己、手握霸权!   凌一手紧抓缰绳,回头看向身后包袱中的阿斗,方才那番激烈地打斗,还好没有伤到他。虽连番奔波,阿斗仍不哭不闹,正扑闪着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凌轻笑起来,还是做孩子好,永远不知世上的一切争斗与杀戮,眼眸总是清澄而透明。正想着,前方飞来一骑,马上一员大将,人和马都已被鲜血染红了,显然是刚经历过一番殊死的搏斗。   “凌弟!”来人正是赵云。   “子龙哥!”凌长舒一口气,止住马匹,动作轻柔地将背上的阿斗解下,交于赵云,“幸不辱命,小主人安然无恙。”   “你受伤了?”赵云接过阿斗,扯下袍子的一角,缚在胸前。   “呵,小伤而已,无碍的。”凌虚弱地摇摇头,“你不是也受伤了么?”   赵云蛮不在乎地抹去脸上的血迹:“大丈夫受这点伤,何足挂齿!”说罢,朝凌伸出手。   沾血的小手握上染血的大手,两人在马上相握住手,传递力量。   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是失血过多吧?凌强撑着,绝不能在这时晕倒,否则只会拖累赵云,她咬紧牙,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直冒,仍是一声不吭。   又行二十余里,终于见到孔明与刘备一干人等,正在树下休憩。   “孔明……”凌犹如见到曙光,力量顿时卸去,手上一松,便从马上栽下。   “凌!”孔明低呼一声,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我……” 一阵晕眩袭来,凌顿时昏厥过去。因为她知道自己已脱离危险了,她正被一双全天下最安全、最有力的臂膀拥住。   *********************************   接下来,刘备军民分为两路,孔明引五百军先往江夏求救去了。而刘备携百姓缓缓地往汉津行进。   孔明一军先行到达夏口,遂乘船回来支援刘备等人。   孔明坐于船舱之内,凌在一旁沉沉地睡着。他伸手拨开她脸颊旁的乱发,探了探额头的温度,看来她已经退烧了。   他低头拉了拉被子,为她掖好被角。而后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脸:苍白的双颊,薄巧而无血色的淡唇,俏挺的鼻梁,她昏睡时的模样,是如此的天真无邪……   这丫头实在是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如果那伤口再偏一分,再深一寸,如果没有及时就医……她的性命就不保了!   凌天性善良,乐于助人,但这些在血腥的战场前却是天真愚昧的,也许,当初就不该让她跟随着他,将她留在草庐才是正确的……   孔明心中思绪万千,不知是怨,是愁,还是惘然……   被中的人儿不安份地动了动,长长的眼睑轻扇动下,凌,已然清醒。     踏足江东   “哦……”凌低吟着,才想起身,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又跌回塌上,“已经是晚上了?”   “恩,你昏睡很久了。”孔明伸手将她扶起,“伤口还是很疼么?”   “呃,有一点。”凌抬头看着孔明温暖而明亮的黑眸,“不过已经没大碍了。”   “那便好了。”孔明的语气中带着担忧,“凌,我思索再三,你,你还是回草庐去吧……”   “为什么?”凌稍愣了下,随即便明白过来,“你是怕我适应不了这残酷的战争?还是怕我无意中便丢了性命?”   “两者都有。而且,我感到你对我已心生排斥,”孔明将目光缓缓转向舱外,“你天性善良,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如果勉强留在这里,我怕你终有一日会……”   “战争作为一种手段,是暴力行为,本身无所谓正与邪,关键在于谁来使用它。”凌徐徐地靠向舱壁,长叹道,“奸佞而有野心的人,以战争来称霸天下,大军过后,一定有残杀、争夺与混乱产生,这真的是我所不愿见到的……”   孔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弹,但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凌继续往下说。   “真正会用兵的人,是讲求保护和平秩序的人;真正的仁人君子、有道之人是能使平民百姓与君主有共同的认识,可以为那共识而死、而生,从不畏惧任何艰难与险阻。”凌如玻璃珠般美丽清澈的双眸凝视着孔明,“而你,就是用‘仁’与‘道’来控制战争的人。”   “战争必将严重损耗国力,只有不得已时才需要战争。发动战争,并不是我的本意。”孔明深邃的眸子微微敛下:“我会将战争放在更远大的目标之下,审慎地思考,冷静地处理。”   “当我想通这一点时,我便不后悔和你一起出草庐,也完全能体会你的苦衷。”凌阴柔唯美的脸上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大丈夫立世当有为,必要留下值得自豪的回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如果有一天,我因此而丧命,也决不后悔,这样的人生,一生一次足矣!”   孔明一瞬不瞬地望着凌,墨色的双眸在夜色的反光中隐隐地透着一丝翡翠绿,他的心弦已然拨动。   很难有人能懂他,他是个谜。   但是无论何时,凌永远是最好的听客,他的心思只有她能听得懂,只有她知道他心中的苦闷与悲切。   她懂他,就像剑与鞘、琴与瑟一样,剑由心发,音随心动。   明知前途凶险难测,但他依旧义无返顾地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他淡然,置生死于度外,因为他毕生的追求就在这里;而凌,虽是女子,却怀有和他相同的信念,冷然地注视着眼前地一切,默默地给予他最真切的支持。   有一类人是要为历史负重的,他们自身的悲剧挽救了历史,由于他们,历史才没有成为一条肮脏的河,历史才成为一首久远的歌。   而孔明,就是这样一种人。   凌从不后悔跟随着孔明,哪怕要耗尽她一世的光阴和毕生的精力,和他在一起,生命便充满奋发与无常的哲理,让人有信心去迎接生命中的一切苦难与挫折。   再也没有人开口,所有的言语在此时均已失去效用。   船缓慢地前行,夜色下的江面,粗拙又不失豪放,四周景色的轮廓如浮雕般沉浸在暮色微明中,只有高挂的月辉泻下几许绯白,萤火虫提着灯笼从人们的眼前倏忽闪过,在万籁寂静中,解释着自然万物的生命运动……   不日,两路人马均至江夏,众人齐聚共议良策。   孔明道:“现如今曹操势力太大,我们并无抵抗之力,不如和东吴孙权联手,两方互为援军,使南北相持。”   众人皆颔首:“这个办法可行。”   “既如此,我即日便动身去江东,说服孙权联合抗曹。”孔明轻摇手中的鹅毛扇淡然道。   适时正逢江东孙权差鲁肃来一探虚实,孔明便与他一同前往东吴。   **************************************   凌悠闲地靠在船头桅杆上,温柔的风轻拂上她的脸,感觉好舒服。   “你怎么在这里?”孔明不知何时也上了甲板,“莫非你会晕船?”   “呵……”凌不由地轻笑出声:“怎么可能?”   二十一世纪时,凌的家在厦门,她是在海边长大的,且泳技很好,怎么可能会晕船?   家?想到这,凌仍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凉,心里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家,她从来就没有家……   当心中首次拥有深藏的秘密时,她便尝到了寂寞的滋味。从此以后,寂寞便不时困扰着她。寂寞时光,感到孤独,感到现实的残酷,感到世间亲情、友情和爱情皆与她无关,百般无奈,那曾近似绝望的心绪……   刷!一条披风适时罩上凌,把她盖了严实。凌在披风里整理好情绪,才把头探出去。   “江上风大,披上吧!”孔明微微笑道,口吻里透出淡淡的关怀。   “谢谢你……”凌轻轻地说,窘迫时看见孔明的笑容,似乎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凌抬头望向天,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天空是近乎透明的蓝,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鸟儿飞舞鸣啼,阳光细细的洒落在两人身上,他们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   船身忽然剧烈摇动了下,原来已经靠岸了!   下了船,鲁肃把孔明等人安置在馆驿休息,遂先行去见孙权了。   东吴的大街上都是雕车竞驻,骏马争持,茶坊酒肆喧闹鼎沸,华服珠履穿梭市集。   成山的货搭和各色服饰的商人正在繁忙地交易着,语声沸腾如滚水,食物的浓浓香气氤氲升腾着,袅袅在市集上空慢慢散开,勾得人垂涎欲滴。放眼望去,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凌与孔明并肩在喧闹的市集中穿梭着,凌有些疑惑地问道:“如今我们已身处险地,你竟还有心情在此闲逛?”   “面对逆境,而有平和之气的人,是王者;能有等闲之气的人,是霸者。”孔明的双眸漆黑如夜,“而我只是山野村夫,有的只是松散之气……”   “呵,面对逆境,有松散之气的人,是智者。”凌当下便明白了,孔明对这趟江东之行,早已是胸有成竹,她眼波流转,深沉地凝视着孔明。   孔明没有回答,面上仍挂着浅浅的微笑,一派的冷静与从容,随意与无谓。   一辆马车带着摇铃声蹄嗒蹄嗒的从他们身边掠过,人流在车夫的吆喝下被强行地分成了两列。人很挤、很多,凌无法看清前面,也望不到孔明,只得顺着人流,被动地跟着向前面艰难移着步伐。   “孔明……”正当凌踮起脚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顾右盼,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孔明清亮的嗓音在她耳后轻轻响起,“我在这里,抓紧我的手,不要再走散了。”   “唉,人好多……”凌拭了拭额上的汗,反手紧握住孔明的手。孔明的手匀称而有力,很温暖,很安全。   凌默默地走着,低头看着交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男女的差异竟是如此明显,手掌相差这么多……可是两个大男人这样手牵着手,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似乎有些不妥……忽地,她想起,前些天自己受伤时,是谁为她包扎上药的?难道是孔明?   不会吧?这个认知让她一震。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是女儿身的真相岂不是让孔明知道了?不,依孔明的睿智,怕是一早就发现了。但是他为什么不明说呢?要问他么?凌心烦意乱地想着。   罢了,既然孔明没有问,那自己也不先说,有些事情暧昧不清反而更好。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凌发现在如此喧闹的市集中,却有一处冷清的摊子,一处卖饰物的小摊。   凌挣脱孔明的手,缓缓走近,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挂满各种各样的发簪、手镯、项链……但真正吸引她目光的却是一条银色的缎带。   凌伸手将缎带拿起,定睛望去,只见白丝绵缎,银线缕图,光滑柔软,一看便知质料上层,缎带之上绣着几只蝴蝶,虽同是银白的颜色,却深浅有致,极为活泼。   “我也看中这缎带了,”一把犹如黄莺出谷的嗓音柔柔扬起,“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凌急忙抬头,好一个美人!   只见她面如满月,目如秋水,绿柳细腰,乌黑的长发只随意一挽成髻,浅插着枝碧玉簪,身着青衫,白素罗裙,不着任何脂粉,显得自然秀丽,莲步轻移,飘飘然如月宫仙子一般。   “这是男子束发之物,不知夫人要它何用?”凌微施一礼,从容问道。   美人柳眉稍颦起,微启红唇:“这缎带我是买来赠予夫君的……”   “哦,既如此,小生便不夺人所爱了。”凌释然道,双手将缎带奉上。   此时摊主已从摊后立起身来,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妇人,她脸上满堆笑意,向那美人躬身行了个礼:“民妇拜见都督夫人。”   都督夫人?难道是小乔?凌连忙转头望向孔明。孔明冲她摆了摆手,她立时会意。   凌连忙上前行礼:“小生凌,见过都督夫人。”   “凌,谢谢你。”小乔接过缎带,绽出一抹笑意,“今日我还有要事,来日再答谢。”说罢,冲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了。一旁的随身丫鬟利落地付了钱,也紧跟上走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小乔……”凌喃喃道。   孔明上前轻拍了下她的头:“怎么了?我看得出你很喜欢那缎带,为何轻易便将它让给别人?”   “她是都督夫人,我怎敢不让?”凌抿了抿唇。   “呵,在你还不知晓她是小乔时,你已将缎带让给她了。不是么?”孔明一脸淡笑。   “恩,其实我真的很喜欢那条缎带……”凌将双手交叉在身后,慢慢地往前走去,“如果我硬买下它,那也只是我一个人高兴;但是,如果是小乔买下它,送给她的夫君,那就是两个人的快乐了。”说罢,她回身望向孔明,眼眸里闪着幽柔的光芒。   孔明缓缓地扯起嘴角,一丝清澈和煦如阳光般的笑意扬起,这就是凌,看似对世事蛮不在乎,冷然而恬淡,实则她却有着一颗善良如稚子的心……   ********************************   接下来的几日,孔明便没有这么空闲了。他整日与众人商议,如何说服孙权联和抗曹,凌在一旁百无聊赖,便独自一人四处转转。   凌一向喜静,便避开热闹的市区,专挑人烟稀少的街道漫步,悠闲的欣赏着沿途的景致,没有游人,没有喧闹,没有尘世的烦躁,这样的沉静……   走着,走着,前方一所别致的院落吸引了凌的注意。红墙绿瓦,苍翠的藤条爬满了墙沿,最引人入胜的是墙头伸出的一蔟秋海棠,淡淡的粉紫色令人遐想流连。   便在这时,忽听“当啷”一声,墙内竟有琴音响起。   起初极低,渐渐扬起、拔高。由高而低,越舒越远,好似能到达天际的最远处,既轻灵清越,又沉着浑厚,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让人真正体验到了余音袅袅、神游清虚的韵味,宛如一炷清香在空中飘然起舞。   那琴音就好似已坠入凌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在心底缓缓荡漾开去,让身心俱化,恨不能随乐起舞,忘却一切红尘俗物。   凌久久的站立在墙角,心中突生想见见这弹琴之人的渴望。她本不是个好奇多疑的人,如今却做出一件连自己都瞠目结舌的事,番强入院。   虽已是秋天,但院里的植物毫无衰败,皆郁郁青青,傲然挺立,那又浓又翠的景色,充满青春的气息,在柔柔的风中,轻轻的摇曳。   凌悄悄走进,只见院中央的亭内,似乎有人影晃动。离得太远,看不清样貌,只隐约看见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凌贴着树丛,缓缓走近,想看得更仔细些,听得更清楚些。   “是何人躲在那里?!”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低沉的断喝。   自己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是怎么被发觉的?凌大惊,抬眼望去,亭中那男子已如大鹏般掠了过来,手中青光乍闪,一股剑风迎面刺来!   凌急急地错身,险险的避过剑锋,可凌厉的剑气还是将鬓旁的几缕头发齐齐地削断,顺带着在她的脸颊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剧烈的动作扯动了腹部未愈的伤口,凌痛得倒抽一口凉气,竭力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手腕一翻,剑锋飞抹,剑招悠然而出,轻灵幻变。   那男子一愣,显然没料到凌的剑法如此精妙,抖手刺出三剑,剑尖三点,分点凌右手脉门、右肩及颈项,这三剑连环相叠,相辅相成,甚是凌厉。   凌大惊之下,只得撤剑后掠。   岂料那人犹未死心,提剑又要刺来。   当下凌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心里哀叫道:“我命休矣!”   “公瑾,快住手!”一旁的女子急急叫道。   剑尖在离凌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及时刹住,凌顺缓了气息,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熠熠发光的深眸。     舌战群儒   那人身着白色锦袍,头束银色缎带,高鼻深目,眉梢眼角透出一丝锐气,雄姿英发,正是周瑜。   周瑜利落地收剑回鞘,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我……”凌哑口无言,她可是番强进来的,这等小偷行径,怎么说都不光彩。   “她是教我弹琴的师傅。” 小乔似看出凌的不安,替她开脱道。   什么?凌嘴角有些抽搐。琴师?这真的是替她开脱么?让她如何自圆其说啊?   “琴师?小子,你懂什么是琴么?”周瑜眼里仍存着疑虑,身上的杀气未见减弱。   “我虽不才,但也略通一二。”凌原本还有些惶恐,听了周瑜这饱含不屑的话语,顿时怒从心头起,仰首傲然道:“琴乐的最高境界,是讲究“无尽”、“无限”、“深微”、“不竭”,以最少的声音物质,来表现最丰富的精神内涵,所以琴声音淡、声稀,琴意得之于弦外,正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凌偏头看向周瑜,见他凝神在听,遂不疾不徐地往下说:“琴乐是偏向静态之美的艺术,因此弹琴要讲求幽静的环境和内在心境的配合,方可追求琴曲中心物相合、主客和一的艺术境界。”   周瑜眼底已有惊异之色,但他仍不动声色地道:“你既说得头头是道,那便来抚一曲吧。”   啊?完全没料到周瑜会这么说,凌的冷汗瞬时流了下来,她的琴艺只在草庐时匆匆和孔明学了几日,只能勉强弹上一两曲,让她纸上谈兵说说理论知识可以,真要弹奏起来,怕是不堪入耳。   “恩,这,这个……”凌似乎觉得有些丢脸,脸红了下,挠了挠头,“其实我的琴艺并不好……”   “哦?琴艺不好?”周瑜顿时了然,深眸微眯,唇角轻扯,有些故意地笑道,“你不是琴师么?”   “公瑾……”一旁的小乔正想打圆场,遂被周瑜用眼色制止了。   “呃……”算了,横竖都是死,何必遮遮掩掩呢?凌一仰头:“其实我并不是什么琴师,我只是个过路人,因听到都督的琴音,情不自禁下,大胆地番强入院,若有什么不敬的地方,还请都督原谅。”   周瑜双手环胸,挑了挑眉:“你既不擅抚琴,为何会对我的琴音有兴趣?”   “弦内知音弦外人。”凌的褐瞳直视着周瑜,精光灿凛,“相传春秋时楚国有一人——俞伯牙,他擅琴,钟子期一听便知他的意境是在高山还是流水,遂被伯牙引为知己。子期一去,伯牙曲音难传,琴无心,高山不再,流水难续,伯牙毁琴以祭知音……”凌眸光流盼,缓缓转柔,“琴曲‘孤高岑寂’、‘淡而会心’,具含蓄之美,因而其意境深远,非长时间的修养难有深刻体会。我只是个俗人,并无高超的琴艺,只能做个弦外人……”   周瑜眸中利芒突现,薄唇微抿,并没有开口。   “都督的琴音初时中正平和、温柔沉厚,后时却锋芒毕露、直接了然,”凌微拢起眉,似乎在回味着方才的琴声,“如群山般延绵不绝,遥远永亘至时间的深处……”   “好个弦外人……”周瑜低喃着,有些动容。   凌想起孔明来,他对琴道也颇有研究,想来他应该是周瑜最好的知音人,“都督,其实我并不是真正懂你琴的人,我知道有一人……”恩,等一下,在此时此地谈自己与孔明的关系,似乎将会为这原本单纯的相会,抹上一层沉重的政治色彩,凌转念骤想,忽地住了口。   “哦?是何人?”周瑜追问道。   “呵……若是他日有缘,都督定能与此人相会。”凌淡然笑道。   周瑜眉头蹙锁,瞬又松开,也不再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的姓名?”   “小生凌。”凌拱手作揖道。   “凌?!”周瑜语调不稳,吃惊地问道,“是哪个‘凌’?”   “呃?”凌对周瑜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但仍应道,“是壮志凌云的‘凌。’”   周瑜好似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的失望,淡淡问道:“我是问你的‘姓’名。”   “我是孤儿,所以没有‘姓’。”凌有些黯然道。   周瑜顿时觉得尴尬,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忽然冷却下来。   “公瑾,前几日我赠予你的缎带,便是凌让给我的。”小乔上前巧妙地打破僵局,“那日来不及谢谢你,今日定当酬谢。”   “夫人言重了,那只是小事一件,不必再提了。”被小乔这么一说,凌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喜欢这发带?”周瑜抬手轻拨发上的缎带。   “是,我喜欢那缎带。”凌直言不讳道,“但是看它扎在都督发上,飘逸非常,十分好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呵……”周瑜轻笑起来,带着一丝沉稳与豪迈,“小乔说要答谢你,那,你想要什么谢礼呢?”   凌眼含笑意,微抿的唇似勾似叹:“我只想再听听都督的琴声。”   “好,如你所愿。”周瑜嘴角上弯,回身坐到琴前,十指拨动,琴音便如烟丝淡袅,缓缓晕开,引人入那如泣如诉、回旋往复,但却委婉缠绵、如抽如绎的境界中……   等凌回到馆驿时已经很晚了,刚踏进大门,糜竹便急匆匆地向她跑来:“凌,你去了哪里?军师等得好着急!”   “糟了!”凌惨叫一声,出门的时候她忘了和孔明说了,现如今还这么晚回来,这下真的要被他好好说教一番了。   凌快步往大堂走去,只见孔明坐在长椅上,正和几位谋士商议着。   孔明一见凌进来,便立即起身走到她面前:“你上哪去了?”   凌自知理亏,只得讪讪道:“我只是随意出去走走。”   “唉,”孔明无奈的叹气道:“以后不可再这样了!出门的时候好歹要知会我一声,知道吗?”   “不会有下次了!”凌急忙点头保证。   “呃,”孔明忽然问道:“你的脸?”   “啊?脸?”凌早把脸上的伤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随口答道:“大约是被树枝刮到的吧?”   孔明皱紧了眉,显然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但也无话可说,只道:“不早了,去歇息吧。”   “恩。”凌如获大赦,回身便走。   ***********************   次日,鲁肃来馆驿找孔明:“主公今日要见孔明。”   孔明穿戴好衣冠,带上凌,随鲁肃一道去了。   鲁肃将他们引至堂上,早见张昭、顾雍等一班文武二十余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已等候多时了。   凌不由地倒吸口凉气:好大的阵势!   孔明神态自若的与在座的众人,逐一施礼,互问姓名。   待众人重又归位,张昭便先用言语激孔明:“不知先生竟如此年少,怕是难担重任啊!”   迂腐至极!凌悄悄嘀咕了句,不知怎的,竟被旁边的一个东吴谋士听见了,他大声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对张大人这话有何见教?”   凌有些蒙了,慌乱中,扭头去看孔明。孔明却一付事不关己的模样,目不斜视,依然轻摇着手中的鹅毛扇。   好你个诸葛孔明,你竟然见死不救!凌在心里咒骂着,平复着情绪,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瞬时集中在凌的身上,只见她面容清秀,有着一双充满灵性的琥珀色眸子,他们眼里都透着惊异,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纤瘦的少年,竟然敢自不量力的挑衅张昭。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凌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生不才,见教二字是万万不敢当的。我只是以为,方才张大人之言有误。吴主孙权少年有大志,年方十五做县长,十九便继承了父兄大业。周都督二十四被授予建威中郎将,如今官拜前部大都督,此二人皆年少而有大成者。”她顿了顿,环顾四周,见众人皆凝神在听,遂往下说:“庄子有言‘不材之木,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才!’此语乃感叹无法利用的大树无人砍伐,活得长久。”说至此,凌转眼看向张昭:“大而无用之木尚可遮阳,‘大’而无用之人呢?我看他‘寿’是长,能耐却并没那么长。”   张昭听后,立时面现怒容,却又苦于不能发作,只得隐忍着。   凌却毫无得意之色,她暗中庆幸,幸好来之前有做功课,否则如今一定出尽洋相了。   忽听座上一人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孔明先生的书童,单字‘凌’。”凌躬身答道。   那人扬声大笑:“小小一个书童竟也敢在此放肆!”   褐瞳立时傲然直视,凌反驳道:“先生此言差矣。岂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汉室高祖(刘邦)出身乡野,管仲、鲍叔牙皆来自市井,百里奚早年曾为人看过牛,而这些人最后皆功成名就,先生对此又是如何看待的?”   那人无言以对,低头只不语。   凌看也闹够了,便朝众人深施一礼,回位坐下。   张昭转身对孔明说道:“不曾想先生的书童竟也如此能言善辩,无怪乎先生居隆中时自比管仲、乐毅了。”   凌心想前戏已然结束,正戏该上场了。   孔明优雅地笑道:“书童无理,还请张大人看在她尚年幼,切莫见怪。”说着,他不露痕迹地望了凌一眼,这一眼包含着浅浅的宠溺和淡淡的赞许。   凌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偷偷地回了孔明一个鬼脸。   接着张昭等一班文武便开始与孔明进行轮番辩驳,而凌则是百般无聊,四处张望。   “凌,”不知何时,鲁肃已悄悄来到凌身后,“吴侯要见你。”   吴侯?孙权要见她?凌一愣,当下便明白了,孙权是想从她身上旁敲侧击,探探孔明的虚实。   凌侧头去看,见孔明和众人舌战正酣,不便打断,遂悄然起身应道:“好,我们走吧。”   掀开厚重的幕帘,凌跟在鲁肃的后头,沉稳的踏进内堂。   凌抬头看去,只见首位上坐着的人,碧眼紫发,相貌威严,气宇轩昂,定是孙权无疑。   副位上坐着周瑜,他那双幽邃的黑眸微眯起,如利箭般地望着凌,似乎带着隐隐的怒火,眉宇中的威严让凌不寒而栗。   凌有些艰难地避开周瑜的目光,望向另一侧,坐下还有两个身穿儒生袍的年轻人,他们正用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瞧这阵势,孔明在外舌战群儒,而她大约也要在此大费一番口舌吧。   凌不敢怠慢,上前深施一礼:“小生凌,拜见吴侯。”   “方才就是你在大堂之上,将张昭驳得无言以对?”孙权缓缓开口问道。   消息也传得太快了吧?凌暗自心惊,她可不想当强出头的二愣子,还是见招拆招吧。   思绪疾转,凌镇静地答道:“小生何德何能,只是张大人见我年少,不与我计较罢了。”   孙权不语,墨绿的眼眸变化莫测的望着凌,直望得她毛骨悚然。   “小小书童,竟也能登大雅之堂,难道刘豫州手下真的已无人了?”一旁的年轻人口气有些不屑问道。   “敢问先生是何人?”凌虽心头有气,但仍心平气和地问道。   “吕蒙,吕子明。”   “原来是吕将军,失敬。”凌客套地应道,沉着对答:“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成大事者,无关身份地位。豫州知人善用,决不会以身份高低来用人。”   “果然是伶牙俐齿。”另一个年轻人微笑着问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大志。”   “不知先生是……”凌拱手施礼问道。   “陆逊,陆伯言。”   好家伙,凌心里惊叹不已,周瑜、鲁肃、吕蒙、还有陆逊,东吴的几代大都督,竟都让她碰上了。   凌稍思索下,遂豪气地说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志当存高远,我并不因为自己只是个小小书童,而放弃寻访天下的机会。”   周瑜横睨着凌,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但黑眸却危险地凛眯起。   “如今曹兵百万大军,来势汹汹,不知豫州有何破敌之策?”孙权敛起打量的眸光,开口问道。   “这……”凌微闭眸思量着,方才的对话都只是寻常的辩论,但此时的话题却关系着整个局势的发展,她不能轻易回答。   “曹操虽声言有雄兵百万,实质不过二、三十万人马,已是疲惫不堪,且北兵多不识水战,如吴侯能和豫州联手,共商良策,破曹之日必不远了。”身后忽然响起孔明清亮的嗓音。   凌急忙回头去看,便见黄盖领着孔明正从门外进来。   孔明望见凌,遂露出浅笑,沉稳地越过她,上前向孙权见礼。   “凌,你先到外头等候。”黄盖在凌身后轻声道。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恩。”凌明白孙权等人必是有机密大事要与孔明商量,她微颔首,回身向孙权施礼,遂往外去了。   出了门,凌便四处转转,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教场。   教场上热闹非凡,场中央早已围起一圈人,除了鼎沸的人声,隐约可听见马的长嘶声。   凌好奇地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一匹黑马,体形匀称,粗壮结实,雄健剽悍,全身毛色发出一种沉潜又凝炼的闪光,仰首一声长嘶,全身都纵立了起来,真是一匹好马!   马前站着一位威武的将军,他手上拿着只套马索,套马索上沾染着很多的血,还有马匹的毛发,他将套马索猛地抛远,套马索在空中切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刷地向那黑马飞去。   黑马警觉地偏过头,但就在它转身的瞬间,套马索一个逆向的切边,刷地落在了它的头上。那将军用力一抖,马索一跳,滑进了它的脖子。   黑马一个纵立,嘶声长鸣,前蹄蹬出,重重地甩过脖子,套马索在空中抖起一个弧度,力量之大,竟将那将军连人带着绳索摔了出去!   “该死!”那将军一个打滚,从地上跃起,摆好姿势,准备再上前去。   “以这种方法驯马,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摔的。”凌不禁莞尔。   “小子,你什么意思?”那将军有些动怒,圆睁着双目。   “你在骑马之前,是否了解马的烈性了?“凌微勾唇角,眉眼中有丝戏谑:“驯马不仅仅是用武力,更重要的是用机智去驯马,以弱可胜强,后发可先至,最重要靠的是智慧与勇气。”   那将军怒极反笑:“你说的这么在理,你来试试!”   “呃?”凌噎了口气,不是吧?对马这种动物,她只是骑过而已,方才所说的也只是她从书上看来的。真要她驯马,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她用的。   “怎么?不敢么?”看着凌阴晴不定的脸色,将军挑衅似地说道,嘴角扯起不屑的笑容。   “试就试!”凌炯然回视,不服输地道。   凌有个弱点,无论遇事对敌,她都能冷静自持,但一旦勇气被质疑,她最不能容忍,她便会抛开一切地、完全不顾后果地,尽全力地去做。   屏住呼吸,凌缓缓地靠近黑马,那马一动不动的,只是鼻翼中不断地喷着气。   凌瞅见一个时机,单手迅疾地按上马背,翻身上马。   那马顿时不安份了,一个劲往前撞,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嘶嘶乱叫,摆动前蹄,立了起来。   凌紧紧贴在它身上,紧抓马脖子死不撒手,让它怒火从自己身边冲射出去,而不受其伤害。   伏在大黑马粗厚的脖子上,凌能嗅到一股兽性的旷野气味,似乎有几股澎湃的血液在胸口激荡着!   不信就治不住它!凌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黑马,一心只想驯服它!   黑马被凌抱住脖子,便使劲地摇头晃脑,又嘶又咬,喘着像风响般的粗气。   渐渐地,凌感到双臂无力,头脑晕沉,开始力不从心了。   终于,马身猛地一震,像撞在岩石上,剧烈地摇晃着。马脖随即一仰,鬃毛飞舞,前蹄高高举起,迅速重重落下,又快又急,凌再也抓不住了,瞬时被弹飞出去,耳旁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完了!人果然是不能太逞强!此时凌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摔在地上最多也就是骨折肉破的,如果被黑马那雷霆般迅猛的铁蹄踢中,定会筋骨碎裂,性命不保!   一条人影迅疾地闪出,一双有力的臂膀在空中将凌拦腰抱起,速度之快,令她觉得好象要被甩移到来人的肩上!   眼前一花,身躯一个扭转,凌感觉双脚已着了地。   “你不想要命了么?!”没等凌回过神来,低沉的咆哮声就从头顶传来。   凌急急地抬头,迎视来人锐芒熠熠的眸瞳,不禁愕然道:“恩?怎么是你?!”   棋逢对手   将凌救下之人正是周瑜,他面色铁青,双目怒睁,右手紧紧扣住凌的手腕,紧到几乎要烙进她的皮肉中:“你就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么?!往后再也不要骑马了!”   “都,都督……”紧握的力道,让凌感觉手像被铁钳夹住一般,痛得她快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怎么了?冷静点,先,先放开我的手……”   周瑜缓缓放松箝制住凌的力量,但他幽黑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凌,一字一顿地说道:“往后再也不要骑马了,知道么?”   “知,知道了……”凌连忙点头,虽然她对周瑜反常的举动十分不解,但此时也只好顺着他的意了。   “周都督,请先放开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声音,孔明颀长的身影缓缓移近。   周瑜一震,似乎刚从自己的思绪挣脱出来,此处是教场,人多嘴杂,自己实在是太失态了,他猛地放开凌的手腕。   “有受伤么?”孔明平和的嗓音淡淡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孔明,我……我好疼……”看见孔明,凌顿时安心不少,这才发现不止手疼得厉害,方才一番激烈的动作,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了。   “都督,今日便到此为止,我们先告辞了。”孔明眸光一转,便望见凌的长袍上已渗出些许血渍来,伸手将她扶到身侧,遂向周瑜道别。   “我的府邸便在附近,先带凌去治伤吧……”周瑜神态已恢复平静,“且,我还有些事要与诸葛先生详谈。”   孔明柔和的目光缓缓扫过凌忍痛的脸庞,而后精芒毕露:“既如此,我们便向都督讨扰了。”   *********************************   阁楼之上开了一扇扇的花窗,上面刻满了花鸟的图样;一旁小桌几上放着一樽精致的香炉,正升腾着飘渺的烟雾;窗边桌上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物品,右边是一扇雕花屏风,西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图画,画的是一枝傲然独放的梅花;入目一片粉色的帏帐,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一看便知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似乎久无人居住,但是又保持得十分干净整洁。   这是谁的房间呢?凌沉思着。   “凌,将长衫解开,”小乔轻拉凌的手,一同坐在长椅上,“我帮你上药。”   “夫人……”凌有点讶异,小乔竟然不避男女之嫌,她现在可是做男子打扮啊!   小乔看出凌的疑问,微笑答道:“第一次见你,我便知道你是个姑娘,或许,女儿家在这种事上都有一种直觉吧。”   哦,真可怕的直觉,凌倒抽口凉气,轻解开长袍。   “虽然你的行为举止干脆利索,并无女子的娇态,”小乔轻巧地替凌上好药,扎紧绷带,“但是,你的身子十分纤瘦,英姿勃发中还略带着点秀气,明眼人还是可以看出其中的破绽。”   “难道都督也……”凌一惊,连忙问道。   “他自然知晓你真正的身份。”小乔回身拿出一瓶药酒,准备帮凌揉擦,“你手腕上的淤青是公瑾抓的?”   “恩,”凌默默点头,把手伸了出来,“都督见我骑马,不知为何却勃然大怒……”   小乔边把药酒倒在纱布上,边解释道:“其实公瑾会这么粗暴,是因为……”她顿了下,忽然闭口不言。   “是因为什么?”凌一挑眉,追问道。   “你以后会知道原因。”小乔将纱布按在凌手上,轻轻地揉开来,转移开话题,“凌,我方才发现,你没有耳洞。”   “其实穿耳洞在我家乡是很寻常的事情,不论男女,很多人都穿耳洞的,但是,我绝不。”凌敛笑,扬起的眸光变化莫测:“因为我听过一个说法,如果一个男子穿耳洞,那他前生一定是女子;如果一个女子穿耳洞,那她来生一定还是女子……”   “你不想做女子么?”小乔嘴上问着,手上仍轻轻地揉搓着。   “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不会做女子。”凌的褐瞳深远地凝于远处某个点,似乎已陷入回忆中,“或许应该说,假使真的有来生,我绝不会再做女子……”   小乔悠悠地叹道:“既然我们身为女子,就该认命,这是我们的命啊!”   “我永远也不会认命……”精光掠上凌琥珀色的眸瞳:“我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如果就此认命,嫁人、相夫教子,很快就会老去,死去,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身为女子,凌却时时充满男子般的豪迈,她本身便不是相夫教子的那种女子,况且如今夫没有,子也没有,倒不如索性赴身乱世,忘怀于天地。   “但是,女子毕竟不比男子,再如何逞强,有些事情仍是无法做到的啊!”小乔好看的娥眉微拢起。   “身逢乱世,唯有以男子的身份才能生存,否则我也不会女扮男装了,真是自欺欺人啊!”屋里的檀香散发出的淡淡烟雾,熏染着凌清丽的面庞,显得有些愁、有些沉。   “你们真的好像,那神态,那动作,连性子都一模一样……”小乔的美眸罩上一层迷蒙,“难怪公瑾会……”   凌一皱眉:“夫人说什么?我不明白。”   “呵,没什么。”小乔站起身,纤手轻搭在凌的肩上,“好了,不说这些了,公瑾和诸葛先生还在外头等着我们呢。”她拉了凌的手,便往大堂去了。   清幽空灵的楼阁,从四扇斜径纹大门到横支起的彩绘屏风,都雕着精美的花纹,无不体现着粗纩、细腻、精美之风;大堂中央安放一只楠木树桩大桌,边上分摆着形态各异楠木靠椅,坐在这桌前享用茗香,仿佛身得千年天地之灵气,愉悦之情难以表白。   缓缓流淌而出的丝丝乐音,如潺潺流水在溪涧缓行,时而如轻云薄雾绕梁回荡;身处如此优雅的环境,一边品尝香馥如兰,滋味甘醇鲜爽的香茗,一边聆听如行云流水般的音乐,其心境定是平和而安逸的,可惜,现如今坐在桌前的两个男子,却是各怀揣测,心思深沉。   “不知诸葛先生与凌是何关系?”寒暄过后,周瑜轻抿了口茶,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可知凌的来历?”   虽早知周瑜对凌十分关切,却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问,孔明回望过来的黑瞳精炯异常:“凌名为书童,实是我的知己好友,交友贵在知心,至于她的身世来历,我从不过问。”   “哦?是么?你也不知道她的身世来历……”周瑜双眸稍敛,有些失望,语调已开始凝重,步入正题,“如今曹兵百万大军,来势汹汹,战与不战,实在难以抉择。且曹操又以汉室之名前来征讨,我等不便迎战,不知先生有何计策?”   “曹操虽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将周瑜的神情尽收眼底,孔明淡睨着他,继续以那一惯平稳的语调应道,“豫州是汉室后人,断然没有降曹的道理。如吴侯决计降曹,以全富贵。那便当豫州是不识时务,强与争衡吧。”   周瑜眼眸犀利,微挑着斜飞的剑眉,冷笑道:“豫州既不降曹,吴侯又岂能屈膝受辱于曹贼?”   “我倒有一计,可令曹操退兵。”孔明黑眸一片平和,神态如思似笑,“只需将两人送予曹操,便可使曹兵退去。”   “哦,是何人?”周瑜扯扬起唇。   孔明不愠不火地点明:“乔公之女,大乔与小乔。”   “曹操想得此二人,先生如何得知?”周瑜的面上仍然沉静,但放在身侧的手指却是根根扳紧。   “曹操曾令其子曹植作一赋,名曰《铜雀台赋》。赋中之意,誓取二乔。”孔明轻悠的调子,断然的口吻,“赋中曰:……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曹贼欺人太甚!”周瑜大怒,拍案而起,“大乔是孙伯符(孙策)将军之妻,小乔是我妻,曹贼竟妄想得二人,我与老贼誓不两立!”   孔明眸底闪过一丝近乎诡异的光芒,故作惶恐道:“我愚昧无知,失口乱语,该死,该死,还望都督恕罪!”   “我绝不会屈身投降曹操!我既已离开鄱阳湖,便是有北伐之心,且绝不改变!”周瑜霍然回身,意气风发地道。   “公瑾……”这时,小乔拉着凌从内堂出来,两人的脸色都有些莫测,想来方才的对话,她们都听见了。   “你的伤势如何了?”望见凌,孔明目光转柔,轻声问道。   “无大碍了。”凌避重就轻地应道,心说,孔明此举可真够绝,文风不动地便激怒了周瑜。试问,有哪个男人听到有人将染指自己的妻子,而不动怒的?   可是,孔明这谎也扯大了吧?“二乔”——《铜雀台赋》里作“二桥”,原是指两座桥。“乔”姓古时本就写作“桥”,后来才改作“乔”。孔明把曹植原赋的“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锁殊”,改为“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故意曲解为“二乔”姐妹,无非就是欺此时通讯不发达,周瑜无从考证,加上他爱妻心切,才会失去冷静,勃然大怒,可怜的是曹氏父子平白地背了黑锅,正所谓“兵不厌诈”……   想着孔明方才一本正经吟诵的模样,凌忍不住轻笑出声,又觉不妥,连忙抬手掩住嘴。   孔明不着痕迹地瞅着凌,没有漏过她方才眸中一闪而逝的精芒,以及她嘴角了然的浅笑,这丫头发现什么了?   “凌,你往后再不要骑马了!”周瑜踱到凌身前,口气严峻,像个兄长似的叮嘱道。   “呃,这和你有什么……”凌顿时愕然,正要反驳,抬头却见周瑜清锐的眼眸直望着她,像要望进她心底般透然,令她不由自主地答道,“好……”   周瑜微笑,目光遥望天际,似有无限怅惘:“那我便放心了……”他偏头坚定地对孔明道,“我既已离开鄱阳湖,便是有北伐之心,誓不改变!希望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你我合力同破曹贼!”说罢,伸出了手。   孔明也伸出手,欣然应道:“若都督不嫌弃,我定当效犬马之劳,早晚听候差遣。”   “啪!”两只有力的手在空中重重地击在一起!   虽没有把酒言欢的豪迈,也没有壮志筹酬的热情,这情谊虽不如交颅换颈般深厚,但也可算得上是肝胆相照了。   一个男子的真性情只有在古战场上,才能真正淋漓尽致地挥洒和释放,而此二人,无疑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均才华出众,在此乱世中叱咤风云,大有作为。   “既如此,今日我们便先告辞了。”孔明松开手,深深地望了周瑜一眼,遂开口道别。   “来日我便去见主公,商议起兵之事。”周瑜颔首,边说着,边将他们送到大门外。   双方便在门外别过,分道扬镳了。   回来的路上,在马车内,孔明沉着脸,没再说一句话。凌见状,也只得闭口不言,两人间的气氛诡异得很。   马车在馆驿门口停住,凌利落地跳下马车,回身便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凌,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说,到大堂来。”孔明清亮的声音,让凌立时定在原地。   凌暗暗地皱了下眉,照理说,今日她受了伤,孔明应该早早放她去休息,怎么还会叫她去大堂呢?想着,她回身应道:“是。”便随孔明进了大堂。   “可知你今日犯了什么错?”孔明的口气虽温和,却又带着些许淡淡的恼意。   “呃?”凌有丝错愕,一时间竟答不上话。   孔明炯灿的黑玉之瞳,隐透着一抹跃动的火焰:“你先是当着那么多文武的面,说张昭是‘大而无用之人’,驳得他哑口无言,令他脸上无光;又去教场与人争锋,强行出头,从马上坠下,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我们是站在别人的地方,岂能这般放肆?你从何时开始,竟变得如此任性妄为?!”   “我……”凌觉得有些委屈,抿唇不语。她的争强好胜,孔明一早就知道,为何却单挑今日出来说呢?何况她并没出什么大的纰漏啊!   “还有,你是何时与周都督相识的?在这对敌的非常时刻,你为何不告诉我?!”孔明的声调渐渐拔高,往日总挂在唇边的那抹浅笑也不见了。   “够了!我不认为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张昭等人挑衅在先,我反唇相讥有什么不对?!去驯马,我只想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算不上强行出头!”始终保持沉默的凌,终于激动起来,“我与周都督相识,是因为我仰慕他的琴艺,难道这也错了?!”   “倘若你再这般鲁莽,终有一日你会毁了自己!”孔明望着凌那双已浮起血色的褐瞳,冷漠而坚定地道,“日后你若再犯,我必逐你回草庐!”   “你要赶我回草庐?只因为这些原因?!”凌不懂,一向对她宽容有加、呵护备至的孔明,今日却对她这么绝情,说话毫不留余地。   “既然军师这么说了,凌自当从命!若军师没有其他吩咐,凌先行告退!”说罢,凌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堂。   “唉……”孔明望着凌愤愤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优雅的身躯往身后的长椅靠去。   “孔明,方才你与凌的对话,我都听见了。”糜竺缓缓踏进堂来,“凌虽有错,都也只是小过失,且她年纪尚轻,冲动是难免的,你不必如此苛刻。”   孔明方才的态度,让糜竺大吃一惊。孔明无论对任何人,都是和颜悦色,方才他竟板着脸训斥凌,着实令人费解。   “年轻并不能成为做错事的借口,凌太容易感情用事,总是率性而为,我不能一再纵容她。”孔明闭眸揉捏着眉头,“在她未能成熟处事之前,我必须不断鞭策她。”   “话虽如此,但是……”糜竺欲言又止,他觉得事情并非像孔明所说的那样简单。   “子仲,我有些累了……”孔明微颦着眉头,仰首靠向椅背。   “好,今日连番奔波,想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先告辞了。”糜竺会意,立时告别辞去。   孔明轻吁口气,起身信步走到窗前。   夜已深,四周寂静无声,晚归的鸟儿此时已酣然入睡,惟有浩荡的长江水,宛如一条灵之骨,沿着古老的城市辗转腾挪,似要冲天而去,江水撞击着长满茂密树木的山崖,山崖蓦然变成了青铜之鼓,它擂动大地,擂动深山,擂动日月星辰,也擂动了火红的历史……   坦诚相对   没过几日,周瑜的好消息便来了,吴主孙权已立誓,决意抗曹了。   听闻当时,孙权为表抗曹决心,拔出佩剑砍掉面前奏案的一角,冷肃道:“众官将若再有人说要投降曹贼,便与此桌案同!”   随后孙权便将此剑赐于周瑜,即封瑜为三军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且表示,如文武百官有不听号令者,周瑜可先斩后奏。既如此,周瑜便可无后顾之忧,放手大干一场了。   翌日,周瑜便开始调兵遣将,指挥三万精锐之师,水陆并进。他邀请孔明一同前往观看,同行的还有新上任的赞军校尉鲁肃。大军在离三江口五、六十里的地方安营下寨。   而凌自那日起,便开始与孔明怄气,四处闲逛,就只为了避开他,自然不会和他同往。   “凌,你近几日为何如此空闲,每日来此听我抚琴?”小乔停下抚琴,巧笑倩兮道。   “有吗?”凌心虚地眨眨眼,忽然觉得有些口干,端起案上的茶,一口便喝下了:“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小乔胸有成竹地看着凌:“你是在躲避什么人吧?”   “咳!咳!”凌立时被呛到,结结巴巴道:“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呵……别急着反驳。”小乔笑得意味深长:“你和诸葛先生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为何避他惟恐不及?”   被小乔一语道破心事,凌无言以对,便蒙头又喝了口茶。   小乔莲步轻移,来到窗前:“我虽不知你与诸葛先生有何矛盾,但是,你这样避而不见,始终不是办法啊!”   “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凌将目光转向窗外,琥珀色的眸里有丝怅惘,“我从未想过他会用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口气斥责我……”   在过去的每个日子里,凌总是一个人,像孤魂一样在大街小巷里游荡,默默地蜷缩在那黑暗的角落里。她看似乐观豁达,实则柔肠百结。她害怕孤寂,害怕一个没有欢笑与歌声的世界……   与孔明相识后,在他不知不觉的关怀呵护下,她渐渐忘记自己是个无人怜悯的孤儿。十几年的风雨飘摇之后,似乎已得到一片宁静的港湾供她停泊,孔明对她而言,就如同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如今,他那样冷漠的对待她,令她早已忘记的寂寞,又悄悄地回来了……   “你也不必太担心,看得出来,诸葛先生对你十分关切。他会如此严厉地斥责你,也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小乔微拧清秀的娥眉,语调轻柔地说道,“你一直避着他,只会使你们的矛盾越来越深,日后想再解开,就更难了。”   或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小乔的分析深深地震动了凌。是啊,她在逃避什么?在害怕什么?如果真是自己的错,就应勇于承认。如果双方都有错,那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逃避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多谢了,小乔!我想,我已经清楚该怎么办了!”   别过小乔,出了都督府,凌独自走在拥挤不堪的市集上,看着那么多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看在她眼里,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   她是谁?要到哪里去?命运的转轮究竟要朝哪个方向运转?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一瞬间,凌感到强烈的无助和茫然,这种心绪使她从头顶直凉到脚底,她重重地打了个寒战。她就犹如一只孤零零的大雁,寻不着南方温暖的气候,漫无目的地在无垠的天空里飞翔,期待在这片天空下能辉煌起来。   “孔明……”凌喃喃地在心里念道,现在也只有这个名字能让她感到些许暖意。   **************************************   凌随后便登船渡江,前去寻孔明。   到了大营,却又提不起勇气去见孔明,凌便在营帐外四处溜达,不期然,在江边遇见鲁肃。   “迎敌的非常时刻,你竟在江边漫步,颇有闲情啊!”鲁肃打趣道。   “我一个小小的书童,能有什么大事要办?”这些日子,凌与鲁肃已混得颇为熟稔,说话也就不讲究了,“倒是你鲁子敬,堂堂赞军校尉,却为何在此闲逛?”   鲁肃哭笑不得:“我刚从吴侯处报捷回来,可不是去闲逛啊!”   “哦?报捷?”凌略一沉吟,“是昨日都督出战三江口,大胜曹军之事?”   “正是。”鲁肃有些惊讶,“你并未留在军营,是如何得知此事?”   凌双眸微亮:“那当然是我神机妙算啦!”   “神机妙算?好狂妄啊!”鲁肃失笑道。   两人边说笑,边往大营走去。经过寨口时,见几名兵士领着一位葛巾布袍打扮的男子,正往周瑜大帐去。   凌悄悄拉住走在最后的兵士:“那人是谁啊?”   兵士答道:“此人自称是都督的同窗,名曰蒋干,字子翼。”   蒋干?难道是那个盗书的蒋干?   “呵,呵……”想到这,凌忍不住嗤笑起来。   “你何故发笑?”一旁的鲁肃见凌笑得古怪,不由发问道。   凌不答反问:“你知道蔡瑁、张允吗?”   “此二人是荆州降将,现为曹军水军都督。”鲁肃虽感到疑惑,但仍老实回答道。   “这两人很快就人头落地了!”褐瞳中利芒忽现。   “哦?”鲁肃一惊,“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凌将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前走去,“杀他们之人,正是曹操!”   水寨大营,孔明帐中。   孔明端坐在桌案前,却无心查阅公文,他眸中精芒一敛,涌上复杂的怅惘。   不知此时凌在做什么?是否还在埋怨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凌望着他的眼神,幽怨而受伤……是否对她太苛刻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那日会以如此冷漠的态度对待她,这几日她避他如蛇蝎,令他没有开口的机会,两人之间首次没有将矛盾解开。   “孔明……”周瑜一挑门帘,昂首阔步地进来,身后紧跟着的鲁肃也踏步入内。   孔明表情一僵,随即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起身走到周瑜面前:“公瑾有何事?”   “孔明不记得了?”周瑜一脸的不可思议,“今日我西上前去探望刘豫州了。”   “哦,情形如何?”孔明漫不经心地问道。   “豫州亲自来迎接我。”周瑜滔滔不绝地道:“我们谈了很久,皆对联合抗曹充满了信心。”   孔明颔首:“如此甚好。”   “对了,方才我在江边遇上凌,”一旁的鲁肃插嘴道,“可是不知为何,她只在江边徘徊,却不入大营。”   凌来了?孔明心中又惊又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随口道:“公瑾今日来此,不只为豫州来访之事吧?”   “果然瞒不了你。”周瑜凉笑道,“我昔日的同窗——蒋子翼渡江来找我叙旧……”   三人便围着桌案坐下,细细地商量着局势和战况。   帐外,一抹纤瘦的身影正贴耳倾听里面几人的对话。   三人的语调越来越轻,渐渐的,凌什么也听不到了。   唉,刚才为什么不和鲁肃一起去见孔明呢?再怎么难堪,也好过如今在帐外吹冷风、喂蚊子。   凌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跺了跺发麻的双脚,又不舍就此离去,便继续站在外头。   忽听得周瑜说道:“今日便到此了,我们先行告辞了。”   “我送公瑾与子敬一程。”孔明沉稳地应道。   不好,看来这三人要出来了!凌慌忙闪到帐旁的一棵大树后。   幕帘一挑,孔明与周瑜、鲁肃并排走出。   “孔明请回吧,我与子敬自行回去便可。”行了一段路,周瑜开口道。   “如此,请恕我不远送了。”孔明微微作揖。   “告辞。”周瑜与鲁肃一拱手,便大步离去了。   孔明默默地目送着周瑜与鲁肃,直到已望不见二人的身影,才淡淡说道:“凌,你看不够,也听够了吧?还不出来?”   “呵,呵……”凌顿觉尴尬,只得讪笑着从树后走出,“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不是发现,是知道。”孔明深沉地凝视着凌,只见她双颊微红,微抿着双唇,女儿家的娇态不自觉地便流露出来,他心中立时一动,伸手将她发梢上粘着的枯叶拿下,“外面风大露寒,担心着凉。既然来了,为何却不进来?”   凌垂眉敛目,轻声道:“那日是我不对,我太任性了。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也绝不再闹别扭、耍小性子……”她从来都是爱憎分明,敢作敢当。是对的,她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如果做错了,她也绝不会掩饰逃避。   “其实那日我也有不对,不该如此严厉地斥责你……”孔明往前踏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更近了,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梳理着她已有些蓬乱的长发。   凌抬起头,褐瞳中涌起动人的神采:“既然我们两人都有错,那就一人各退一步,让事情就这样过去,谁也不要再提起,好么?”   “好,不再提了……”孔明俊抿的嘴角扬起,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哈啾!”凌立时打了个喷嚏。   “你在外头站太久,可能是受寒了。”孔明解开长袍,轻轻罩在凌身上,“回去吧。”   “恩,走吧。”凌轻应道,遂回身顺着小路往孔明的大帐走去。   已是黄昏了,紫红色的夕阳饱满而圆润地挂在天边,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温柔,美得不可思议,金黄的光晕余韵犹存地照在两人身上,令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欢喜与柔美……   ********************************   “凌,你为什么和人打架?”   “院长,因为他们抢我的东西,还把我推在地上,说我是没有爸妈的野孩子!”   “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和人打架啊!”   “为什么?难道我就只能让他们欺负,不还手吗?”   “凌,你是女孩子啊!怎么能打架呢?”   “难道女孩子就只能哭,不能打架吗?那我不要做女孩子!”   “唉……凌,你是个聪明而懂事的孩子,但是你倔强得令人害怕,这样下去没有人会领养你的……”   “我不怕!我要靠自己!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唉,可你始终是女孩子,再怎么坚强、独立,将来也是要嫁人、生子的啊!”   “不要!我不要!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当女孩子!”   “凌,唉……”   意识在不断地沉浮游荡,记忆中所有的片段,像电影胶片般,风驰电掣地从凌脑海中闪过。   过往的一切一切,周遭善意的、恶意的嘲笑声,同学和老师奇怪的眼神,院长无奈的叹息,幼年时下定的决心,练武时的跌摔滚打,奋发读书取得的优异成绩,在人前无谓的潇洒和从容,每一点一滴,都将她的软弱埋葬得更深。   谁又会知道,无数个日夜,她独自一人困守在一间阳光射不进的小屋里,忧郁和迷茫像雾一般悠长,太久的寂寞和孤独,如永不止息的海浪,将她的心打磨得不留一丝棱角,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她仿佛是站在空旷无人的广场上,回望着从远处层层压过来的乌云,勇气和坚强像一张飘落于风尘中的纸屑,在不知不觉的寒风中,烧为灰烬。她伸出苍白无力的双手,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而身躯却已缓缓地往黑暗的悬崖滑落……   不!不要!凌惊叫失声!谁来救救她?!   “凌,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孔明急促的叫声,“快醒醒!”   是梦?凌奋力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孔明正把她搂进怀里,搂得那么紧,紧到她能感到从身上传来的隐隐痛楚。   孔明的双手有力地搂着凌,一刻也不曾放松过,他能感到怀中纤瘦的身躯正隐隐地颤抖着。   “别怕,有我在。”孔明清亮的嗓音在夜晚时,带着淡淡的沙哑,“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感到害怕。”   他们默默地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间仿佛静止不动了。   靠着孔明宽广而温热的胸膛,嗅着他身上浅浅的墨香,凌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与祥和,一切恶梦与不安都消逝了。   “我没事了,只是做了个恶梦。”凌长吁一口气,轻推开孔明。从恶梦中惊醒,看来她后半夜是别想睡安稳觉了。   孔明低头望着凌,她的眸里已现出清明,但仍带着丝惶恐,他微蹙眉道:“你方才做了恶梦,想再入睡就难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呃?好……”凌又是感激,又是惊异。她心中的感受,不必说出,孔明却已知晓。   已是后半夜了,除了少数在守夜的兵士,大伙都去休息了。   凌与孔明顺着小路走进幽静的树林之中,两人均默默无语,从这棵树下走到那棵树下,在月光中轻轻徘徊。   凌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月光是怎样在黑暗里发光的,朦胧中,月亮的边缘被无数细小的水份所过滤,变得暧昧和富有暗示性。   孔明偏头望着凌的侧脸,她的轮廓像刀削般分明。从他的角度看去,似乎凌的五官都嵌入绚丽的夜空中去,显得平和而恬静。   自与凌相识,他便替她卜了一卦,但从卦相上分析,既看不到她的过往,也望不到她的未来。她的一切,似乎都是一个迷。   凌已脱离方才的恶梦,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乌黑的长发高梳成髻,发上镶纯白珍珠的玉冠在月光下微微发亮,身披刺绣精美的亮银色织锦外袍,宽大的袍袖内露出纤长秀美的手指,显得飘逸而出尘。   “凌,这身衣裳似乎不曾看你穿过。”孔明边往前走着,边随口问道。   “哦,我这几天都留在都督府里,没有带替换的衣物,这是小乔为我准备的。”凌开口解释道。   “小乔为你准备的?”孔明俊挺的眉峰微拢,“这是男子的衣裳啊……”   凌微怔,随即便恍然大悟。她与周瑜体形相差悬殊,而这衣服她穿得十分合身,所以绝不是周瑜的。   但是,小乔为何会有男子的衣物呢?应该不是特意为她买的,且这衣服做工考究,质料上层,想来是个颇有身份的人穿的……   二人思索着,慢慢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觉竟来到周瑜的帐前。   就在此时,一个葛巾布袍的男子,神情慌张,步履踉跄地从周瑜帐中跑出。   孔明眼疾手快地将凌拉到身后,两人遂藏匿在一棵大树后。   只见那男子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着,揣紧怀里的包袱,便望营外跑去。   呵,凌忍俊不禁,这蒋干还真有意思!一个书生做这鸡鸣狗盗的事,还真难为他了!   “别暗中偷笑了,还不去探看周都督有无闪失。”孔明也觉有些好笑,但仍板着脸说道。   “是。”凌强忍笑意,拔腿往周瑜帐中跑去。   她方才还奇怪,一路过来,大营里守夜的士兵很少,周瑜帐外几乎无人看守,原来是替蒋干盗书行方便。   “周都督,你还好么?”凌一挑幕帘,大步踏进帐去。   “什么人?!”周瑜正在榻上假寐,忽听有人进来,迅捷地翻身坐起,望向来人。   周瑜方才喝了不少酒,此时酒劲已上来了,眼前有些模糊,借着从帐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清来人身形纤长,一双隐含着关怀的琥珀色眸子在黑暗中异常清亮,。   她中性的嗓音,头上的玉冠,银色的长袍,晶亮的双眸,是如此的熟悉……是她么?周瑜大惊失色,忽觉心口一窒,呼吸困难,眼前一黑,便往前倒去。   “都督!”凌顿时慌了手脚,连忙上前扶住周瑜下坠的身躯,急叫道,“都督,你怎么了?!”   疑惑重重   凌反手扣住周瑜的手腕,只觉脉搏细弱。赶忙伏首到他的胸前,听得心音遥远而轻微。再抬头看他的脸,只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滚滚,气急如窒!   这是心脏病发的症状啊!难道周瑜有心脏病?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地便病死了?!   “‘凌’儿,‘凌’儿,是我害了你……”周瑜忽然睁大双眼,紧抓住凌的手!   “都督,不要说话……”强压下内心的惊诧,凌软声细语地劝慰道,以缓解他紧张的情绪,阻止他再度开口,免得再去刺激到他。   周瑜为什么一看见她,就心脏病发了?难道她与谁十分相象么?是因为她今日穿了这身衣服么?无数念头在凌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她猛地一甩头,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   周瑜这时意识已有些不清了,似乎已陷入昏迷中。凌立时将他平放在地上,伸手解开他颈、胸、腰部的衣服,保持他的舒适和呼吸的通畅。   随即凌便在周瑜胸口上方,心前区位置拳击,使心跳复舒。但不见成效,遂继行心外按摩。   此时,孔明也进帐来。望清帐内的一切,他也没多问,只将桌案上的烛火点燃,便于凌救人,随后便静默地在旁看着。   虽在不停歇的做心脏按摩,凌仍不敢大意,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自与静慧师太学医,针灸包就从没有离开过她的身。   凌抽出银针,迅疾且果断地刺内关穴,针尖向内心端,努而刺之,轻捻慢转,行针布气,随针上下,呼吸出入,得气后留针停顿。   时间慢慢地流逝,孔明抬眼望去,凌的额上已渗出不少晶莹的汗珠,呼吸略显不稳,想是有些疲累了。   凌抬手再针周瑜的哑门穴,针入8分深,平补平泻,以知为度,不留针。   终于,周瑜的心跳慢慢稳健起来,呼吸稍显平稳,面色也渐渐好转,想来已脱离危险了。   “孔明,帮我把他扶到榻上去……”凌缓慢地站起身。   孔明修长的手臂舒张,轻而易举地便将周瑜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为他盖好了被褥,再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此时,周瑜的脉象已显平和,心跳沉稳,已无大碍了。   “凌,不曾想,你的医术竟如此精湛。”孔明抬袖轻拭凌额上的汗珠。   “唉,我的医术称不上精湛,只勉强可以救人……”凌长吁一口气,经过方才又是西医又是中医的一番急救,她已疲累不堪。   “公瑾……”门帘一挑,鲁肃进帐来,看见凌与孔明,不由地一愣,“孔明、凌,你们为何在此?”   “哦,公瑾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我与凌便在此照看他。”孔明不急不徐地道,“既然子敬来了,那我们便先行告退了。”   “好,你们请先回去歇息吧。”鲁肃温言道。   “晚安……”凌顾不得什么礼节,掩口打着呵欠,先往帐外去了,头已有些晕沉,她可真的累坏了。亏得今晚外头没什么人守夜,否则这一番大动静,还不得招来一片人,那就大大不妙了。   “如此,我们便告辞了。”孔明颔首,随后也出了大帐。   **********************************   不到二日,便听说曹操将蔡瑁、张允两人斩首,并于众将内选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以代蔡、张二人之职。   鲁肃急冲冲地到来,凌正与孔明对弈,见他进来,两人相视一笑,来的好快!   “凌,你真是料事如神啊!”鲁肃劈头就来这句,“曹操已将蔡瑁、张允斩首了!”   凌微眯眼,轻笑道:“你今日来,不会只为说这句话吧?”   “啊,公瑾请孔明过去议事。”鲁肃连忙说道。   鲁肃带路,孔明在前,凌在后,入了周瑜的大帐。   凌不露分毫地审视着周瑜,他的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双目已恢复了神采,想来应是无碍了。   坐下寒暄一番后,周瑜半真半假地问凌:“你为何在两日前便知道蔡瑁、张允将为曹操所杀?果真是神机妙算么?”   凌暗自心惊,悔不该逞一时之快,为自己惹下大麻烦。   转念疾想,她淡淡答道:“曹操素来多疑,本就对蔡瑁、张允心怀揣测,此二人性命不保是迟早的事。”   周瑜听后没有言语,只用墨黑的眸子精明的打量着凌。   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低头不停绞着手指。   一旁的孔明也不发一语,低眉垂目,轻摇手中的鹅毛扇。   周瑜眸光一转,便问孔明:“即日将与曹军交战,水路交兵,要以何种兵器最为有利?”   “大江之上,自然是以弓箭为先。”孔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瑜,缓缓开口道。   周瑜面色平和,轻笑道:“孔明说得有理,但如今军中弓箭紧缺,便扰烦孔明前去监造箭,以备大军使用。”   “公瑾既下令,我自当效劳。不知十万枝箭,可否够用?”孔明安然答道。   周瑜有些惊诧道:“十万枝箭?数量未免太多,恐无法完成。”   “曹军人数众多,非十万枝不可。”孔明坚定地说道。   “既如此,孔明几日可办成?”   孔明笑得十分轻松:“只要三日,便可有十万枝箭。”   周瑜见孔明说得坚定,便试探道:“军中无戏言?”   “军中无戏言。”孔明一口答应。   周瑜见状也不罗嗦,马上吩咐置酒相待:“等十万枝箭造完之后,再有酬劳于孔明。”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开始监造。到第三日,公瑾便可派五百兵士到江边搬箭。”孔明端起酒杯,饮了数杯,便领着凌起身告辞。   “孔明,请稍等,我尚有些私密之事想与你细谈。”周瑜忽然出声将孔明叫住。   “不知公瑾还有何事?”孔明停下脚步,回身朝凌与鲁肃使了个眼色,两人立时会意,先行往帐外去了。   “孔明真能在三日内造好十万枝箭?”周瑜微皱眉问道。   孔明高深莫测地笑道:“公瑾既已托付于我,我自当尽力,成或不成,三日后便可见分晓。”   周瑜见孔明无心回答,遂转换话题:“那日我病发之时,是何人救我?”   “是凌。”孔明略微一怔,不曾想,周瑜竟如此直接地发问,但他仍平淡地答道。   “那日在我身边的人,果然是她,莫非这真是天意……”周瑜神色飘忽,似有些迷惑。   孔明眸中精芒乍现,瞬又敛去:“公瑾方才说等十万枝箭造完之后,再有酬劳。我就斗胆先向公瑾讨要一样东西。”   “哦?是何物,只要我能办到,定交于孔明。”周瑜应允道。   “我要公瑾发上的银色缎带。”孔明抿唇,好整似暇的看着他。   周瑜微愣,伸指缓缓在桌案上画圈:“好,三日后,如孔明确能交出十万支箭,我自当将发带奉上。”   “如此,一言为定。”孔明淡笑得仿佛磐石难撼,“我不打扰公瑾歇息了,先行告辞。”说罢,起身从容地往帐外去了。   周瑜定定地望着孔明离去的背影,冷峻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但是那双眼所射出的利芒,却让人心惊胆寒!   出了大帐,孔明见只剩鲁肃一人仍在大帐外等候,便问道:“凌去了哪里?”   “她方才说想去看看江水,大约是去江边了吧?”   “哦,江边啊……”孔明望向远方,眼眸更显深邃。   **************************   夜空就如一块巨大的绒布,幽远而漆黑,寂寞而深沉,而繁星发出的点点微芒,却使这原本望似孤寂的夜空,稍显热闹。   像是与星空那无声的热闹相映,滔滔的江水或汹涌湍疾,似天河奔泻,有“天被山欺,水求石放”的感觉。不由地令人扼腕,奔腾而下的江水与巨石会有怎样惊心动魄的碰撞与离别。   江岸树林边,坐着一抹纤瘦的身影。   已有些凉意的江风,柔柔地吹舞起她白色的衣袂,也吹动着岸边大树枝头的薄叶,她的身躯却丝毫未曾动弹,宛如那坚硬的岩石一般,似乎多年前便已停驻在此,风声之中,阴黯的林中忽地发出一声响动……   凌并未回头,只听树叶又是一阵响动,孔明清朗的嗓音随后响起:“凌,你果然在此……”   “呵……你知道的,我一向喜静,越是人少的地方,我越喜欢去。”凌微闭双眸,享受着惬意的江风。   孔明微甩长袍,在她身边坐下:“此处风大,你不怕着凉么?”   “不会,风吹的我好舒服,看着这么美的夜空,似乎所有的烦恼都不见了……”凌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孔明,你不是精通星相么?给我说说吧。”   “好,星空共分成三垣二十八宿三十一个星区。”孔明俊眉微扬,徐徐开口道,“北天极和近头顶天空分为三个区域称为「三垣」,他们分别是「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剩余的便沿着两极,将其切成二十八块,记为二十八宿,它不仅包括各宿星座自身,落在每一块里头的星座都属于这个星宿范围……”   “好复杂哦,我家乡的星座就简单多了。”凌一撇嘴,截口说道,“依照我们那里的划分,现在是初冬,夜空中最好认的就是猎户星座。”说着,她手一指,“就是那个!”   “猎户星座?”孔明一挑眉,顺着凌手指的方向看去。   “恩,你看,座中α、γ、β和κ这四颗星组成了一个四边形,在它的中央,δ、ε、ζ三颗星排成一条直线,这是猎户座中最亮的七颗星。除了猎户星座,冬日里的星座还有大犬座、小犬座……”凌边说,边用手在地上画着。   “恩……”孔明微颔首,并未开口,专心致志地听着凌这新奇而有趣的解说。   “当然,最壮观的要属流星雨了!流星雨的形成和彗星有直接的关系。”凌眸光一亮。   “慧星?”孔明有些不解,半闭着双眼,微靠着凌,轻声问道。   “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凌挠了挠头,复又说道,“听老人说,人的一生一定要见到一次流星雨,否则人生会有遗憾的……”   “是么……”孔明似轻快又似沉重地说道,声音渐弱。   “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看流星雨,好么?”凌仰头托腮问道,孔明却半晌没回应。   “孔明?”凌轻唤一声,忽觉得肩上一沉,回头去看,孔明竟然已靠着她的肩头,沉沉地睡去了。   这几日,为防她再做噩梦,他一直守着她,想来一定也没有睡好。   他太累了,至踏足东吴,他便没好好休息过。不,也许自他辅助刘备以来,他便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从不曾放松过。   推开一片黑暗又陷入一团混沌,孔明好象穿过了无数道门,眼前却又总是竖立着一道道墙,在这样的重压下,他就犹如一个空罐子,从山崖上直直地坠落,发出巨大的响声,而后便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也许他也在寻找某一时刻的阳光,寻找在那阳光照耀下的鲜活的、美好的、甚至是甜蜜的东西。但此时他的灵魂深处折射出的,却是阳光下的阴暗与寒冷。这股阴寒,正透过孔明的身躯,明明白白地传达给凌。   孔明喷洒出的温热气息,层层围绕着凌的颈项,她的心底浮起阵阵怜惜。   他了解她的寂寞与凄凉,就象初阳那一抹粉红的闪耀,深深地照亮了她心中最黑暗的那个角落,那份关怀便在她心中占有永生不灭的位置。   她此时的心境,宛如一片无垠的草地,绵绵嫩草绿得心里□无比,她几乎已忘了忧愁和烦恼,她走进与他的默契之中,似乎回到了纯净清澈的童年。   知己难寻,寻到了是一种幸福,寻不到是一种痛苦。   知己的确难寻,难在天长地久。也许,她穿越时空就只为了能与孔明在这古老的历史中相遇,虽只是刹那的交会,但情谊却历久弥坚,坚韧不摧。   凌想她是幸福的,因为知己已在身边,孔明就在她肩上沉睡,轻微的呼吸声细细地在她耳边响起。   细细地看着他沉睡中俊逸的脸,她的心,无声地叹息。   她真的想为他分忧,孔明啊,告诉她,她要怎么样,才能帮得上他呢?   再强的人也有疲累的时候,在他卸去防备,需要依靠时,就让她成为他的避风港吧……   星空依然绚烂,树林依然幽静,江风依然轻柔,江水依然浩荡,但这一切并无意义,只有这两人并肩相依,沐浴在苍茫的夜色中,这一切才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诗情画意……   ****************************   第二日,鲁肃领了周瑜的命令前来一探究竟。   “鲁子敬你未免也太多言了!”凌一见鲁肃,便想上前去揪他的衣襟,“你看你给我和孔明惹来多大的麻烦!”   鲁肃竟推得一干二净:“你二人是自取其祸,哪能怪我。”   凌狠狠地瞪着鲁肃:“下次别想我再和你说一句话!”   “凌,够了。”孔明适时打断他们,慢悠悠地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只希望子敬能借我二十只船,每船要军士三十人,还需青布、稻草等物。这些东西有何用,子敬先别问,还请不要将此事告知公瑾,如此第三日包管有十万枝箭。”   鲁肃答道:“此次我定不会同公瑾说的。孔明所借之物,我尽快替你筹备。”说罢,他便起身告辞了。   鲁肃果然没有把事情同周瑜说,他私下调了二十艘快船借于孔明,每船各配了三十名军士,还有布幔束草等物,尽皆齐备。   孔明吩咐兵士,将青布绷上船身,并在船的两边扎上许多稻草人,一切准备妥当,两天过去了,却不见孔明有任何动静。   到第三日四更时分,孔明秘密地将鲁肃请来,一同上船。   “凌,你不和我们一同去么?”临上船,孔明又问道。   “不了,你们去就成了,我还是老实地呆在营帐里吧。”草船借箭,结果如何,凌早已知晓,便不想再去凑热闹了。   “既如此,你便留在营里,早些去歇息。”见凌留意已决,孔明也不再多说,嘱咐了两句,便与鲁肃上了大船。   凌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二十艘快船都驶出视线外。   其实她这次没有与孔明同去,最大的原因,她想去找周瑜问清楚些事情,包括他的病,还有他口中的‘凌’儿究竟是谁?   正当凌想转身之际,有一艘快船靠上岸来。   凌定睛看去,在丫鬟与侍卫的扶持下,从船上下来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正是小乔。   “小乔?”凌又惊又喜,赶忙快步上前迎接。   “凌。”小乔面露喜色,“你为何在此?”   “呵,说来话长。”凌避重就轻地道,“你来此,是为了探望都督的病么?我正想去找他呢!”   小乔微发怔:“你找他何事?”   凌脸色沉了下来:“其实都督的病情已有些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怕是……”   “凌,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乔稍向旁张望了下,回头嘱咐侍卫与丫鬟,“你们在此等候片刻。”说罢,拉了凌的手,往江边的树林走去。   “凌,关于公瑾的病,我希望你不要再与其他人提起,能守住这个秘密。”慢慢地走进幽暗的树林,小乔正色道,“公瑾的病,你能医治么?”   “呃……”凌稍作思量,便答道,“都督的病,我是可以医治的,但需要时间。”   小乔面上已有喜色:“如此,我在此先谢过了。”   “对了,小乔,我还有事要问你。”凌蹙起秀长的眉,“我是否和某人很相像?且此人与都督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小乔脸色一变,“你为何有此一问?”   “前几日都督病发,神志不清时,认错了人,紧拉着我的手叫‘凌’儿。还有,都督府那间空置的闺房是谁的?”凌一一罗列,清楚分析,“但我想不通的是,都督口中的‘凌’儿应该是个女子吧?为什么你给我的衣服却是男子的?”   “唉……如此看来,是瞒不住你了。”小乔微叹道,“凌,其实……”   就在此时,黑暗的树林中,忽然窜出几名黑衣的蒙面大汉!   迅捷,且无声无息。手里持着长剑,向凌与小乔掩扑过来!   凌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反手去拔腰间的长剑。   但她的手刚触到剑柄,冰冷的剑锋已抵上她的脖颈,阴沉暗哑的声音随后响起:“想活命,便不要轻举妄动。”     身处险境   凌身子立时一僵,脑中念头疾转,如果这时只有她一人,或许她还能冒险一试,放手一搏。但,小乔也在这里,若打斗起来,刀剑无眼……   凌微抬眼,快速地与小乔交换了个眼神。   小乔虽然被长剑抵住,但面上并无惊恐之色,她朝凌稍颔首。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思即,凌两手一摊,头略偏,从容道:“我不动就是了。”   那黑衣人伸手探向凌的腰际,敏捷地解下她的长剑,随即一推她后背:“莫要出声,快走!”   其余的几名黑衣人拉上小乔,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天渐亮,浓雾即将散去,朝阳透过云层,丝丝缕缕地照亮了江面。   二十只船上的草人皆插满了曹军的箭,正整齐划一地往东吴水寨驶去。   船到南岸时,周瑜已差五百军在江边等候搬箭。   孔明便让他们上船拔箭,足有十余万枝,都搬入中军帐交纳。   周瑜有些惊诧地问道:“孔明为何知道今日会有如此大雾?”   “为将的岂可不通天文,不知地理?我于三日前便已算定今日有大雾,因此才敢定下三日之限期。”孔明云淡风轻地笑道。   “孔明神算,我自叹不如!”周瑜由衷叹道,随即伸手搭住孔明肩头,回头招呼鲁肃,“去我帐里饮酒庆祝吧!”   “都督!”三人转身正要往周瑜大帐去,忽有一兵士上前来,“有要事禀报!”   “有何事,一并到我帐里说去。”周瑜没有停下脚步,拉上孔明与鲁肃,径直往大帐去了。   “竟有此事?你等为何不早早来报?!”周瑜猛地从椅上站起,双眉蹙紧,额际似有一抹欲跳的青筋。   “我等,我等也不知为何,夫人和那公子去了树林,竟一去不回……”与小乔同来的那些侍卫和丫鬟此时正身躯发抖地跪在周瑜面前,“我等在江边遍寻不到,只拾到一封给都督的书信,这才来禀报都督……”   “呼……快将书信呈上来。”周瑜深吁一口气,面色渐沉,方才的燥怒似乎已敛于无形,边拆看信件,边问道,“和夫人一同去树林的公子是谁?”   “是,是孔明先生身边的书童……”为首的侍卫连忙答道。   “是凌?”孔明神色不变,身躯依旧一丝不动地坐在椅上,但俊挺的眉已然拢起。   周瑜看完信件,淡抿的唇凛懔地绽出冷笑,虽没开口,但在场的人已感到寒意逼人。   “公瑾……”鲁肃试探地问道,“信上说的是?”   “拿去看吧!”周瑜转身将信递给鲁肃。   鲁肃伸手接过,孔明也凑身上前同看。   只见信上赫然写着:夫人已在我等手上,不求其他,但求都督能与刘豫州联手抗曹。待破曹之日,夫人定当平安归来。   “孔明对此可有说法?”周瑜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很轻柔,却带着危险。   孔明将身躯再度靠向椅背,双眉微微皱起,眼眸直直地望向周瑜,紧抿双唇,不发一语。   “公瑾……”鲁肃硬着头皮向周瑜进言,“我想此事与孔明无关……”   “我自然知晓此事与孔明无关,不论其它,孔明是断然不会让凌去冒险。”周瑜回身坐到椅上,抬手轻抚着下颚,“我只是问他有无救人良策……”   精光掠上孔明黑玉的眸瞳:“夫人深夜到此,连都督都不知晓。而将夫人掳走之人,却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夫人到此的时间,其中是否有些蹊跷?”   “孔明的意思是——其中有奸细?”孔明并未说得十分明白,但周瑜已了然,外人是很难瞒过东吴兵士而将人掳走,定是自己人所为。   “夫人此时必无性命之忧,当前首要的是将奸细抓出……”孔明微微颔首,抓出奸细,顺藤摸瓜,或许便能知晓凌与小乔的下落了。   “恩,孔明所言极是。但那奸细是……”周瑜蹙眉冥想,小乔到军中来,只有随身的侍卫与丫鬟知道,泄露消息的人必在这些人之中……   想着,周瑜抬头,双眸锐利似刀,如同一条无形之鞭,徐徐划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是谁将夫人的行踪泄露?自行站出来,我不治罪。倘若由我抓出,到那时,休怪我无情。”他的语调虽然缓慢,却带给人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都督,都督……我,我不是奸细……”意识到事态严重,一个身着青裳的丫鬟哆嗦着开口,“我,我并没有将夫人的行踪透露给可疑的人,我只是,我只是向李府相识的家丁提起过,夫人昨晚要来探望都督……”   “李府的家丁?是哪个李府?”周瑜双眸微敛,但那抹射出的精光依然慑人。   “是,是李锋将军府上。”   *******************   周瑜的水军是在离三江口五六十里安营下寨,船依次停泊歇定,岸上依西山结营,周围屯住。   此时,在西山上一个阴暗的山洞内。   “凌,你在做什么?”小乔有些诧异地望着凌。   “我在想办法把绳子磨断啊!”凌背靠着尖锐的山石,正上下磨蹭着。自昨晚被那几名黑衣人绑来这个山洞,她就一直想着逃走的方法,无奈双手被麻绳紧紧地缚在身后,无法活动自如。   大约是算准了她们俩都被绳索绑住,逃脱无望,所以便没有派人在洞内看守,那群黑衣人都在洞外蹲伏着。   “但是,你这样的磨法,手腕会受伤的。”小乔皱紧眉头,十分担忧。   “唉,没办法,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凌蛮不在乎地说道,随着磨动,绳子是被尖锐的山石磨得有些松动,但手腕也无可避免地被划到,渗出血丝来,但她仍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凌,安份些,别轻举妄动。公瑾与诸葛先生会来搭救我们。”小乔无奈地摇头。   “说起都督,小乔,你还记得昨晚我问你的问题么?” 凌动作转缓,沉沉问道,“我是否和某人很相像?且此人与都督的关系非同一般?”   “是的,你们真的很相像。你与玲儿,真的很相像……”小乔徐徐抬头,美目中有丝怅惘,“公瑾有个小他八岁的妹子,名唤周玲。玲儿很男孩子气,好习武,爱穿男装,性子豪爽直率,很讨人喜欢。公瑾十分疼爱这唯一的妹子,即使公务再繁忙,他都会抽空陪玲儿。玲儿有何要求,他总是有求必应。但……”小乔声调逐渐变沉,带着淡淡的忧伤,“但,有一日,公瑾与玲儿出外打猎,玲儿骑的马忽然受惊,她,她便从马上坠下……”   原来如此,凌恍然大悟,所有的疑问在一瞬间全都解开了。   为什么周瑜听见她的名字是凌时,会那么惊讶;为什么周瑜看她险些从马上坠下,会那么惊慌,还让她从此不要再骑马;为什么她百般挑衅,周瑜却一直对她宽容有加;为什么周瑜乍见她穿那套衣裳,会惊诧到心脏病发……   “公瑾对玲儿的死一直很愧疚,很懊丧,他总是自责:那日他就在玲儿的身旁,看着她从马上坠下,却救不了她……”小乔的声音有些哽咽。   “抱歉,小乔,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伤心事……”凌没有亲人,自小孤独惯了,对人世间的聚散离和早已看得很淡。但如今听到周瑜对周玲如此手足情深,心中仍是有些淡淡的羡慕与怅惘。   “你们竟还有闲情在此大话家常?”阴沉暗哑的声音响起,一名黑衣人从洞外走了进来,他的眼里闪动着凶狠的光芒。   凌立时警觉地挡在小乔身前:“你想做什么?”   “臭小子,滚开!”黑衣人粗暴地将凌一把推开,而后步步朝小乔逼近。   “你,你不要过来!”小乔顿时一惊,见到黑衣人眼中毫不掩饰的那股□,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黑衣人一把揪住了小乔的衣服,将她甩在地上,随即身体便压了上去!   小乔的眼神更加惊恐,无奈双手被缚在身后,无法抵抗,只得无助地扭动着身躯,徒劳地想挣脱。   这是怎么回事?这群黑衣人不是曹操派来的么?目的应该是为了分化孙、刘两家的联盟,那为什么这黑衣人还敢如此胆大妄为地对小乔出手?!色胆包天到如此地步?!   凌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许多,回身朝尖锐的山石头上重重地划去,虽然手腕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但终于将绳索划断了!   “放开她!”说话间,凌早一拳飞出,那拳如风似电,只奔黑衣人面门而去。   那黑衣人抬眼瞥见,急忙一个左闪让过一拳,正身时,凌的第二拳已侧着飞到他的耳根,他不敢轻怠,即低头让过时,凌的飞腿又到。   黑衣人暗暗叫苦,没料到凌的功夫竟如此了得,想着,他已错身腾空,让过飞腿,抓住空隙,迅疾地抽出长剑,回身便向凌刺去!   凌虽然手上没有兵器,但却毫不慌张,身躯一缩一翻,险险地避过剑锋,随即不退反进,反掌朝黑衣人脉门一扣!   黑衣人稍往后缩,剑锋一转,反刺向凌右肩。   兵行险招,凌没有后退,而是侧身让过,右手五指化掌为抓,蓦然搭上了黑衣人的颈项!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凌会有这招,急急地偏过头,虽然没有被凌抓住脖颈,但脸上蒙着的黑巾却被凌顺势扯下!   “是你!李锋!”忽见黑衣人的真面目,小乔惊叫一声!   “李锋!竟然是他!”周瑜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骇人的眸瞳锋利如两道黑色的利刃!   “李锋是何人?”孔明回头轻声地问鲁肃。   鲁肃悄悄瞄了眼盛怒的周瑜,小声说道:“李锋是国太的远亲,与吴侯有些关系,便谋了一官半职,手中有些权利,便横行霸道起来。早年贪恋公瑾夫人的美貌,心怀不轨,后被公瑾教训了一番,这才收敛些了。”   “既如此,夫人与凌便危险了!”孔明眯起的眸光凛冽,“倘若此人只是受曹操指使,掳走夫人的目的便只是为了分化豫州与吴侯的关系,但,他若与公瑾有私人恩怨,那恐怕不会善待夫人……”   “好个李锋,原来他早有投靠曹贼之心,无怪他此次极力请求随军出战。”周瑜眼瞳如冰,吐出的话语也冰冷得毫无温度:“他若敢对小乔与凌出手,便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定要让他身首异处,死无全尸!”说罢,周瑜微闭眸,口气转缓,“孔明是否已有救人良策?”   “水寨戒备森严,且时间仓促,我想他们应该还未离开水寨,”孔明双眸凝出迫力与严正,似在思索着什么,“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并未渡江,而是……”   “而是藏匿在西山上!”周瑜截口道,转头嘱咐鲁肃,“我与孔明领二百精兵上山搜寻小乔与凌的下落。子敬,你且留在大营中,若曹军趁此时来进犯,你只需紧守水寨,莫要迎战。”   “是,子敬领命。”鲁肃躬身答道。   周瑜伸手神态定然地搭上孔明肩头,往大帐外去:“孔明,我们出发。”   “是。”孔明似看透玄机的双眼轻瞥了下周瑜,冷然道。   即使心中早已是着急万分,但这两个男人,此时却未泄露分毫焦躁的心绪,仍是一派镇定从容的模样。心中最重要的人被掳走,下落不明,生死难测,他们却仍能保持冷静的头脑,清晰地分析局势。或许他们都深知关心则乱的道理,唯有放下心中的牵挂,以局外人的立场,冷睨一切,才能体会到置身事外的莫测,才能准确地把握局势的发展。   “李锋,莫非你已投靠了曹操?”小乔挣扎着站起身,有些惶恐地问道。   “哼,投靠?识实务者为俊杰。”李锋咧开嘴,露出狰狞的笑容,“将你绑去献给丞相,又能牵制住周瑜,报当年的仇……啊!”他的话还未说完,凌已经趁着他分心的空挡,闪电般地朝他的面门踢出一脚。   李锋狼狈不堪地闪过一腿,恼羞成怒,手中的长剑带着呼呼风声朝凌的头顶劈下。   凌等的就是李锋暴怒下的一击,她敏捷地将小乔拉到身后,侧身躲过这凶狠的一击,右手疾出,捏住李锋握剑的手腕,用力一扣。   “啊呀!”一声惨叫,李锋长剑落地。   凌屈起右腿,一个膝撞顶在李锋的小腹上,他立刻痛得全身失去力气,弯下腰去。   机不可失,凌右手迅疾地一个手刀劈在李锋后脖颈,“嘭”一声闷响,他便昏厥过去,倒地不起了。   “呼……看来我的身手没有退步,跆拳道的招数还记得……”凌抬脚踢了踢躺在上的李锋,确定他真的已昏厥过去后,弯腰从他身上抽起昨日被夺走的剑。   “怪了,我们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怎么也没人进来看看?”凌边帮小乔解开绳索,边疑惑道,“不管这么多了,先离开这个鬼地方要紧。”   凌拉着小乔,轻手轻脚地往洞外走去。   洞外只留两个黑衣人看守,其他几名估计去前头望风探消息了。   “方才洞里好似传来打斗声,我们是否要进去看看?”其中一名黑衣人道。   “不用进去看了。动静大,说明李将军正在快活呢!”另一名黑衣人笑声诡异。   “哈……说的也是,想来那小乔也是一大美女,李将军真是有福了!”   龌龊的家伙!变态!凌暗暗骂道。不过也亏得他们想歪了,否则他们进洞来察看,那就大大不妙了。   问题是要怎么逃出去呢?刚才她打倒李锋,有大部分靠的是运气,如今要以一敌二,怕是毫无胜算。再过一阵,另外几名黑衣人回来了,那就真的是什么都完了!凌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对策。   有了!凌脑中灵光一闪!低头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发力朝远处抛去。   “咚!”石子撞到树干,掉落在草丛中,发出几声闷响。   “什么声音?”两个黑衣人互相对看了一眼,“过去看看。”说着,两人握紧手中的长剑,往石子落下的方向去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凌拉了小乔,迅捷而又无声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唉……这么老土的办法也奏效!凌边跑着,边苦笑。算了,办法不怕老土,只要管用就行!   但凌高兴不了多久,才没跑出多远,便听见后头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坏了,那群人这么快就发现了!   凌焦急地想着,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还能跑得出去,但小乔毕竟是个纤弱女子,怎么可能跑得赢大男人呢?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凌拉了小乔,藏匿在一棵大树后。   凌快速除下身上的长袍,果断地对小乔说:“把你的外袍脱下来!”   “呃?”小乔有些惊讶,但仍顺从地将外袍脱下。   “你穿上我的长袍,往山下跑去!”凌将自己的长袍塞在小乔手里,再伸手拿过小乔的红色外袍随意地罩着身上。   “但是,凌,如此一来,你不是很危险么?”小乔顿时有些明白,犹豫着说道。   “没有时间了,小乔,我会武功,还能抵挡一阵,只要你能逃出去报信,我便不会有事情的!”凌斩钉截铁地说道,“再困守下去,我们两人都会没命的!”   “我明白了!”小乔点点头,飞快地将长袍套上身,“凌,你一定要当心啊!”说着,她起身往前方跑去。   望着小乔逐渐跑远的身影,凌长吁一口气,大摇大摆地,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将军,她们分两路跑了,追谁呢?”一名黑衣人问道。   “自然是追小乔了!那个臭小子虽然可恶,但抓了他却无用!”李锋咬牙切齿道,“追那个穿红衣裳的!”   再说周瑜与孔明领着两百精兵,正往西山去。   “众将士听令:分散四周,小心谨慎地搜索,恐贼人会对夫人不利,切不可大声惊扰。”周瑜下令道。   “是!”众将士领命去了。   因怕惊扰贼人,众人行动大大受了限制,搜山行动便进行得十分迟缓。   “孔明,”搜索了半晌,仍不见成效,周瑜有些着急,“莫非真得如此缓慢地搜索,而没有其它良策了?”   孔明闭眸无语,面色凝重。   “都督,找到夫人了!”有兵士来报。   “在何处?”周瑜惊喜交加,抬眼望去,便见小乔衣裳零乱,在几名兵士的扶持下,正向他走来。   “你无大碍吧?”周瑜连忙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凌呢?”   “凌换上我的衣裳,为把贼人引开,往南面去了!此时定是凶险非常,快去搭救她!”小乔气喘吁吁地道。   “凌她……”孔明闻言身躯一震,半闭双眸,摈除杂念,转身招呼众将士,“你们随我来!”说罢,他率先往山的南面去了!   “你们几人护送夫人回营!其余的,随我来!”周瑜回头嘱咐道,回身快步跟上孔明,沉声劝慰道,“凌懂武艺,人又机敏,定会平安无事!”   孔明面如寒冰,紧抿双唇,不发一语。   凌的性子他太了解了!聪慧而有胆识,唯一的缺点就是锋芒太露,一旦遭受挑衅,便会不顾一切的反击,逞强到底,这是她的致命伤!   孔明的脚步越行越急,脑中无数念头闪过,虽然长袍已被汗水浸透,但他只觉身子越来越冷!   为何他会如此心烦意乱?原以为,他已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如今,只要一想到她身处险境,他便无法冷静自己的思绪。   是什么样的波动在心中起伏?是什么样的恐惧在脑中徘徊?是因为凌么?   他教她读书习字,教她兵法战术,教她抚琴听乐……每天、每天,都观察着她的言行,看着她缓缓蜕变、渐渐成熟,她一点一滴的演变,不知何时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内心深出不断涌现出的急需填补的空白是什么?莫非有什么东西是他没设想到的?   理智无法束缚的,计策无法算到的,谋略无法实施的,权势无法给予的,究竟是什么?   南面西山上。   “李将军,似乎有些不对,小乔是弱质女流,怎会跑得如此迅速?”追着,追着,其中一名黑衣人疑惑道。   的确,这个小乔跑得也太快了些,李锋顿时一怔,莫非,她不是小乔?!他们上当了!   想着,李锋猛跑几个大步,终于赶上前方的人,伸手便要去抓她的肩头。   凌右肩一缩,避开他凶狠的五指,右手迅疾地抽出长剑,回身向他胸口疾扫。   “是你这臭小子!”李锋看清凌的面孔,急急闪身避开剑锋。   “呵……现在才发现,太晚了!小乔已下山去报信了!你们跑不了了!”凌持剑站立,轻笑道,“要怪就怪你们实在太愚笨了!”   “即使今日我命丧于此,我也要你这臭小子陪葬!”三番四次地受到凌的羞辱,李锋已豁出去了,提剑向她猛刺过来。   凌见李锋目露凶光,顿时心中一凛,连忙回剑搁开。   李锋此时已是不顾一切,招招玩命,似要与她同归于尽。   凌光是抵挡李锋一人,就已有些吃力,加上另几个黑衣人的欺身进逼,顿时险象环生。一个不慎,被李锋一剑刺中左肩,入肉数寸,鲜血由伤口流出,刹时染红长袍。   一个黑衣人趁机使了个脚拌,凌躲闪不及,立时被拌倒在地!   李锋见凌倒地,便提剑向她胸口疾刺来!   凌就地一滚,仍是无法躲过,眼睁睁地看着剑尖向她刺来,当下只得闭眸等死!   忽听得箭弦声响,一支利箭破空划过,直直地飞向李锋,箭尖从他的背后洞穿而过,从胸口冒出!   李锋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就此死去!   凌撑起身,睁眼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名白袍银甲的英挺将军,手搭弓弦,正是周瑜!他身边站着的人是——孔明!   得救了!凌此时才觉得伤口疼痛,连续大耗力气的打斗,已使她力不从心,眼眸一闭,身躯缓缓倒下。   一双修长的手臂迅即地接住已昏厥过去的凌,温柔的手指轻抚上她苍白的面庞,孔明无奈地叹气道:“你真是好强……”      只欠东风   凌觉得全身好痛,好热,像烈焰焚身似的,尤其是肩膀,更是钻心地疼着。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全身筋骨都在痛呢?   “呃……”虽然意识已有些模糊,伤口也疼得厉害,凌仍固执地咬着唇,没有痛吟出声。   轻抚在她肩上的手顿了下,俊挺的双眉微微地聚拢,孔明抬眼望着昏睡在榻上的凌,细细打量那清丽中带着英气的脸庞,白皙中透着淡淡玫瑰色的肌肤,往日总是高挽成髻的长发此时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上,长长的眼睑盖住了灵动的双眸,瘦弱的身躯,纤长的手臂……   此刻的她柔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人儿,极需人保护,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方才那个持剑与人进行凶狠打斗的凌。   即使昏迷也依然倔强,连痛都不肯喊一声。   “你真是倔啊……”孔明喃喃低语着,将飘着淡淡清香的药粉小心地洒在伤口上,然后小心地用纱布将伤口密密地包扎好。   伤口的血已完全止住,再伸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仍有些烫手,但看她气息平顺,脉象沉稳,应是无大碍了。   “呼……”孔明不由地长吁一口气,拉过毛毯,轻柔地为凌盖上。   “凌的伤势如何?”周瑜低沉的声音从后头悠悠传来。   孔明心中立时一惊,自己如此专注地为凌疗伤,竟连周瑜近到身后咫尺都不知晓,太大意了!   炯亮清澈的双眸微眯,孔明起身从容答道:“已无大碍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周瑜俯身望了望躺在榻上的凌,拉住孔明,退到帐外,见四下无人,方才谨慎地说道,“我有一事想与孔明商量,此事就你我二人知道,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的。”   “这是军机大事,哪有泄露的道理。”孔明用一贯平稳的语调答应道。   听得孔明如此回答,周瑜双眸微眯,厉声问道:“孔明可知我已有杀你的念头?”   “我当然知晓。”孔明的语调一派清平,听不出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周瑜又道:“孔明谋略过人,可惜却辅助刘豫州,我若不将你除去,将来必为江东大患!”   “呵,呵。”孔明只轻笑了两声,并不作答。   “孔明何故发笑,不怕我在此取你性命吗?”   “公瑾若真想取我性命,大可神不知鬼不觉的,你既已出声示警,那必定是已无杀我之心。”   “哈,哈,哈!”周瑜豪气地笑道:“知我者,孔明也!”人活着,就是在不断地竞争,而能够拥有一个对手,将会是一生中莫大的一笔财富。始终给自己留着对手,是强者的体现。   周瑜压低了声调,复又说道:“用火攻确是条妙计,但隔着大江,除非有人去诈降,方能成功。我正愁找不到人前去,不知孔明可有适合的人选?”   孔明冷然道:“老将军黄盖。”   “孔明所说,与我不谋而合,如此一来,可定下计策了。”周瑜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转换了话题,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早有与凌结为异姓兄妹的打算,经过此事,我更为笃定,但不知孔明意下如何?”   孔明幽深的双眸里闪动着不为人察觉的暗火:“这是公瑾与凌两人之间的事,我并无任何异议。”   “既然孔明不反对,”周瑜深邃的星眸,透着诡异的光亮:“待凌的伤势转好,择日我们便行结拜之礼。”   ************************************************   凌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沉思地望向天空。   透明的蓝天,像是一块丝绒手帕,平和得仿佛摸得到它柔软顺滑的质感,其间还镶缀着一些细碎而洁白的云朵,使天空愈加的清冽明净。一阵凉风吹来,轻悠悠的云朵慢慢流走,天空是如此的博大,沉静与深邃。   “唉……”凌有些苦闷地叹道,虽然身上的伤恢复得极快,已好得差不多了,但经过上次一事,孔明再不让她随便出门了,整日困在帐里,闷得发慌。   “凌,为何叹气?是否身体不适?”孔明听到凌的叹息声,便走了过来。   “我……”凌才想开口,大帐的幕帘一跳,鲁肃进来了。   鲁肃有些惊慌地说道:“孔明,凌!大事不好了!”   孔明走到桌案前,边为鲁肃倒茶,边问道:“出了何事?子敬为何如此惊慌?”   而凌则继续望着帐外的景色,看都不看鲁肃一眼:“鲁校尉如此冒失,有失体统啊!”   “今日公瑾在大堂上发怒,痛打老将军黄盖。我与众人在一旁苦劝,公瑾却不听,可怜老将军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昏厥数次。”鲁肃连茶都没喝,一口气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子敬莫急,”孔明起身观望了下四周,确信无人后,才轻摇着手中的鹅毛扇,缓缓说道,“他们这是在使‘苦肉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用此计,安能瞒过曹操?   “哦,原来如此。”鲁肃方才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凌缓缓起身,走到鲁肃面前,“前几日曹军里的蔡中、蔡和不是来投降么?此二人是奸细,来诈降的。他们必将今日之事禀于曹操,如此一来,黄盖将军便好行事了。”   鲁肃十分不满:“你二人早早便知,未何却不告知我?”   “你之前有问过我们吗?没有吧?”凌笑得有些无赖。   鲁肃苦笑道:“凌只会取笑我!”   “我只是小小书童,岂敢取笑鲁校尉?”凌撇了撇嘴,作无辜状。   “哈……你可不是小小书童。”鲁肃端起桌上的茶杯,打趣道,“你已和公瑾结拜,如今是大都督的义妹了,你还有何事不敢做?”   “呵……”说起此事,凌没有再辩驳,而是抿唇轻笑。那日她受伤回营后,周瑜便时常来探望,关怀之意溢于言表,前几日,行过结拜之礼,他们便已为异姓兄妹。   凌自小孤苦无依,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渴望有一份和乐融融的亲情,希望有父母的疼爱,有兄长的爱护……现在,她穿越时空,来到这完全陌生的世界,却得到一份可贵的兄妹情。   “孔明要小心,如今你的书童可是东吴大都督的义妹,怕是不好驱使了……”鲁肃别有深意地笑道,起身告辞,“我还有事要办,便不打扰了。”   “那我不送了。”孔明拱手,目送鲁肃离去,便回身望向凌。   凌微垂着头,把玩着衣角,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乎没听见鲁肃临别前所说的话。   孔明也没开口唤她,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墨黑的眸子里流转着复杂的光芒,陷入沉思中。   又过了几日,鲁肃急急忙忙地又跑来:“孔明,凌!”   凌实在好笑,心说这鲁肃都快成侦察兵了,三天两头地跑来报信,便调侃道:“这回又是谁挨打啦?”   “没人挨打,是公瑾病了!”鲁肃着急地说道,“昨日公瑾于山顶看隔江战船,忽口吐鲜血,倒地不省人事。现东吴各部将皆人心惶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哥他……”凌心中一慌,但随即想到原因,便镇定下来。   “子敬莫慌,”孔明放下手中的书卷,“公瑾的病,我是会医的。”   “哦?”鲁肃虽感到有些奇怪,但很快便道,“既如此,事不易迟,我们立刻前去找公瑾!”   “凌,你大哥病了,你不一道去探望么?”孔明回头招呼凌。   于是,三人便一同前去探望周瑜。   进了大帐,见周瑜正躺在塌上,看起来气色的确不好。   “大哥,好点没有?”凌走到榻前,轻声问道,“小乔呢?”   “她为我煎药去了。”周瑜叹气道:“唉……正是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保不定的。”   孔明轻笑道:“所以,天有不测风云,人又怎么能料得到呢?”   周瑜一惊,想是瞒不住孔明了,遂直言不讳道:“那,依孔明之见,我的病,应当服用什么药呢?”   鲁肃屏退左右,凌便取来纸笔,孔明很快将药方写好,周瑜便接过去观看。   不用看,凌也知道,纸上写着十六个字: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周瑜看后神情释然:“孔明既知我病源,又该用何药医治呢?”   “我虽愚钝,但曾遇见异人,传授我奇门遁甲之术,可以呼风唤雨。”孔明故弄玄虚道,“若要东南风时,只需建起一座法坛,我于坛上作法,便可借来东南大风。不知公瑾意下如何?”   周瑜还未答话,凌却已‘扑哧’笑出声来,心说,孔明啊,孔明,你可真能瞎掰啊!   孔明故作嗔怒地白了凌一眼,凌便苦撑着,再也不敢笑出声来。   周瑜病急乱投医,遂答应道:“既如此,我便立刻派人去建坛!”   这时听得帐外似有动静,布帘挑开,走进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正是小乔。   小乔与孔明、鲁肃见过礼,便走到周瑜塌前,倾身柔声问道:“公瑾身体是否已经无恙?”   周瑜心事一去,病自然也就痊愈了,他轻声道:“已无大碍了。”   “凌,上回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可有把握?”小乔眼波流转,望向凌。   “呃……”凌一怔,转瞬便明白过来,拧了拧眉,没有开口。   “在座的都已知晓公瑾的病情,且都是自家人,有话你直说便是。”小乔看出凌的顾忌,轻松说道。   周瑜半躺在榻上,右手支着头,不置一词。   鲁肃转头与孔明对望了一眼,两人也都默契的没有开口。   凌稍稍斟酌,谨慎地说道:“大哥的病情虽有些严重,但我有把握可以医治。”   “真的么?”小乔又惊又喜。   “恩,我虽能医治,但需要时间,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否则大哥的病情是无法稳定下来的。”凌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留在江东了?”鲁肃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凌抬眼快速地瞥了孔明一眼。   孔明不发一语,面上也无任何表情,但是一双黑眸却深暗无底。   周瑜仍保持着半躺的姿势,深眸探询地望着凌。   凌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也默然不语,几人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如今天色已晚,各位请留下一起吃顿便饭吧。”小乔温婉的声音响起,巧妙地化解了僵局。   酒足饭饱后,众人的兴致渐渐转好,于是周瑜便提议,由小乔为众人抚琴。   于是便在大帐外摆开桌椅,明月当空,琴乐阵阵。   几曲终了,众人意犹未尽,于是周瑜也即兴弹了一曲。   周瑜果然不负重望,曲音既如行云又若流水,铿锵有力,一气呵成,余音环绕,令人回味不绝。   “大哥的琴音比我第一次听见的还要动人,”凌悠悠叹道,“早听说大哥极具儒将风度,能‘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且天性喜爱音乐,精通音律,有着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   “哈……”周瑜长笑道,“凌的高帽子,我戴得舒服。”   “这可不是高帽,是事实。”凌耸耸肩:“江东不是有“曲有误,周郎顾”的传言么?”   “哦?”鲁肃很好奇,遂问道,“传言是怎么样的?”   凌一挑眉,娓娓道来:“一日,东吴故主孙策夫妇与都督夫妇在王宫的亭子里把酒临风,一位歌妓正弹奏着《广陵散》这支慷慨激昂、气势宏伟的曲子,突然走神,弹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咳,”凌停下,喝了口茶,才又说道,“谁知这小小的疏忽竟立刻让都督听出,回头一顾,意问何缘有误,于是便有了‘曲有误,周郎顾’的故事流传了。”   “琴乐讲究三五知己,知音的聚会性品乐。”孔明微眯的黑瞳涌上闪亮的利芒,“公瑾的琴音内涵深邃,意境悠远,顺应自然,大音希声,其意境之空灵跌荡与禅之直抒性灵不谋而合。禅之最高境界为不立文字,讲究的是当下了悟,此实为最虚、最灵动之化境。”   “琴乐所追求意境之深、之远、之静是必须讲求与心之虚静相配合,能达此,可说是到达禅的境界。”周瑜似遇见了知音,喃喃开口道,“凌,你说的另有一人深懂我的琴音,是孔明么?”   “是,我所指之人,正是孔明。”凌点点头。   “我不擅音律,勉强可做个听音人。”鲁肃提议道,“诸位都是好乐之人,不如共奏一曲吧!”   这倒是个好提议,在场可是有三位音乐好手:周瑜、小乔、孔明。   可琴只有一张,该怎么办呢?   众人商议着,最终决定:孔明抚琴,周瑜舞剑,小乔伴舞。   而凌和鲁肃这两个闲人,自然是坐在一旁观赏了。   “凌,”小乔唤道,“你也来吧。”   “我?”凌摆摆手,“我可不好此道。”   周瑜也为小乔帮腔道:“凌敢冒充琴师,与我侃侃而谈,应该多少也通晓些音律吧。”   凌顿时恼羞成怒:“谁冒充琴师了!来就来!”   凌走到孔明身边道:“我把曲调告诉你,由我来唱词。”   孔明轻笑着点点头,凌便详详细细地把曲谱说与他听。孔明对音乐也极有天赋,很快便将曲谱记住了。   孔明修长灵巧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悠扬的曲调便如高山流水般,从他的指尖轻轻流泻出来,像是一阵湿漉漉的烟雾,没有形状,没有规则,轻柔地滋润着大地与人心。   随着琴声,只见小乔从秋海棠的花影里舞出,揭开那被金幔玉帐所笼罩的神秘面纱,顿显千种风情,万般妩媚。小乔飘逸的舞姿让我想起两句诗:飞舞身轻,掌上可舞。   而周瑜的剑舞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风情,一柄长剑,一壶清酒,豪迈狂野的英姿,使人忘却了黑夜白昼,忘却了孤独寂寞,只记得他的白衣胜雪,他的卓尔不群。   月如钩,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秋海棠开的正盛,一瓣瓣,淡淡的紫,忧郁得让人心疼。舞起的阵阵清风,将花瓣卷起,抛下,再卷起,再抛下,漫天的花瓣似永不停歇的轻盈飞舞着。   凌看得如痴如醉,一时竟忘了唱词,直到孔明轻唤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轻启双唇,款款唱道:   风把漫长来时路吹断 再回首情还在人已散   我恨苍天无语总闭上眼睛 不听不问不看   任凭深情任凭真心 随风离散让我痴狂让她伤感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 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   假如半生奔走 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   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   逞好强纵有泪不轻弹 酒一干满怀苦心已酸   世间最难为铁胆柔情男儿汉 难为男儿汉 (歌手:巫奇 歌名:难为男儿汉)   凌的声线向来比女子的低些,虽不如男子般低沉,但唱起这首歌,倒也浑厚自然,毫无突兀之音。   一曲终了,小乔与周瑜缓缓靠近,紧紧相拥,两人的眼里仿佛只有彼此,再无旁人。   是了,三国时,周瑜被视作男人的骄傲,风姿特秀,恢弘大度,不记人恶,天生一个大丈夫。而命运安排小乔用一生等待这个缀满传奇的人物来临。他们两人的感情定是情比金坚,日月可鉴。   凌正想着,孔明轻扯下她的衣袖,她立时会意,悄悄退到一边坐下了。   “凌。”鲁肃招呼道:“来,我们喝酒。”   “子敬,凌不会饮酒。”孔明皱眉道。   “哦,凌性情如此豪爽,不输男子,竟不会饮酒?”鲁肃斟满一杯酒,递给凌。   凌也不答话,接过仰首便喝干了,鲁肃遂又帮她斟满了。   “凌,”孔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劝阻道,“你伤势还未痊愈,不能饮酒。”   “没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凌微微一笑,又将杯中的酒喝干了。   罢了,早知道这丫头倔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动,且这几日她困在营帐中,想来也闷得发慌,让她发泄下也好。想着,孔明也不再阻拦,只是静静在旁看着。   刚开始凌与鲁肃喝得还有些拘谨,渐渐地也就自然了,放开了。鲁肃平时少言寡语,随着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多。   喝着,喝着,鲁肃有些醉意,说起话来舌头有些大了,可却越说越有劲。   凌也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今晚月色正好,趁着酒兴正浓,你我再干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周瑜送小乔回帐,回身再来看众人。   鲁肃早喝得不省人事,倒卧在长椅上。   凌已是醉眼惺忪,正软软地半躺半靠在椅背上。   “凌也喝多了?”周瑜皱了皱眉。   孔明脱下长袍,轻轻盖在凌身上:“这丫头酒量并不好,但就是争强好胜,不肯认输。”   “唉……”周瑜叹道,“醉了也好,我正有些事情想和孔明说。”   “哦?公瑾有话请直说。”孔明在周瑜对面坐下。   周瑜挑了挑眉:“凌留在江东,你当真无任何异议?”   “你既是凌的大哥,她留下为你治病,理所应当,我并无反对的理由。”孔明保持着一贯淡然的笑容。   “呵……”周瑜扬起莫测的笑容,“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你我皆是可为国事和军务废寝忘食之人,但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孔明眸光闪动,但仍微抿薄唇,一言不发。   “人生短促,富贵浮云,”周瑜端起桌案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 ,“大丈夫身逢乱世,血雨腥风视若无物,唯一私情却紧紧放在心中,我已有小乔陪伴,此生足矣。而你呢?”   孔明轻抚着手中的酒杯,是笑也是叹:“公瑾言下之意,我已明了。”   周瑜从袍袖中掏出一条银色缎带,递给孔明:“早前我曾说若孔明造箭成功,便以此物做为酬劳。”   “多谢了。”孔明伸手接过,“那日我只是随口说说,不想公瑾竟记挂至今。”   “凌已是我的妹子,我定会爱护她,绝不让她受苦,孔明大可放心。”周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凌在江东的日子,便拜托公瑾多加照料了。”孔明仰首也喝干杯中的酒,“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回身将缎带轻轻绑在凌的手腕上,用长袍轻掩住她的身躯,将她拦腰抱起。   “孔明,记住我所说的话。”周瑜不忘嘱咐道。   “恩。”孔明轻应道,抱着凌,大步去了。   开花的时节已快褪去,只落得一地缤纷,尤剩几朵残瓣飘落,月光带著微风轻拂时,漫天飘散的花瓣,绝代的风情惹人遐想。   “呃……”一阵凉风吹过,在孔明怀中的凌有些清醒,迷糊地睁开双眼,“这是哪里?”   “你醒了?”孔明醇厚的嗓音轻撩着她额前的乱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孔明的怀抱十分温暖,且他的话语犹如催眠一般,恍惚中,凌缓缓抬起头凝视着他。   他薄荷般清凉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脸颊,浩荡而绵长,如同一团非凡的火焰,被她的遐想滤尽了所有危险的本质,只呈现出他耀眼的明亮,凌甚至开始想象他嘴唇柔软而灼热的感觉……   停!停!停!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凌立时酒醒,手忙脚乱地推开孔明,急急地跳离他宽厚的怀抱,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心脏就像被乱绳绑住了,好难过,这是种什么感觉?像有晨雾笼罩般迷惘,心口郁闷的几乎要爆开了。如此烦人的感觉,是什么?   “凌,是不是伤口又疼了?”看凌表情痛苦,孔明也跟着慌乱起来。   “没有。”凌摇摇头,她的伤已痊愈,不可能再痛了。微微作痛的是心脏,除了细微的疼痛,似乎还隐隐浮动着一丝甜蜜。   凌轻拍着额头,她这是怎么了?酒喝多了?否则怎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我们,我们回去吧。”半天,凌挤出这句,说罢,拔腿便往营帐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早已失去了温度,空气中飘荡着深重的寒意。   孔明看看手中的长袍,浮起一抹浅笑,快步上前,将长袍轻轻罩在凌身上。   凌一怔,但没有推拒。   两人一路无语地走回营帐,重重的凉意在月亮的周围形成一圈美丽的彩景,浮动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里。      最后一吻   法坛很快便建好了,孔明便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来到坛前。   他回头嘱咐鲁肃道:“子敬可以去军中相助公瑾调兵。如果我所祈不灵验,你们可不能怪罪   于我。”   “那是自然。”鲁肃答应道,行礼别去。   孔明又嘱咐守坛将士:“不许擅离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失口乱言,不许失惊打怪,如违令者斩!”众兵士皆领命各归各位。   孔明缓步登坛,观瞻方位已定,便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朝天祷告。   而凌遂将香炉点燃,将水注入罐盂中,完毕后,便手捧法器,静静地站在一旁。   少倾,孔明便下坛入帐中少歇,令众兵士更替吃饭。他一日上坛三次,下坛三次,却并不见有东南风。   不断有兵士来打听消息,想来周瑜应该是等急了,凌便偷偷下坛,骑上马,往周瑜大帐去了。   一入大帐,便见周瑜、程普、鲁肃等一班军官,均已披挂整齐,早早地在帐中等候。   周瑜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谴使去报孙权接应,一面调兵谴将,只等东南风起,便起兵出战。   见凌进来,鲁肃连忙问道:“情况如何?”   凌指指天:“你自己看吧!”   二人出帐观看,已经是近夜了,只见天色清明,微风不动。   鲁肃急了:“孔明说错了吧?隆冬时节,又怎会有东南风?!”   周瑜也出了大帐,他抬头看看天,肃然道:“我想孔明并未说错,我们再等等。”他回头对凌说,“凌,我这边并无大事,你还是回孔明那去吧。”   “呵,大哥,我只在这稍留片刻,等东南风起,我就回去。”凌微笑道。   周瑜微一皱眉,看似淡然道:“随你意,但此时开战在即,切不可四处乱跑。”   将近三更时分,忽听帐外狂风骤响,旗幡翻动不已。   众人出帐看时,见旗脚竟飘往西北方向,霎时间东南风大起。   周瑜见状,便立即唤集诸将听令。众兵将得令,个个磨拳擦掌,准备痛快厮杀一番。   凌抬头看向天空,天已然暗沉下来,东南风大作,风中飘荡着浓浓的危险气味,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了!   她立刻翻身上马,往法坛方向赶去。   凌赶到法坛时,孔明已经下坛来,脱下道袍,换上了白色的儒生长袍。   见凌飞马赶来,孔明也不问她去了哪里,只说道:“我要立刻到夏口与豫州会合,现要赶往前面的滩口。”   两人遂来到滩口,静候接应船只的到来。   “孔明,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离别在即,凌的心头忽然跃上一丝不舍。   “傻丫头,待你医好了公瑾的病,我便会来接你。”孔明的唇畔绽出浅笑,“或者,你厌倦了在江东的日子,此刻便想随我回夏口了?”   凌转了转眼珠:“不,我会老实地留在江东,等大哥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一定立刻去找你。你不用担心我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凌,你聪慧有余,而沉稳不足,将你留在江东,我确有些担心,但并不想阻止你留下。倘若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所见所闻都有局限性,是时候放你出去磨练了……”孔明语调悠然地说道,但心中却一点也不轻松。   凌微皱眉,并没开口,只是静静地听孔明往下说。   “虽有公瑾照顾你,但万不可自恃学了一招半式,便事事强出头,武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争强好胜只会使你成为众矢之地,你必须学着将锋芒藏起。”孔明抬头望着夜空,嗓音渐渐放柔,“留在江东是你自己的意愿,而我会让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他徐徐地回过身来,深眸里闪着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可以使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褪去。   凌定定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正置身于梦境之中。   淡淡的月光下,孔明雕塑般完美而颀长的身形在移动,他以同样的神情,同样的姿势转身,月光将他周身裹上一层朦胧的辉华,这样的他,让凌感到有些晕眩。   孔明缓缓伏下身,将前额靠着凌的颈肩处,低沉而沙哑地说道:“我想,我是……”   这时只听一声洪亮的叫唤:“军师,凌弟!”   凌赶忙回头,一艘快船正朝他们驶来,船头端立着一位英勇挺拔的将军,正是赵云。   “子龙哥!”凌欢呼一声,朝赵云跑去。   赵云单手便将凌抱起,在空中转了个圈,大笑道:“许久不见,凌弟的精神还不错,就是气色差了点。”   凌稳稳的落地,朝赵云做了个大鬼脸:“我在这里出生入死,你在家安然坐着,当然神清气爽啦!”   “凌弟,你……”赵云哭笑不得,不知该说凌什么才好。   “咳,”孔明清咳一声,说道:“赵将军,我和凌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回船上去待命吧。”   “是!”赵云向孔明深施一礼,抬头看了看凌,便回船上去了。   “还有什么话要交代么?”看孔明谴开赵云,凌微偏着脸斜睨着他,带着女子特有的娇媚与天真,“放心,没事的,我会乖乖的,不会去招惹危险的事情啦……”   她此刻微偏着脸看人的模样十分动人,令孔明的心波动了起来,想着即将到来的分离,他首次放任自己的感情,任由心底的意念主导身体的行动,手臂微一使力便将凌拥到胸前。   “凌儿……”孔明的下颚柔柔地磨蹭着凌的发顶,口里如梦呓般喃喃说道,虽是如此亲密的碰触,但仍无法趋走他心底逐渐扩大的不安。   孔明嘴里亲昵的低喃,使凌的气息有些紊乱。他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服熨烫着她的肌肤,撩快了她的心跳。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被孔明拥在怀里,但此次的感觉却和以前完全不同,有些新奇、陌生、心慌意乱却不讨厌。   凌能确切地感觉到孔明那充满阳刚气息的男人味道正层层将她包裹住,拥抱着她的那双手臂,是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温暖。   凌的身子虽比一般男子瘦弱,容貌也比男性纤细秀气,但是因为她举手投足爽朗大气,遇事从不依赖别人,久而久之,很少有人发觉她是女子,连她都快忘记自己是女性,而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孔明是个男人,而自己,是个女人了!   “呃……”凌白皙清秀的脸隐隐染上两抹浅浅的红晕,有些惶恐地唤道,“孔明……”   孔明紧紧地拥着凌,心头的浮躁和不安渐渐平息,或许他能借这次的离别,确认自己真实的心情。   蓦地,他放开凌,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扶住她的颈项,一个轻似羽毛的吻,如蜻蜓点水般,印上她的嘴角。   “你……”凌还没来得及开口,孔明已经收回手,在她耳边淡淡却又坚定地说道:“凌儿,等我……”   语毕,他便迈开大步,登上了船头。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凌反应过来,就只看见孔明优雅的背影,似雪的白衣,在她眼前越行越远。   凌捂住胸口,心里莫名的悸动,不是因为孔明的拥抱,也不是因为他的亲吻,而是一股隐隐在她心里扩大的不安。   凌总感觉,这是孔明和她最初的吻,也可能是最后的吻,似乎他们再见已是遥遥无期了……   凌真想冲上前去,对孔明说:“不要走!”可是她的脚却如在地上生根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她只能呆呆地望着那船渐渐驶离她的视线,耳旁仿佛还传来他那句如梦呓般的:“凌儿,等我……”   凌无意识地走着,魂不守舍地回到大营。   “凌,你为何在此??”小乔正从周瑜的大帐里出来,望见凌,便问道:“诸葛先生过江去了?”   凌的头脑自方才起便是一团混沌,被小乔这么一问,更晕了:“他,他回去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见凌昏头昏脑的模样,小乔有些疑惑,“不曾见你如此失态。”   “哪有发生什么事?没,没事。”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大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小乔不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凌。   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垂着头,双手紧扣,脸颊仍然带着红晕,鬓发微乱,轻咬着下唇,一付局促不安的模样,完全没了往日的潇洒与从容。   “呵……”小乔顿时有些明了,眼一瞟,望见凌发上扎的银色缎带,心中立时透亮,“凌,你发上所系的缎带从何而来?”   “呃?”凌一愣,总算回过神来,“我也记不起来了,那日醉酒醒来后,这缎带便系在我的手腕上。”   “这是诸葛先生向公瑾赢来的酬劳,”这丫头实在是迟钝得可爱,小乔只得提醒道,“他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啊,是为了什么?”凌仍是一头雾水,蒙蒙地问道。   “凌,你和诸葛先生之间,并不如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看凌一时半会是不会明白的,小乔索性挑明了说,“他对你而言,应该不只是好友吧?”   “不是好友?那是什么?”凌疑惑地瞅着小乔。   小乔无奈地叹息:“你呀,一遇上这事,头脑就不那么灵光了。若由我嘴里说出,便失去意义了,你自己好好再想想吧。”   “哦,”凌有些郁闷地说道,“小乔,开战在即,你不去探望大哥么?”   “身为大将,便不能儿女情长,即使我再担心他,也不能随他上阵杀敌。”小乔望向远方,面色平和,“我若在他身边,只会使他平添牵挂。我能做的,便是留在这里,祈求上苍,望他能得胜归来……”   “小乔,你在这里耐心等待,大哥定会平安归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凌忽地想起什么,负着手,旋身迈开大步往周瑜大帐走去。   中军大帐里,周瑜身着白袍银甲,正意气风发的指挥部署着,一切准备妥当,只等黄昏举兵。   看凌来了,周瑜便笑道:“凌,要与大哥一同出战么?”   凌默默地点点头。   周瑜见凌如此沉默,便打趣道:“凌有什么烦心事吗?说于大哥听听!”   “我没有烦心事,只是方才见过小乔,她十分担心你的安危。”凌抬眼,小心地观察周瑜脸上的表情。   “登台号令威严,跃马勇冠三军,上能报吴侯知遇之恩,下可荣妻荫子,此是我平生之愿。”周瑜微挑剑眉,温和的笑容徐缓地浮了上来,“小乔深知我心,每逢我出战,她即使心中牵挂,也无半点怨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凌琥珀色的眸子涌上由衷的笑意,周瑜与小乔果然是珠连璧合的一对,一个男子有再大的作为,而没有似水柔情也是枉然,世人皆将小乔之配周瑜传为佳话,他们是真正的幸福……   忽听帐外有人来报:“开船出战了!”   凌‘霍地’站起,便想往外走去。周瑜长臂一伸,拦住她的去路。   “大哥,你不会是想让我留在这里吧?”凌皱眉问道。   “孔明都阻止不了你,何况是我。”周瑜将双臂抱在胸前,“我只是有话要同你说。”   “什么话?”凌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那是,你,你与孔明是不是……”周瑜说到一半,忽又停下。   “是不是什么?”凌走向前一步,想听个仔细。   周瑜也往前踏了一步,他在凌耳边轻声道:“你莫非到如今也没明白孔明的……”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后面的内容,凌一个字也没听清,便抬起头想问个明白。   周瑜截住话题,转口道:“傻丫头,这事还是由你自己想通比较妥当。”说罢,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下凌的额头。   “等一下,大哥,你怎么和小乔一样,话都只说一半的?”凌摸了摸额头,追问道。   “凌,我们出发吧!”周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一甩银色的披风,往帐外走去,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大哥!”凌不死心地唤道,悻悻地跟在他后头,也往外去了。   大船驶近曹营,只见前方浓烟滚滚,想是黄盖已经得计了。   东南风愈刮愈猛,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间,曹军的战船都燃烧起来,而因为船只都被铁链锁住,无法散开。放眼过去,满江的火,满江的烟,上下通红,曹军水寨已笼罩在一片火光中。   周瑜、程普率领韩当、蒋钦、周泰等部将兵分三路,往曹军水寨攻去。   曹兵这时哪还能抵抗,水里火里,乱钻乱跳,烧死的、淹死的和死在刀枪之下的,不计其数。   凌站在周瑜的大船上看得真切,江面上早成火海,水寨也烧成一条火龙,曹军已溃不成军,皆往陆上逃窜,一时间,四面喊杀声震天。   后人有诗曰:“魏吴争斗决雌雄,赤壁楼船一扫空。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唉!这就是战争!如果曹操胜了,江东沦陷,那八十一州的百姓,便可能处于水生火热中。   但曹操的八十三万人马,也是人命,同样宝贵,如今便这么白白地牺牲了。   千古流传的赤壁之战,竟是这般的血腥,这便是战争的悲哀,是不可避免的历史产物。   等一下,历史?既然是历史,那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又是谁?想着,凌忽然一震。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记载的周瑜都是在三十六岁时便病死了。   但是,如果她将周瑜的病治好了,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年轻就去世了?   自凌来到这个时空,她便一直谨守本份,只是做个历史的旁观者,不去干预任何事。可人非草木,随着步步深入,她对周瑜已产生了真挚的兄妹情,无法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置身事外。   到底要怎么做呢?凌低头冥想,冷不防船身剧烈晃动起来,她恰巧站在船沿边,脚下一滑,顺势被甩了出去!   “凌!”周瑜迅疾地回身想拉住凌,但已太迟了!   嘶啦!一声,周瑜扯落凌的一片衣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落入江中,被滔滔的江水卷走!   “不!凌!”周瑜见状,甩掉披风,脱掉铠甲,便想跳下江去。   “都督!都督!不可啊!”一旁的将士死死地拉住周瑜。   “我要去救她!她是我的妹子啊!”周瑜厉声叫道,“你们快放手!”他已经失去周玲,不能再失去凌了!凌若有个好歹,让他如何向孔明交代啊!   “都督,请冷静,凌确是你的妹子,但你所指挥的数万江东兵士又是什么?”程普低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你如今是东吴的三军大都督,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诸位放手吧!我不会做出不和身份的事。”周瑜停止挣扎,脸色冰冷如寒铁,“众将士,各归各位,转换船只方向,与甘宁、吕蒙会合。”   “是!”众将便各自领命去了。   周瑜转身吩咐道:“韩当,你立即带上水性好的兵士,下江去寻找凌。”他神情一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韩当领命去了。   “都督,凌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化险为夷。”程普见周瑜仍是忧心忡忡,遂劝慰道。   “但愿如此……”凌,你一定要平安啊!周瑜望着激流澎湃的江水,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喃喃道。   再说凌一时分神,猝不及防地掉进江里,看着江面上四处漂浮的曹兵尸体,她强自镇定,自己会游泳的,不用怕。   可如今是隆冬,江水冰凉刺骨,凌还没游多远,便觉得呼吸困难,心脏一阵刺痛,手脚渐渐开始无力。   一个大浪打来,凌顿时喝了好几口水,不行了,她感到身体像铅块那么重,再也无力划动手脚,身体直往江底沉去。   好后悔没和孔明一起回去,如果能活着再见到他,她一定会听他把话说完,可惜……   孔明……凌陷入黑暗中,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唯一想起的人,只有他,只有他……   大难不死   有时候,凌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奇怪的梦。   也许一觉醒来,她就躺在医院的大床上,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忙碌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紧张地抢救着。   也或许,等她睁开双眼,就能看见孔明温暖而明亮的眸子,和煦如春风的浅笑。   可惜,综上所述的情况均未发生。   凌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正用脚踢她,还隐约听见那人说:“这小子还没死!”   痛!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这痛楚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凌竭尽全力,才勉强将眼皮撑开。   朦胧中,她看清自己正躺在一条小河边,眼前站的是一个身着兵服的士兵,他身后还站着数十位同样装束的兵士。   是曹兵!这个认知让凌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醒来的好。   “你小子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那兵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莫非是敌兵的奸细?”   “……”凌想开口,却发现喉咙沙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看他一定是奸细!”其中一个士兵喊道,”抓他去见丞相!”   “对!抓他去见丞相!”其余的人都附和道,于是那最先用脚踢凌的兵士便伸出手来,想将她从地上拉起。   “命你等前来取水,何故却在此喧哗?!”就在这时,听得一声断喝,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十名兵士,兵士们簇拥着个穿绛红袍的人,也往这走来。   “回将军,我等奉命来河边取水,”领头的兵士赶忙答道,“却见这小子躺在河边,我等怀疑他是奸细,正想拉他去见丞相!”   “奸细?”那身穿绛红袍之人,慢慢踱到凌身旁,弯下身想将她看仔细。   “丞相!小心有诈!使不得!”一旁的兵士齐喊道。   “他已奄奄一息,你等不用担心他会对我不利!”那人甚是威严地说道。   丞相?莫不是曹操?凌费力地睁着焦距不稳的双眼。   那人伸手扶起凌,拨开紧贴着她脸颊的湿发,抬起她的下颚,想将她的样貌看清楚。   而凌终于看清眼前之人,这是一个曾经英俊曾经潇洒的男人,但如今他已被几十年的风雨磨蚀得有些老态了。那夹杂在青丝中的白发,那越来越深的嵌在脸上的沟壑,无不说明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男人。   此人正是曹操,他看清凌的脸孔,心中立时一震,面上的神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一瞬间,他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定定地望着凌。   凌很想将这诡异的情况弄清楚,可惜身体不随意志走,眼前的景致晃动了下,她再度沉入黑暗中。   ****************************************   许都,丞相府。   “丞相回府了!”   听到通报声,曹丕、曹植、卞夫人等人,急忙出来迎接。   “父亲。”曹丕快步上前行礼,“您回来了。”其余人等也随后跟上见礼。   曹操从马车上下来,虽稍显疲态,但精神仍很矍铄,他怀中抱着一人,用披风裹住,看不清样貌,但由他亲自抱着,又如此小心翼翼地,想来他对此人定是十分重视。   “起来吧。”曹操随意应道,横抱着凌,大步朝府内走去,“房间准备好了么?”   “早准备好了。”管家连忙躬身答道,“大夫也都找来了。”   “恩。”曹操并未停下脚步,疾步走着,将前来迎接的一干人等,统统抛在后头。   “父亲怀中抱着何人?”曹植望着曹操离去的背影,偏头问身边的曹丕。   “这……”曹丕还未回答,一旁的卞夫人便插口道:“哼,有谁不知你们父亲的秉性,大约又是他从哪里掳来的女子吧。”   父亲虽好女色,但从不曾如此失态,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他这般重视?曹丕皱眉苦想。   “不用想了,进去看看便知。”曹植一拍曹丕肩膀,“走吧。”   曹丕颔首,与曹植并肩走了进去。   凌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头疼得厉害,全身无力,不知颠簸了多久,才稳定地躺在床铺上。   恍惚中,耳边传来一人低沉的呵斥声:“连一个人都救不醒,我养你们这群庸医是做什么的?!”   凌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低垂的层层幕帐,她正躺在一张布置精美的大床上。   “恩……”她试着想移动身体,却只能痛得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你醒了?”有些惊喜的声音传来,曹操已经来到她的床前。   凌定定地看着曹操,心里是一股说不出的感受。   想她最初读《三国》时,还曾惋叹不能和这位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煮酒论英雄,而如今,这么近的面对着他,她倒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曹操见凌半天不言语,倒有些急了,他回头对跪了一地的大夫喊道:“还不快来为她诊治!”   一个大夫哆嗦着上前来给凌把脉,良久,那大夫才结巴着说道:“回,回丞相。她在江水中浸泡过久,体力耗损严重。如今已退烧,应该无大碍了,我开个方子,只要按时服用,调理一段时日便可复原。”   “那便快去开方子。”曹操一挥手,那大夫便立即退下了。   “你觉得如何?觉得哪里不适么?”曹操有些忧虑地问凌。   “没有。”凌摇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曹操长吁一口气,在床沿坐下,轻声问道:“你的姓名?”   “凌。”凌据实回答。   “凌,凌。”曹操喃喃地念了两遍,眼眸中异光一闪而逝,复又问道,“你为何会晕倒在河边?”   “恩,这……”凌不想欺骗他,可又不能说出实情,左右为难着。   曹操见她为难,也不再逼问了,回手从身后取出一柄长剑:“你的剑,物归原主。”   凌顿时大窘,这柄‘青虹’宝剑原本就是曹操的,是赵云从曹将夏侯恩手中夺来后再赠于她。如今曹操还说什么‘物归原主’,害她进退两难,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呵……”曹操看穿了凌的心思,轻笑道,“此剑既落入你手,便是与你有缘。”   “呃?”凌有些错愕,犹豫着,手僵在半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它是你的了。”曹操将长剑交于凌手中。   凌捧着剑,垂下头,小声地说道;“谢丞相……”   “恩,凌……”曹操瞥了眼凌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刚想发问,曹丕与曹植便踏进房来,   “父亲。”曹丕与曹植近前来施礼道。   曹操有丝不悦,起身道:“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来探望父亲……”曹丕与曹植冠冕堂皇地说道,目光一转,越过曹操,齐齐地望向躺在榻上的人。   榻上的人眉目清秀,英气逼人,却又似微微抱恙。他半躺着,琥珀色的眸子正若有所思地搜寻着四周。   看清凌的面孔,二人心中同时一震!   竟然是他!那个在当阳遇见的倔强少年!他为何会在这里?!   无数疑问徘徊在二人心头,但他们却都默契地没有开口发问,而凌也识趣地低下头,不置一词。   曹操的目光来回扫了扫,皱眉道:“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你们先退下。”   “是。”曹丕和曹植虽满腹疑问,但仍恭敬地答道,瞥了凌一眼,便退了下去。   曹操回头唤道,“来人!”   两个身着鹅黄衣裳的丫鬟利落地跑来,齐齐答道:“奴婢在!”   “从今日起,你们便服侍凌小姐,要尽心尽力,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   “你好好休息吧,”曹操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凌,“我改日再来看你。”   曹操走后,凌从玉儿和红儿口里得知,她正身处在当时汉代的首都,许都。   她竟昏迷了这么久,从赤壁到许都,要多少时日啊!   曹操赤壁兵败,是败退回许都的,途中舟车劳顿,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地把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弄到许都来?   可最让凌感到奇怪的是,曹操对他未免也太好了,好得有点过份。   但任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不再去想了。   凌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了几日,在大夫良药的调养下,身体渐渐恢复,便开始不安份起来。   ************************************   这日,凌下床来,漱洗完毕,红儿便拿来一套新衣裳要给她换上。   凌一看,立刻便皱起眉头,那是一套女装,而且还是很艳丽,很名贵的那种宫廷华服。   “把这套衣服拿走吧,另换一套男装给我。”凌摇摇头对红儿说。   “小姐,不行啊!”红儿吓坏了,赶忙道,“丞相特意吩咐,一定要小姐换上女装!”   “我说不穿就不穿!”凌坚决反对。   即使在现代,她也从来不穿裙子,都是做中性打扮。要真叫她穿上这身衣服,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到时岂不是要变成马戏团里的猴子,让人笑死了。   在凌的软磨硬泡下,玉儿帮她拿来了一套浅色的儒生袍。   凌很快便换好了衣服,红儿手巧的将她的长发高挽成髻。   “小姐,戴这个玉冠好么?”玉儿比了比手中拿着的发冠。   “呃……”凌想了想,伸手拿过那条一直跟随着她的缎带,“还是用它吧。”   红儿接过缎带,利落地束好。   “看看,如何?”整装完毕,凌便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   她颀长的身躯配上白绸滚蓝色细边长袍,长长的银色缎带服顺地贴在身后,俊美绝伦的脸庞,琥珀色的眸子熠熠发光,嘴角挂着一抹闲适自信的微笑,显得卓尔不群,飘逸潇洒,英俊不凡。   “小姐好俊啊!”玉儿惊叹道,如果凌真是男子,不知要迷倒多少妙龄少女了。   凌听玉儿这话说得语无伦次,不由得忍俊不禁道:“小姐怎么能用‘俊’形容?是公子!还有,以后不要称呼我小姐,直接叫我‘凌’就好了。”   “小姐,不行啊!”玉儿与红儿齐齐在她身后喊道。   “叫我‘凌’!”凌已懒得再重复,径直的往门外走去,完全不理会身后两人的叫唤。   出了门,凌便一个人在偌大的丞相府里闲逛起来。   大约是曹操早早便下令了,所以无人阻拦,她便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丞相府走了个遍。   凌边走边想着,自己也真够胆大的,竟若无其事地在敌方的府邸瞎逛着。   穿过一片小树林,凌正往花园走去,忽听得前方似有人正交谈着向这走来,她急忙躲到园中的假山后头。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丞相为何要将此人留在身边?他可是诸葛孔明的书童啊!”   曹操轻笑道:“小小一个书童,能有何作为?程昱,你未免太多虑了!”   凌偷偷将头探出去瞄了一眼,原来那人是程昱,他可是曹操手下有名的谋士。   程昱急急说道:“此人曾在东吴众谋士前口若悬河,将张昭驳得哑口无言,周瑜也十分看重他。此人名为诸葛孔明的书童,实为左膀右臂。我劝丞相还是早早将此人除去,以免留下后患!”   听到这,凌立时脊背发凉,屏住呼吸,身体紧贴住山壁,一动也不敢动。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左膀右臂?应该没有这么得力吧?曹操竟然也知道她!   那,现在她岂不是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吗?   不行,她一定得想个办法逃出丞相府,回江夏去找孔明。   好一阵,才听见曹操缓缓说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言了!”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凌随后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估计他们是走远了。   她不放心,又等了好一会,确定外面已没有丝毫动静,才抬脚想走。   “你终于想走了,我还以为你要站在这里一辈子呢!”正当凌转身想走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把嘹亮的男声。   凌顿时心里一凉,这个人在她身后有多久了,她竟一点也没察觉,太大意了!   深吸一口气,冷静了思绪,凌才缓缓地回过身去。   只见一个约莫俊俏的少年嘴角含笑,正悠闲地斜靠在假山石壁上。   这少年俊美得令人称奇,他身着浅紫色锦袍,外披的银灰色风衣上绣着百蝶争芳;乌黑发亮的长发高挽成髻,亮绿的发带上嵌着块美玉;晶莹如玉般的容颜光亮温润,清秀如画的眉目顾盼之间,透露出绝代的风情。他浅浅的笑着,左腮上若隐若现的一个酒窝,更引人遐想。   “小生凌,拜见三公子。”凌此时已然镇定下来,上前从容地行礼道。   “你还认得我?”这少年正是曹植,他缓缓地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在此?是在窃听父亲与程昱的谈话么?”   “非也,非也。”见曹植对她并无恶意,凌轻松地说道,“小生只是碰巧在此纳凉。”   “哼……”曹植嗤笑道,“你这个借口未免太蹩脚了吧?”   凌微微挑了下眉,淡定道:“我所说句句属实,信或不信,那就看三公子如何去想了。   “呵,呵。”曹植轻笑两声,抬起眼细细地打量着凌,“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着,回身望内院去了。   “好。”凌爽快地答应了,紧随着曹植去了。她有预感,她与他必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自在花园相遇后,凌与曹植便成为好友,终日形影不离,或是看戏听曲,或是在月下对饮,或是在书房里对弈,有时凌会静静地在旁听曹植朗诵新作的诗词……由于两人年纪相仿,相处更是融洽。   这一日,曹植邀凌来曹操的书房对弈、谈心。   原来曹操的书房是这样的啊!凌抬头上下打量着,不时用手触碰那些新奇的玩意。   书房里的四扇长窗对开,屋顶是中式的木棱花样修饰,靠墙处随意地摆放着几丛翠竹,郁葱秀美。房间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楠木家具,一旁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卷。墙上挂着几副淡雅的荷花图、翠竹图……还有详尽的战略地图、星宿分布图。   读书,藏书,这在当今中是极为寻常的事。谁家只要有读书人,哪会没有几本藏书?藏书体现了主人的爱好和志趣,是一个富有灵性又静谧的艺术境地。   曹植半躺在长椅上,面前的长条小几上放着四味干果和香炉茶碗,他边品着香茗,边看着凌好奇地这摸摸,那瞅瞅。   “凌,那碰不得!”见凌伸手想去触摸书架上的缕孔熏炉,曹植连忙出声阻止。   凌一惊,立时将手收了回来:“为什么?这熏炉很名贵么?”   “你有所不知,这熏炉是父亲的一位故友所赠,父亲十分爱惜,从不让人碰触。”曹植解释道,“上回有个新来丫鬟不知有这规矩,打扫时便将熏炉擦拭了一遍,竟被父亲杖责三十,从此再没人敢触碰了。”   “啊,有这么严重的?”凌往后退了几步,耸了耸肩,“这熏炉是用普通的青釉瓷烧炼而成的,没什么特别的啊!”   曹植有些惊讶:“你对瓷器也有研究?”   “研究说不上,略通一二而已。”凌微眯眼,仔细地观测着,“这熏炉胎釉结合紧密,釉色纯正,透明而有光泽,称得上是精品,但也只是常见的青釉瓷,并不是稀少的黑釉瓷或者白瓷器。”   “或许赠送这熏炉的人与父亲交情深厚,所以父亲格外珍惜。”曹植摸了摸下颚。   “恩,可能……”凌附和道。   “两位竟聊起瓷器来了,好兴致啊!”忽听见一低沉的男音响起,凌与曹植均一怔,同时转头去看。   眼前的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着一袭灰色长袍,正是曹丕。他冷冷地望着凌,精眸里映出高深莫测的光芒。   来者不善,凌暗中握紧了拳头,心生警惕。   “大哥怎会来此?”曹植一改方才嬉笑的神情,面色深沉地问道。   曹丕又扫了凌一眼,才对曹植说道:“我来看看你新结交的好友。”   凌便上前行礼:“小生凌,见过大公子。”   “小生?”这两字似乎是从曹丕的齿缝里挤出来,眸中利芒乍现,寒光一闪,他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凌一瞥见曹丕眸中闪过的精光,手便按上了剑柄,见他出剑,立时便想拔剑去挡,随即想起孔明告戒她的话“争强好胜只会使你成为众矢之地,你必须学着将锋芒藏起。”且曹丕虽出剑迅速,但并无杀气,转念即想,她遂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曹丕一剑便挑开了凌束发的缎带,长发瞬时随风飘散开来。他一手熟练地收剑回鞘,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凌束发的银色缎带。   事情发生得太快,凌只微怔了下,很快便冷静下来。她不慌不忙地伸出手,随意梳理着长发。   可一旁的曹植反应不过来,他有些惊诧地问道:“凌,你,你是女子?!凌别过头淡淡地看了曹植一眼,默不作答,只是继续梳理着长发。   “三弟竟和一位女子称兄道弟,这倒是很有趣。”曹丕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大公子因何认为和女子称兄道弟是件有趣的事?是瞧不起我是个女子么?”凌缓缓地放下手,长发已服顺地披在身后。   曹丕估不到凌会有此一问,当下竟无语回答。   “自天地存在之时起,人类社会便是在男子制定的游戏规则下运转。首饰、华服只不过是男子为女子设定的符号罢了。”凌顿了顿,抬头见曹丕与曹植正吃惊地看着她,便冷笑着往下说,“其实众多女子也同样怀有抱负,怀有理想的。但是男人却用精美的物质,无聊的伦理,将女人诱惑到近乎无知的地步。什么‘三从四德’,根本就是屁话!”   说到这,凌缓步来到曹丕面前,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今日我站在大公子这个位置,有着和你同样的权力与地位,我敢说,我绝对会做得比你更好!”   “放肆!你竟敢对我口出狂言!”曹丕怒斥道。   凌轻蔑地瞥了眼曹丕已握上剑柄的手:“大公子手握剑柄,倘若长剑此时出鞘,目标应该不会是我的发带,而是我的项上人头吧?”   曹丕闻言,握住剑柄的手突然收紧,随后便放开了。他再不发一语,只是用幽黑的深眸定定的看着凌。   而曹植已健步上来,挡在凌身前。   空气中仿佛传来擦枪走火的意味,三人无声的对峙着。   “罢了,今日我还有要事,便不与你计较了。”曹丕眼眸一转,率先打破僵局,回身便走。   “且慢!”凌清喝一声,“请大公子将小女子的发带奉还!”这条缎带几经周折,才到她的手里,她一直爱若珍宝,绝不能失去。   “哦?”曹丕看了看手中的缎带,心中一动,“我若不还,你又当如何?”   “你!不要欺人太甚!”怒火立时窜上凌的脑门,险些将她的理智烧得精光。   “哼。”曹丕挑起嘴角,轻笑着,转身便朝门口走去。她越是在意那缎带,他越是不还给她。   “你站住!”凌一把抓住了曹丕的长袖,绕到他的面前,“将缎带还来!”   曹丕微微挑起眉,睨着拽着他长袖的手。“你让我站住?”好大的胆子!   “还来!”凌恶狠狠地说道,她的耐性已被他磨光了!   “有本事自己来取吧。”曹丕黝暗的目光停在凌那双像火焰般灼亮的双眸上,在当阳第一次看见她时,便觉得她像烈日,会散发出亮眼的光芒,而他,向来最厌恶耀眼的东西,那会让他有种想要亲手摧毁的冲动!   曹丕身形晃动,便想挣脱,无奈凌并不是一般的女子,气力挺大的,一时间竟无法挣开。   “大哥,凌,快住手!”曹植见状,赶忙上前想将二人分开。   混乱中,三人搅着一团,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只听“当啷”一声,青瓷熏炉从书架上掉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人立时停止了动作,面面相觑。   这下糟糕了,把曹操最钟爱的瓷器打破了!该怎么办呢?凌在心中哀叫道。   “你们在这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威严声音,让三人同时一僵,齐齐转头去看。   只见曹操身穿官袍,想是刚从朝上回来,他站在院子中央,面上毫无表情。   瞬间,三人犹如掉进寒意彻骨的冰窖里,遍体生寒。     曹氏三雄   曹操瞥了眼披头散发的凌,将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踱到三人面前,低下头看着已支离破碎的熏炉:“是谁做的?”   “……”三人都知道这熏炉的重要性,谁也没开口,仍是一阵沉默。   “是谁?”曹操又问了一遍,他的语调很轻,很淡,丝毫听不出喜怒。   凌抬手轻梳了下长发,轻松答道:“是我。”   罢了,当时情势太乱了,真要追究起是谁打破熏炉,恐怕三人都要负上责任。一个人受罚,总好过三个人都受罚吧?反正她烂命一条,索性就大方承认,一肩扛下。   “哦?是你?”曹操锐利的眸中精光一闪。   “不,父亲,是我失手打破的。”没等凌回答,曹植抢先说道。   子建!凌白了曹植一眼,已有些恼意。   “哦?”曹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一直在旁默不做声的曹丕慢条斯理地道:“与他们无关,是我做的。”   天!这种事有什么好抢的?又不是抢功劳!凌无奈地抬头朝天翻了翻白眼,这下他们三人都要倒霉了!   “你们三人都承认?”曹操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那我便要一并处罚了。”   “不,受罚的只有我一人!”三人竟异口同声道。   看了曹植与曹丕一眼,凌撇了撇嘴,他们还真是讲义气,看来此次谁也逃脱不了。   “既然你们如此同心,那便一起领罚吧。”曹操不以为意地开口,“三人先去前院罚跪三个时辰,我再做发落。”   “是。”曹丕和曹植应道,显然对这样的处罚已习以为常了,二人躬身施礼后,便齐齐地往院中去了。   凌挠了挠头,也只得跟着去了。   虽然院里清风徐徐,偶尔还有鸟儿清脆的叫声传来,意境是挺好,但是大冬天的,跪在冰凉的地上可一点不好受,时间一长,凌便觉得背有些僵,脚好麻,似乎已没有知觉了。   “子建,我都已经要领罚了,你就不必再站出来了,现在好了吧,大伙都一块倒霉。”为了分散注意力,凌便随意地与曹植聊着。   “我与你既是知己好友,理应有难同当,自然不能看你一人受罚。”曹植偏头看着凌清丽的脸庞,心中暗骂自己粗心,居然没有发觉她是女子。   “那大公子呢?”对于曹植和她一起受过,凌可以理解,但是曹丕大可以甩手不认,为什么要争着领罪呢?   曹丕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并非没有担当的人。”   凌微皱了下眉头,明眸中闪过一丝犀利,顿时有些明白曹丕的意图了。   曹操是何等精明的人,定知道那熏炉是他们三人在争执时打破的,之所以会有此一问,无非是想试探一下。曹丕如果甩手不认,那就真的是极度不明智了,自然是一起领罪,如此也能给曹操留下有担当的好印象。   北方冬日的天气有些变换无常,凌正低头想着,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不多时竟阴暗了下来,一片一片的乌云从西边飘来,在他们的头顶越堆越厚。   不是这么倒霉吧?竟然要下雨?拍戏啊?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凌抱着侥幸心理,有些天真地想着,也许这乌云只是路过,很快便会飘走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云中几团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落下来了,水雾带着尘土四处飞溅。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冬天的雨水打湿了衣服还不怕,因为穿的多,一下子湿不透,可是头、脸上冰冷的雨水顺势往脖颈流下,这滋味可真不好受。特别是双脚跪在本就冰凉的地上,如今真的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一旁的阁楼上,曹操靠坐在太师椅上,正与司马懿、荀彧和杨修议事,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心思并没在这上头。   在座的三人都明白他的心思,遂相互施了个眼色。   “丞相,两位公子皆是无心之失,想来已知错了。如今外头风大雨寒,恐二位公子身子受不住,不如……”荀彧最为年长,便率先劝阻道。   曹操不语,起身来到窗前,望着跪在院中的三人,褐瞳中闪着阴光,长叹一声:“唉,造化弄人……”   荀彧等人见曹操起身,自然不能再坐着,也紧跟着来到窗前。   丞相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司马懿蹙眉苦想,这个叫“凌”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在当阳那一面,凌的镇定、从容、果敢便留给他很深的印象,不曾想,他们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重逢。而丞相又为何对她如此重视?今日责罚曹丕兄弟已属反常,而凌又和他们同时受罚,更是怪异,看来她的身份非同寻常……   曹操没再开口,身后的几人自然也不敢说话,各怀揣测地站在曹操身后,看向院中。   雨越下越大,慢慢地,雨水湿透了三人的衣服。   一阵寒风吹过,凌立时瑟瑟发抖,   她大病初愈,身子本来就弱,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眼前开始有些发晕,她握紧了拳头,不吭一声,仍固执地跪着。   “凌,你怎么了?”曹植偏头见凌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愕然问道。   “呵……”凌虚弱地笑笑,“我没事……”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莫要再逞强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曹植已知道凌的个性,有些急了,“你若支撑不住,还是快去歇息吧!”   “三个时辰马上就到了,我怎么会撑不住……”凌才开口,却蓦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竟然变得这么差了?   “凌……”曹植无奈地叹息,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便伸手紧握住她的,相互传递力量,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嫌。   曹植本就是个豪爽,不拘小节的人,早已认定凌为他的知己好友,而后虽知道她是女子,却从未生出要疏离她的念头。   曹丕缓缓地转过头,先瞥了眼曹丕与凌相握的手,而后阴暗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凌。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湿透的发丝零乱地贴着她瘦削的脸庞,惟一不变的是她的眸光,即使有些溃散,却依旧耀眼。   终于,三个时辰到了。   凌像处在水生火热中,她想站起身来,却发现全身没有一丝的力气,灼热干涩的疼痛肆虐着她的四肢,脸上更像是被火烧似的。   头好晕,眼前的景色忽然开始重叠,逐渐连成模糊的一片,难道她要晕倒了?   “不……”甩了甩头,凌想要起身,身子却软软地向前倒去。   “凌!”曹植惊呼一声,想接住凌前倾的身躯,无奈跪得太久,脚早已麻痹,根本移动不了。   恍恍惚惚地,凌感觉自己跌进了一具宽阔高大的胸怀中。   曹丕伸出修长有力的手圈住凌的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他幽暗的黑眸慢慢敛下,为什么会去接住她呢?在她倒下靠向他的时候,他就可以避开她的靠近,任由她倒在地上。   徐徐地低下头望着怀中的人,凌的双眸紧紧闭着,紧皱的秀眉显示了她的痛苦,她的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前,此刻的她不再耀眼,反而狼狈得如同一只落水狗,可怜兮兮的……   莫测高深的双眸盯住凌看了半晌,曹丕长吁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   凌大病了一场,接下来的几日,只得乖乖地在房中养病,足不出户。   而病稍有好转,凌便开始思量着怎么逃出去。可惜丞相府表面上看去似乎是乏人看管,实质是固若金汤,她谨慎地观察着,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凌越感到孤立无援。   她在夜幕降临的时分想念孔明,这使得她的黄昏过得不安而混乱。   孔明虽在她的黄昏中出现,最后终是擦肩而过,有几次她想拉住他,但当她伸出手时,面前却总是空空如也。   这让凌感到,她对他的思念就像一阵永久的颤栗或者某种辉煌的闪光,是极度不真实的。   孔明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一个过客?一个知己?或者是一个生涩的、不和谐的、颠倒的、潜在的不安因素?   凌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直到现在为止,她真真切切地在想着他。即便是在如此孤寂的情况下,只要想起他,她的心底就会涌起阵阵暖意,这就足够了。   曹操为凌准备的住所静雅非常,房朝南开了一排长长的窗,此时那排窗全都打开,朦胧的夕阳斜斜的照进屋中,显得十分温暖。而院中几株松树的枝干微掠过长窗,配着玲珑的山石、碧绿的池水,更显幽静。   在长窗前放着一张桌案,案几上摆开了棋局。边上放着一把长椅,椅上铺着软软的棉垫,斜坐在椅上的人披散着长发,身上盖着白色的毛毯。或许是窗外美丽的景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半靠在椅背上,手支在窗台上,偏着头看向窗外,只看到她如瀑布般的长发及优美的侧脸。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抿唇淡笑,琥珀色的眼眸微眯着,周身似都荡漾着欢快愉悦的气息。   这人,这物,和谐地搭配在一起,恬静得犹如一幅精美的画卷,令站在一旁的人不忍打破。   “小姐,凌小姐……”玉儿轻轻的叫唤声打断了凌的思绪,“丞相和大公子、三公子来了。”   “啊……”凌这才醒悟过来,抬眼看去,曹操、曹丕与曹植正站在院中央,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你便坐着,不必多礼。”见凌想下地来行礼,曹操连忙阻拦道。   “恩……”听曹操这么说,凌只好继续坐在椅上。   “今日你的气色不错,看来已无大碍了。”曹植走近几步,仔细地端详着凌,“看来明日的宴会你应该能参加了。”   “多谢诸位关心,我的病已痊愈了。”凌连忙答谢道,“明天有宴会么?我一定会去的。”   曹丕在旁冷冷地看着,不发一语。   而曹操在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看着摆在案几上棋局:“凌,同我下一局吧。”   凌虽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点头同意。   于是她便与曹操在棋盘之上,开始了一番激烈的厮杀,而曹丕与曹植则在一旁观战。   凌的棋艺本就不差,在草庐又时常与孔明练习,普通人早已不是她的对手,但曹操的棋艺出奇的精湛,她绞尽脑汁,竭尽了全力,也只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   趁着曹操执棋凝想的空挡,凌稍稍开起了小差。   想当年她读《三国演义》时,曾对曹操发表过一通关于“国际形势”的看法,那时她“指点江山”意犹未尽,还可以指着这个魏王的鼻子将他的是非功过一一数落。   现如今面对着曹操本人凌可不敢造次了,否则他一怒之下,说不定就把她的小命给夺了去。   “凌,你分心了。”曹操从容地放下一子,抬起头看着凌。   “呵,呵。”凌心虚地笑笑,迅速落下一子,将思绪收回到棋局上。   “想不到你年纪虽轻,却深知下棋之道。”曹操蹙眉,缓缓又落下一子:“落子招招沉稳,处变不惊。”   “即使我棋艺再精湛,仍是不及丞相。”凌刚放下棋子,便知落错了地方,再看曹操落下那一子,知道回天乏术,遂大方认输,“我败了。”   “哦?”一旁的曹植连忙问道,“棋局尚未下完,你便认输了?”   “宁失数子勿失一先。”凌靠向身后的长椅,悠搭着十指,“方才丞相下的那一子,已占尽了先机,我再想挽救,也是徒劳。”   “何以见得?”曹丕端肃的面上带着疑问。   “下棋与比剑一样,不是一剑封喉,就是一招致命。”凌低喃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轻笑,“我方才仓促中落下的那一子,是大错特错,便是那不经意的一手,招至满盘皆输。”   曹操褐眸一凛:“即便是如此,你也可以要求我让子,不需早早地便放弃了。”   “棋手对弈,何来谦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高手对弈,机会稍纵即逝,失不在来。”褐瞳中溢出深思,凌毫无保留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几起几落,我并非输不起的人。”   “棋盘之上,虚实声相,背后的万般计算,又有何人知?”曹植的眸光在凌和曹丕身上转了转,别有深意地道,“难得凌能如此豁达,棋枰交友,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知曹植意有所指,曹丕冷然道:“没人能算尽天下棋,下棋不言是非,只言胜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为何下棋下得好好的,忽然就变成了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的场面?   凌皱了皱眉:“得失,胜负,成败,千古无同局,千古存一道,只是为了求一个平衡,胜负其实并不重要……”   “呵……好,很好!”看着三人唇枪舌剑,一来一往,曹操忽地长笑道,“可惜了,可惜了,你竟然不是男子……”   “呃?”凌一愣,完全摸不透曹操说这话的意思。   曹植也估不到曹操有此一说,垂眉思索着。   而曹丕端坐在椅上,依然无言不动,只是眉宇间更见幽凝。   曹操站起身,挺拔修长的身形,冷俊的眉宇,灰鬓下的肃颜,丝毫不因岁月而失去风采,他踏前一步,复又说道,“落子不会拘泥于一招一式,这是你的长处,但步步留情却是你致命伤。”   “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只有如此,方可将前方的局势看得清楚。”凌梳理着滑落的长发,淡然笑道,“凡事太近,缘份必尽。给彼此留个后路,不是更好么?”   望着凌清澈的双眸,曹操思绪一转,似拨动了心中最深处的那根弦,他长叹一声:“一个是如此,两个也是如此!”   “啊?”凌有丝错愕,“丞相,您说什么?”   “罢了。今日便到此吧。”曹操说着,便回身往外走去。   见曹操离去,曹植起身对凌说道:“你好好养病,我改日再来看你。”   而一旁的曹丕早已甩袖离座,紧跟着曹操去了。   她说错什么了?曹操为何掉头便走?   望着曹氏三父子渐渐远去的身影,凌呆呆地坐在原位,半晌没反应过来。   ********************************   翌日黄昏时分,天空竟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对凌这个生长于热带南方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偌大的惊喜。   站在空旷寂寥的雪地上,仰望宁憩安详的天空,无数的雪花静静的飘落下来,融化在她的面颊,润湿她的眼睑,心里充盈了平和与惬意。抓两把雪送入口中,让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而下,浸透了她的肺腑,心灵便走进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   “哈啾!”南方人的体制还是抵受不住北方的严寒,凌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凌小姐,不要再玩耍了!”玉儿拿来一件裘皮大衣给凌披上,“你大病初愈,不可再受寒,且宴席已开始了,你还是赶紧去吧!”   凌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便急匆匆地往大堂赶去。   刚到大堂外,便见曹植一身新装,正笑意盈盈的站在大门旁。   “你来迟了。”曹植双手环胸,半靠在门边。   “呵……我只是客人,来得早有什么用?”凌边和曹植说笑着,边往堂内走去。   如果世间真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佳人,那么,大堂中所立之人绝对便是。   她美妙的风姿艳丽飘逸,仪表娴静,体貌安闲;身穿着鲜亮的绫罗衣衫,耳戴华美的佩玉,身上点缀着闪闪发光的明珠;拖着薄雾般的丝绸所做成的轻纱裙,隐隐散发出栀子花的清香;她的肩膀匀称有如刀削而成,柳腰纤细有如紧束着绢带,修长清秀的脖子,呈现出白皙的肌肤;既不施脂,也不抹粉;眉若青黛,一挑媚百生,眼似秋波,散发着幽柔而迷离的光芒。   她的美与小乔是不同的。如果说小乔是空谷幽兰,悠然地散发阵阵清香;那她便是临风芍药,随风舒展着绝代的风华。   正当凌天马行空地想着,只听她轻启艳如朱丹的红唇,柔声问道:“你便是凌?”   凌连忙收敛了心神,行礼答道:“小生正是。”   她优雅地回了一礼:“我是甄宓。”   哦,凌闻言后释然,原来她便是甄宓,无怪乎会有如此风情万千的姿容。   此时,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曹丕就站在甄宓身后,正用阴暗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她。   “我早想见见你了。”甄宓上前一步轻笑道。   见她?凌感到疑惑不解。她平凡无奇,有何好看之处?和甄宓、小乔一比,她恐怕就是路边的野花了,不,应该说是路边的杂草,在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不具可比性。   甄宓似知道凌的疑惑,便解释道:“那日你与子恒间精辟的对话,以及你与丞相对弈时的论谈,现整个丞相府全知晓了,人人都争着想来一睹你的庐山真面目。”   凌听得险些岔气,太夸张了!莫非丞相府里立了“消息树”?否则这么快事情便弄得众人皆知了?不知不觉中,她这风头也出大了吧?   “宴席已开始了,我们进去吧。”甄宓大约是看出凌的不自在,招呼道。   “是。”凌整了整情绪,回头招呼曹植,“子建,快些进来!”   “哦。”曹植虚应了一声,慢腾腾地从后边上来。他飞快地瞥甄宓一眼,不料她也正抬头看他,四目交接,两人迅疾地别过头去。   这是……曹植与甄宓间的异常气氛并没逃过凌的眼睛,她拢紧了眉头。   有传闻说,曹植爱慕自己的嫂嫂,还为她写下了千古流传的《洛神赋》,莫非这是真的,他们两人间确实有着暧昧关系?   罢了!这是他人的隐私,她不该好奇探询的。   凌甩了甩头,将这念头抛在脑后,紧随在他们后头,往里走去,蓦地,一股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顺着视线看去,是曹丕!   曹丕的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精眸里映出喜怒难测的阴光。   他为何要用如此阴沉的目光看着她?   凌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转头避开曹丕的注视,蒙蒙地朝前走去,冷不防一脚踏空,便直直地往前倒去。   就在这时,身后一双手臂伸出,稳稳地拉住了她。   “多谢……”凌稳定了情绪,转头道谢,看清来人后,却心生警兆,竟然是他!   错综复杂   来人束发高冠,一身锦袍,面容俊雅,一对深眸蒙雾似的难测,留着几缕长须,倒也有几分文人智者的清逸之气,正是司马懿,在凌审视着他的同时,他也回望向她。   只见凌身着浅色薄薄狐袭袍,毛色放光,是皮货中的珍品,她人又生得白如美玉,真是衣装人物,相得益彰。但这一切只是表象,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琥珀色的明眸,亮如朗星,此刻正灼灼地望向他。   “你没事吧?”司马懿微皱了下眉,语调温和地问道,伸手想扶住凌的肩头。   “我没事。”凌不着痕迹地避开司马懿的碰触,斜瞥了他一眼,便往大堂内走去了。   司马懿收回手,深眸敛下。   他绝不会看错,方才凌眸中一闪而逝的异光,是戒备,很森严很沉重的戒备,甚至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敌意。   为何她会对他有这样深的敌意?看来需要好好探究她的身份来历了……司马懿不露声色地跟在凌的身后,缓缓地进了大堂。   大堂上早已坐满了人,曹操居于主位之上,他正用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刚进来的这一行人。   众人向曹操深施一礼,便各自找位坐下了。   凌落座后,便四处打量着,她的位置编排在曹植的下席,对面席上坐的是曹丕与甄宓。   而在曹丕与甄宓的下席坐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如果她没有料错,他应该是曹彰。   因凌是第一次看见曹彰,便多望了他几眼。其实曹彰也是个人才,只不过他的兄弟光芒太过耀眼了,相较之下,他便逊色了许多。   “你一直望着我二哥做什么?”一旁的曹植见凌一直盯着曹彰看,遂出声问道。   凌已懒得回答,只偏头看了他一眼,便专心地向眼前的佳肴发起进攻。   这时堂上已有歌舞开始助兴。歌者音质清脆婉转,舞者舞姿婀娜纤柔,堂上众人皆陶醉其中。   凌倒是没什么兴致,堂上热闹的景象与她格格不入,她只低头默默地吃着案上所摆的食物,时间便这样慢慢的被打发掉了。   忽然听到瓷器清脆的破碎声,紧接着便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凌赶忙抬头去看。   一名丫鬟正浑身哆嗦地跪在曹操的案前,她的脚边散落着大摊的瓷器碎片。而曹操的锦袍上溅了大片的水渍,此时他的表情变幻莫测,令人无法看清他真实的情绪。   “叭!”的一声,曹操一掌击在案上,把杯碟都震碎了好几只。   在场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抖抖颤颤。他们对曹操的性子太了解了,在他高兴之时,你胡言乱语都不打紧。一旦发起火来,只要稍有疏忽,哪怕只是说错一句话,都会招来杀身之祸,那丫鬟看来是在劫难逃了。整个酒宴,霎时笼罩上一片阴沉的气氛。   凌刚想站起身来劝阻,但孔明的劝戒犹在耳边,“万不可自恃学了一招半式,便事事强出头”,她掂量着,握了握拳,没有开口。   “拖出去。”曹操轻描淡写地下令道。   “丞相饶命啊!”丫鬟苦苦地求饶道。一旁的侍卫上前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拖着便往外走。   “且慢!”人命关天,凌再也按捺不住,遂把孔明的劝戒抛到脑后,出声阻拦道。   大堂上本就鸦雀无声,她的声音便尤显突兀,众人皆将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但凌已顾不了许多,快步上前向曹操求情:“凌斗胆,请丞相饶她一命!”   四周立刻传来阵阵抽气声,竟然有人敢在曹操盛怒的情况下,强行出头,真是不要命了。   而曹操却只是咄咄地盯着凌,半天不做声。   凌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心说:“要杀要剐,你好歹也说一声啊!”   “丞相,今日大宴,本是喜事,何必为这小事坏了您的兴致呢?”司马懿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凌的身旁,进言道,“这婢女乃是无心之失,还请丞相网开一面,饶她一次。”   “就请丞相饶了她吧!”荀彧与杨修也适时离座劝道。   曹操不看其他人,褐眸中精光毕露,徐徐扫过凌的面颊,抚过她的眉与唇,仔仔细细的,像要完全望穿她似的。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凌瑟缩了下,随即恢复正常,也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   “罢了!”半晌,曹操大气地一挥手,两个侍卫立时会意,便放开了那丫鬟。   丫鬟获了大赦,便跪地磕头如捣蒜:“谢丞相不杀之恩!”   曹操看都不看她一眼,只说道:“你退下去吧!”他回过头对已噤若寒蝉的众人说道:“诸位继续吧。”说完他挑了挑眉,颇有深意地看了凌一眼。   “多谢丞相。”凌挑高一边的秀眉,拱手答谢,便回身退下了。   那挑眉的小动作,那褐色的眼眸,那眉宇间所流露出的气质……司马懿在旁看着、想着,忽地心中一震,莫非……他急忙转头望向身边的荀彧与杨修。   只见荀彧与杨修面上也露出惊恐之色,想来是和司马懿有着同样的想法。   “文若、仲达、德祖……”曹操的语调相当柔和,神态平静异常,但褐眸中透出的利芒却是致命的危险,“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祸从口出……”   “是,是。” 荀彧三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便回位坐下了。   凌回位后,端起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方才与曹操对视时,她虽然表现得毫不畏惧,寸步不让,其实心中早已惶恐万分,险些支持不住,此刻她需要酒精来为自己压压惊。   岂料这酒看似温和,其实辛辣无比,几杯下肚,凌便发现,头好重,眼前开始朦胧起来,坏了,这酒的后劲好大!   凌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便起身告辞。再不走,酒精一发作,她恐怕就要当众出丑了。   对了,曹植去了哪里?如今想找个搀扶她的人都没有,这臭小子,关键时候总找不到人。奇怪了,为何连曹丕和甄宓都不见了,他们都去了哪里?凌边抬眼四处搜寻着,边强撑着往外走去……   是夜,屋外的雪依然静静地飘落着,凄清的冬风轻轻地吹落了枝头上本就稀少的黄叶,和着那缠绵的雪花,片片缕缕,清柔脉脉。   雪花纷粉扬扬的飘洒,把大地洗成一个白色的童话。凌便喜欢这样的雪,喜欢那一群晶莹剔透又玲珑多姿的精灵。   在酒意的驱使下,凌轻踏脚步,在洁白的雪地上悠然起舞。   雪花轻盈地在她身边飞舞着,令她感到在这清新寒冷却又能觉出万分暖意的雪天,空灵的思绪似要飞翔起来了。   舞着,舞着,凌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雪地上,任漫天的雪花层层地落在身上,雪花融化在她的发上、脸上,润湿了长袍,丝丝寒意直渗入骨髓之中。   沁凉的寒意让凌连打了几个寒颤,孔明……她望向漆黑的夜空,思绪飘向远方,他如今在做什么呢?   好想他……想念他温热的大手,宽厚而温暖的胸膛,在他的怀抱中,冰冷的手脚渐渐开始变得暖和了,连她的心也一并……   天!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疯了不成!为什么她每次一喝酒,总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冒出来?!停!停!停!不可以再想了!   凌使劲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移动着僵硬的身躯,继续踉跄着又向前晃了二三步后,感觉好象有人伸出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身躯,牢牢攫住了她下滑的身子。   凌的脸轻贴着一具温暖的胸膛,耳旁传来心脏沉稳的跳动声。   “孔明……”在半醉半醒之间,她喃喃唤道。   揽着腰的手臂突然收紧,一只大手近乎粗暴地将凌的下颚捏住,强迫着将她的脸抬起。   “你……”突如其来的痛感,令凌清醒了些,奋力睁开惺忪的醉眼,看清来人后,她迷惑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正是曹丕,他并未放开钳制凌的手臂,反而戏谑地笑道:“倘若被其他人看到你这醉酒的模样,岂不是很有趣?”   “呵……”凌恢复些许冷静,轻笑道,“但你这般搂着小女子,若是被人看到,对你我都不太好吧?”   曹丕闻言,一个恍神,凌趁机脚步一晃,扭转身躯,轻而易举地便挣脱开去。   “你……”凌刚说了一个字,忽听得似有人正穿过前院朝这来了,遂抬眼看去。   而曹丕身形一动,迅疾地拉住凌,躲到一棵大树后。   “为什……”凌才想开口,曹丕修长有力的大手便掩住了她的嘴。   “嘘……”曹丕一手严实地掩住凌的嘴,一手重重地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地警告,“安静!一会不管听见什么,你都不要做声!”   凌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去,在树影的遮盖下,光线十分昏暗,曹丕的深眸漆黑如暗夜,捂住她唇瓣的手冰凉非常。   “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凌连忙点头。   曹丕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量,但并未放开对凌的钳制,凌只好被迫靠在他的身上,专心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今,似乎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了进来。   “宓儿,等等我!”熟悉的声音传来,凌一怔,再也按奈不住,从树后伸出半个脑袋,往前看去。   跑在前面的女子,身影婀娜,有着绝色的姿容,正是甄宓。   而在后面边追赶,边叫唤的俊美男子正是曹植,他几个大步上前,拉住甄宓的袍袖:“为何要避开我?你可知我找了你整晚?”   “你找我做什么?!”甄宓挥了挥衣袖,想甩开曹植,“快放开!如此拉扯着,成何体统!”   “不,我不放!”曹植不但没有放开手,反而伸手将她拥到怀里,“宓儿,你听我说!”   “子建!快放开!”甄宓吓呆了,拼命挣扎着,“你在做什么?!我是你的嫂嫂!若让人看见便不得了了!”   “我不怕!”曹植将她越搂越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体内,“如今众人都在大堂参加宴会,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天!子建!你在做什么啊?!凌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急如焚,无奈身子被曹丕抱住,嘴也被他捂住,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为什么曹丕还能如此冷静,难道他一早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凌想着,费劲地转动脖颈,看向身后的曹丕。   曹丕低头瞥了眼凌,复又抬眼看向外头的两人,他的眸中充满肃杀掠夺之气,阴森而恐怖。   “子建,放手吧!我们之间的一切,早已过去了……”甄宓放弃挣扎,垂下美目,晶莹的泪珠从完美的脸上滑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是你的嫂嫂,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宓儿,别哭……我一直懊悔,为何当年去翼州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哥……”曹植轻吻着甄宓的额头,低喃道,“那时我年纪实在太轻,如果一切能再重来,你嫁的人一定是我……”   “子建,回不去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甄宓深痛地摇着头,她仍清晰地记得当年初次见面时,曹植以稚嫩的少年心,掬捧出天真无邪的情意,那时她心中莫名的悸动与震撼,直到今日仍无法忘怀……   “宓儿,我不想看你为难,也不想对不起大哥……”曹植也低头望着甄宓,褐眸中流露出的是深切又无比哀怨的爱意,他是问也是叹,“我该如何是好……”   “命运弄人……”甄宓哽咽着说道,“子建,我们这一生无缘,只有来生再续了……”说罢,她一把推开曹植,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宓儿!”曹植连忙拔腿去追。   看着两人逐渐跑远的身影,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凌的脑中仍是一片混乱,一时间无法冷静地思考任何问题。   曹丕忽地放开钳制住凌的手,徐徐朝前走去。   “恩,大公……”凌想叫住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曹丕缓缓地转过身,幽暗的黑眸森冷地望着凌,眸光清冽得像要照进她的内心深处。   当年攻破翼州后,他便利用手腕强娶甄宓为妻,虽然得到了她美艳绝伦的身躯,但却一直未能拥有她那颗温柔多情的心,因为她的心始终萦绕在曹植的身边……   为什么?!曹丕蓦然闭上眼,再一次想起了方才曹植与甄宓相拥时,他们间哀怨婉转的绵绵情意……   是他错了吗?不该为妒忌所驱使?不该做尽这一切?面对他们之间的私情,他该宽大为怀?!他该一笑置之?!   当他与父亲折冲樽俎地为天下大事奔忙时,而曹植却好整以暇地陪着甄宓,消磨了许多风晨雨夕、花前月下……而他力求表现,竭力政事,只为求得父亲的认同与赞许,他也想要抱有所有真正的荣耀……   但是为何众人眼里看见的只有曹子建一人,而没有他曹子桓?!他似乎总是一直扮演配角,在一旁钦羡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心中那块缺失的地方越来越大了,那种空洞的感觉正一点一滴地吞噬掉他的温暖、吞噬他的生命,直至什么都不剩!   “呵……”曹否绽出异常的幽笑,“原来我什么都留不住……”   月光映着他那双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眸,黑瞳逐渐变浅、变淡,变得没有任何温度与感情。   一只细长纤瘦的手轻轻搭上曹丕的肩膀,几乎听不出性别的中性清亮的声音响起:“别这样……”   曹丕慢慢偏过头去,凌的手斜搭着他的肩头,在月华的映衬下,她那皓亮的琥珀之瞳,清澈得如雨后碧洗的天空,清幽而纯净。   “别这样,你还是……”看着如此落寞的曹丕,凌想安慰他,想告诉他,将来他终会称帝,手握霸权!可这些话,让她如何说出口呢?   看着凌吞吞吐吐的模样,曹丕的心立时沉了下去。   “我还至于落魄到需要人同情的地步!”曹丕原本要搭上凌的手,在这时垂了下来,改为粗暴地推开她,“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尤其对象是你!”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呈现在别人眼前,而今,这一切都被凌看在眼里,令他又急又怒。   看这曹丕步步趋近,凌忽然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他身上一闪即逝,不由的心中一凛,他想杀她?!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凌心里有些发毛,此时四下无人,以曹丕的身手,若真想杀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转身逃跑根本就是徒劳的,而她也不屑,索性就一步也不退,握紧拳头,直视着曹丕。   “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曹丕与凌之间只有一步之差,“而且你很容易便能看穿人心,这让我觉得在你面前,无所遁形。所以……”他身上的杀气猛然大盛,“也许我该马上把你除去,如此我才能安心!”说话间,他的手已按上腰间的长剑。   “你不敢,也不会这么做。”凌冷冷地说道,“我若死了,丞相必不会善罢甘休,那时你必定也逃脱不了干系!倘若丞相对你心怀不满,那你的前途便堪忧了。”   “前途?”曹丕挑了挑眉:“我的前途是什么?”   “呵,”凌轻笑道,“在曹家二十五个兄弟中,你虽是其中一个,却不是最得宠的。子建文才超群,胸有大志:还有因病早夭的曹冲,不但容貌俊俏,一表人才,而且聪敏过人,其二人的建树均在你之上,所以……”她瞄了瞄曹丕按剑的手,不怕死地仍往下说:“对你来说唯一能他们相抗衡的只有一样,那便是帝位,无上的权力!”   曹丕的身子突地一僵,显然是被凌说中了要害。   凌明白曹丕已开始动摇了,复又说道:“如果你真的取我性命,日后东窗事发,你多年来努力讨取丞相的欢心,伪装仁厚孝道,树立起的仁德形象恐怕便会荡然无存了。这对你争夺帝位很不利吧?”   “唉……”曹丕仰天长叹,凌竟能将他看得如此通彻,这便是他容不得她的原因了。   寒风撩起她鬓旁几缕染上点点银光的乱发,她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周身似也发出圣洁光润的华彩,使她愈发的清灵淡雅……   除去她,还是留下她?曹丕心中一阵摇荡。她会阻碍他么?也许他该庆幸凌不是个男子,否则,她必定是个可怕的对手,幸好她是个女子……   良久,曹丕才掉转身躯,慢慢地朝外走去。   “呼……”看着他出了院门,凌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有名的曹植七步成诗曾经让凌憎恶曹丕的阴险,毫无手足情,六亲不认。但是,世事无绝对,曹丕的心中也有他人难以理解的苦楚……   “唉……”凌边想着,边回身自己的住所走去。   “凌。”   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令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凌吓了一跳,连忙抬眼看去。   只见曹操一袭灰衣站在院中央,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面上表情难测,淡淡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拽的很长,很长,显得有些佝偻……   空气突变得森冷,凌终于明白,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为何会如此……”曹操似自言自语地道,缓缓走近。   凌不由地心中一凛,曹操既有此一叹,想必方才与发生在这里的纠缠,他都看见了。   “罢了……”曹操本想说些什么,头忽地一阵剧痛,只得扶住额头,有些痛苦地说道,“凌,我身子有些不适……”   “那我送丞相回去休息。”凌赶忙上前扶住他。   英雄也好,凡人也好,只要是做父亲的,无论是谁,看见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心中必定都是苦涩不堪。   凌的心绪无比复杂,此刻,她眼中看见的不是什么一代枭雄,而是一个寂寞的、上了年岁的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如今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但他却没有家,他是一个没有家园的灵魂,飘荡于荒山野岭中。‘高处不胜寒’啊!暮年枭雄的心境竟是如此的寂凉。   到了曹操的住所,侍从们一见曹操这付模样,立即慌了手脚,赶忙协助凌,将曹操扶上塌去。   但曹操的表情依然痛苦,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凌知道他这是头风犯了,遂对侍从说:“快去请大夫来为丞相诊治。”   “但,但是华大夫如今不在府里,府中其他大夫都对丞相的病束手无策。”侍从战战兢兢地答道。   华大夫?莫非是华佗?   “丞相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放手一试。”凌弯下身,低声道。   “好,你便试试吧。”曹操疼痛难忍,遂颔首道。   凌取中随身携带的针灸包,思忖着,穴位应选取风池、百会、偏三针、合谷,针用泻法,想罢,她便果断地下针。   第一针即率谷穴沿皮直刺入肤下1~1.5寸,曹操立时觉得精神一振,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第二、三针为旁开率谷穴向其前后扇刺,三针呈竹叶状,略微提插,不捻转。   几针下来,曹操顿觉呼吸平稳,全身放松,头清脑明。   “好了,丞相,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凌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微喘息着。   秀丽的脸庞上所嵌的那双微动的琥珀之瞳,在烛火的映照下,浮晃出丝丝温暖,好一双明镜之瞳……   曹操呆望着凌,忽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扑朔迷离   凌被曹操问得一愣:“我,我是凌啊……丞相,您怎么了?”   “哦,凌啊……”曹操神情稍变,立即便恢复正常,“我累了,想休息了。天色已晚,你回去歇息吧。”   “恩,丞相,那我先告辞了,您好好休息。”凌仔细地看着曹操,却看不出丝毫破绽,遂微施一礼,回身出门去了。   “你们也退下吧。”曹操望着凌离去的背影,转头对侍从说道。   “是。”众人得令都退下了,只留下一盏小小的烛火。   屋里瞬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烧腾时,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声,灯芯随着午夜的寒风左右晃动着,似灭非灭,昏暗而和谐,幽明瞬转的光线,忽闪着曹操迷茫的眼神,这烛火就如他的心绪,明暗交替,明也不是自然的明,但暗却是真实的暗……   **************************************   自从那夜目睹了那一切,凌便十分矛盾。思忖再三,她还是决定去找曹植好好谈谈。   越过院中的那片小树林,一幢灰色小庭院出现在眼前。院外那片开阔的土地上,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一眼望去,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哪里?丞相府说大不大,但对不熟悉路的人来说,还是很容易迷路的。   凌定定地站在门口,院门虚掩着,从里面飘来阵阵清香,此处的幽雅清静似乎和整个丞相府格格不入。这里就像被遗忘的一角,遗世独立。   “有人么?”凌轻推开大门,慢慢走了进去。   院子很小,院门是原色紫檀木所制,在夕阳的映衬下透出古朴凝重的色彩。   院墙已是四面班驳,霉苔处处。而院中却是花草葱茏,一株爬藤自墙角一直攀到屋顶,靠近楼下客堂间的门口,台阶下两株梅花开得正盛。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芬,在如此富丽堂皇的丞相府里,不吝一方难得的清净之地。   “你是谁?”凌正沉浸在静雅的氛围里,一个深沉的声音忽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抬眼看去,一个老者正站在台阶上。他身形修长,着一袭青色长袍,迎风飘飘,几缕长须从   耳旁垂下,越发衬托出清癯脱俗的仙风道骨。   “啊!抱歉!”凌自知冒失,连忙施礼道歉,“我一时冲动,擅闯先生的宅院,还请原谅。”   “你是何人?”那老者徐徐地下了台阶,他一手握着书卷,一手却捏着一株植物,花冠呈漏斗状,形大色白。   “曼陀罗?”凌望清老者手里的植物,惊叹一声。   “恩?你也认识这花?”老者皱眉道,“你方才叫的是什么花名?”   凌这才想起,这时曼陀罗还不叫曼陀罗,应该叫臭麻子花。   “哦,这是臭麻子花,从叶、茎、果实到花都有毒性。”凌连忙解说道,“这花是有麻醉作用的。”   “你知道得如此仔细,似乎对此颇有研究?” 老者有丝欣喜道,“我正研制新药方,不知你可否再说得详细些?”   “当然可以!”凌侃侃而谈,“此花之叶、花、种子皆可入药,作麻醉剂、瞳孔放大剂,有镇痛、镇静、镇痉之功。”   “哦,此花确有麻醉的功效?”老者蹙眉思索道,“我只知它入药可平喘镇咳、止痛、除风湿……”   曼陀罗?麻醉剂?新药方?莫非……凌忽然醒悟过来,连忙问道,“莫非您就是华佗大夫?!”   老者面露微笑,手捋着几缕长须:“正是。”   “久仰先生大名!”凌以极其欢快的语调说道,“啊,那您现在研制的一定是‘麻沸散’了!”   “麻沸散?我是想好了药名,但不叫‘麻沸散’,而是‘醉心散’。”华佗闻言一愕,“且此药尚在研制阶段,麻醉功效并不强烈,反而会蚕食人的记忆,由最近发生的事情,直至少年、幼童时的记忆也能逐渐消除……”   “啊?不是吧?”凌耸了耸眉,这哪里是什么麻沸散,根本就是失忆散。   华佗捻了捻长须:“你所说的‘麻沸散’也是麻醉的药物?”   “恩,此药是以臭麻子花为主,其它有麻醉作用的药物为辅,比如有羊踯躅、荣莉花根、当归、菖蒲等等……”麻沸散可是你发明的哦!华佗大夫!凌在心里偷笑,面上却一丝不苟地说道:“先生只要加以研究,我相信,不日便可研制出真正的麻醉药。”   “你对药理、药物如此了解,想必也是行医之人。”华佗放下手中的书卷,“那日医治丞相头风的人,是你么?”   “是我,小生不才,只粗略地懂些医术,便在此班门弄斧,让先生见笑了。”凌自我解嘲地说道。   华佗觉得凌所说的一些事物颇为新奇,对她的身份来历也有些好奇,正待继续问下去,突然微转头望向一边,说道:“三公子来了。”   凌一怔,转头便见一个英挺俊拔的修长身影正穿过小树林,直直向这里走来。   “华大夫,”曹植向华佗颔首,转头对凌说道:“你果真在此,我正四处找你呢。”   “恩。”凌轻应了声,“我也有事找你!”   “哦?你也有事找我?”曹植的俊脸浮上一抹笑意,“去我书房里说吧。”   “我告辞了,”凌回身向华佗道别:“打扰先生了。”   “既然两位还有要事商量,那我便不送了。”华佗笑着点头。   离开华佗的住处,往书房去的路上,凌始终不发一言。   “你怎么了?为何都不说话?”曹植敏锐地察觉,遂开口问道。   “子建,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该多嘴过问,”凌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见四下无人,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和甄宓之间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曹植睁大双目,随即颓丧地退了几步,“我早知瞒不过你……凌,你也认为我做错了么?”   凌低头沉默不语,即使是在现代,叔嫂之恋也是违背伦理,遭人白眼。何况是在如此封建的社会里,曹植与甄宓间的爱恋,注定是苦果,只能以悲剧收场。   “凌!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能理解我心中一切苦痛,是我难得的知己!”曹植上前来抓住凌的双肩,质问道,“如今竟连你也不了解我,连你也要唾弃我?!”   “不是,子建,不是的……”肩膀被曹植抓得有些疼痛,凌皱紧眉头,“我只是想提醒你,情爱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尤其生长在官家,为了手握权势,巩固地位,有些东西是不得不舍弃的……”   与曹丕不同,曹植身上有着太多的艺术家的气质。他行为放任,屡犯法禁,似乎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求一种诗人的浪漫。他是一个纯粹的诗人,才华横溢,感情真挚,也许这些便注定了他悲剧性的一生。   “舍弃?你让我如何舍弃?”曹植立即明白凌的意思,冷笑着,不答反问,“你能如此轻松地劝我舍弃这段情,一定没有遇见能令你放弃一切,你所深爱的人!”   “子建!你清醒些!”凌倒是有些火了,他凭什么如此来质问她,不由地厉声道,“我爱不爱人与此事无关!”   “你若没有爱过人,你便无法体会我此时的心情……”曹植幽幽说道,“难道就没有令你心动的人么?你会为他而心痛,为他而感动,为了他可以奉献一生……”   呃?凌被曹植说得一愣,一直以来她都是无欲无求,感情也清淡如水。对于爱情,她从未有过憧憬,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谁,但是……   但是,那是谁?心底深处隐藏的身影是谁?   如春风般和煦的浅笑,幽深如潭水的温暖眸子,云淡风轻的清亮嗓音,一切的一切,早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在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跑道上,她与他不期而遇。   莫非这就是命运中那条永远也看不见的红线?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占据了她内心深处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或许从相遇的那刻开始,或许在他温言细语教导她时,或许在他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时,或许在他冰凉的唇吻上她嘴角时,他已化为血脉,深深地融入她的身体中。   她独立惯了,早已学会不依靠任何人,无论对谁,她都抱着一份戒心,惟独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肆意感受他的宠溺,坦然接受他的呵护。   她喜欢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听着他有条不紊地述说每一件事,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墨香味。就算只是远远地瞥见他一个模糊的背影,她也觉得安心。在他的身边,她能感到宁静、和谐和暖意。   是爱吗?对他的感情是爱么?   凌突然间无法否认自己的感情,她爱这个温文尔雅,智谋过人的男子!   一旦在心底承认了对他的感情,那些暧昧不清的感觉突然变得清晰明了,一想起他,莫名的兴奋便像夏日凉爽的清风一般在她的心里吹拂,百合与郁金香美丽地在心中绽放,余下的是碰撞在胸口的疼痛,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着他啊!   天啊!她竟如此迟钝,她究竟错过了多少宝贵的东西啊?为什么要等到他们天各一方的时候,才让她明白,她已深深地爱上他?   孔明……她真想立刻见到他,对他述说她真实的心情……   “凌,你怎么了?”望着凌失魂落魄的模样,曹植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企图让她恢复一些理智,“凌?”   “啊?”凌回过神来,斟酌着道,“子建,我只是个局外人,不便再说什么,但是有点我要提醒你,丞相与大公子都知道这事……”   “呵……”曹植没有一丝惊恐,反而轻笑道,“他们知道也好……”   不知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心无城府,凌此时倒有些羡慕曹植的坦然,一拍他肩头,“走吧,到我那里去喝两杯!”   “你的酒量我可不敢领教。”曹植戏笑道,两人边开着玩笑,边往院里走去。   刚踏进院落,便见曹丕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自斟自饮。   唉!凌在心中长叹一声,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曹丕回头看见凌与曹植在一起,眸中利芒忽现。今夜他心情烦闷,本想来找凌对饮解闷,不料却在此遇见曹植。   而曹植丝毫不逃避曹丕尖锐的目光,笔直地站立着,与他对视。   似乎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凌急忙打圆场,作揖道,“不管两位有什么恩怨,今夜就看在小弟的薄面上,暂时休战好么?”   “小弟?”曹丕忍不住笑道,“丫头,你真以为自己是男子啊!”   “你这丫头!”知道凌是有意缓和气氛,曹植微笑着,伸手轻拍下她肩头。   “呵……”看他们两人露出笑容,凌也舒了口气,拉了曹植坐下,“今夜我们只管喝酒,不说恩怨,让我们兄弟三人,不醉不归!”   “兄弟三人?”曹植无奈地笑道,“凌,你始终是女子啊,与我们称兄道弟似乎有些不妥。”   “哎,”凌提壶将酒杯斟满,招呼道,“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喝酒,喝酒!”   于是觥筹交错,一来一往,也不知喝了多少杯,凌忽然提议道:“有酒无乐,似有所缺憾,不如我们来共奏一曲吧!”   “好!”曹植首先赞同,“由我抚琴。”   凌回头对曹丕笑道:“子桓剑法高超,当然是舞剑了!”   “那你做什么?”曹丕挑眉问道。   “如果两位不嫌弃,我负责唱曲。”凌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曹植轻挥手指,铮铮琴音立时倾泻而出,既轻灵清越又沉着浑厚,琴上流淌着情的韵律,深远而悠长。让人真正体验到了余音袅袅、象外之致的韵味,宛如一炷清香在空中轻盈起舞,且实且虚、缭绕而去。   而曹丕手握长剑,在洒满月光的雪地上威然起舞。长空舞剑,宛若游龙中透出儒雅,潇洒俊朗里显露出他的气宇轩昂。   月下舞剑荡冷气,露中摘花添别香,拔剑扬眉,是何等豪情快慰!   凌被曹丕的剑舞深深吸引,心中一动,不由地也拔出长剑,轻盈舞动。   确定了自己对孔明的感情,凌已是归心似箭。经过这段时间的探寻,她终于摸清了丞相府的地形,同时发现在亥时和子时之间,侍卫交班时,会出现短暂的盲点,以她的时间概念计算,大约会有2、3分钟的空挡,而她完全可以趁这个时间,溜出府去。   她打算明晚就依计逃出府去,与曹植他们怕是后会无期了,今夜就让她放纵一次吧!   与曹丕的威武昂扬不同,凌的脚步轻得就像在盈盈起舞,纤影浮动,剑走轻灵,时缓时疾,时起时伏,飞扬跳脱,灵动之极。   清风与剑风,吹着满树的梅花,风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花瓣纷纷落下,犹如满天花雨,曼妙婆娑,令人如痴如醉……   凌边舞边朗声唱道: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歌名:沧海一声笑作词:黄沾)   高手比武过招,是以静制动,剑是武器上品,极尽飘逸灵动之致,曹丕与凌两人对舞着,衣带飘飘,剑气中舞出千古柔肠,其意境之幽远实非一场普通打斗所能包容。   随着美妙的古琴乐声,月亮散发光晕,轻轻巧巧地拨开那一层又一层的云雾遮蔽,使那琴声与歌声愈显清晰可闻,直至穿过内苑,逼入人内心深处……   夜渐渐深了,薄薄青雾腾起,遮住了淡月朦胧影,像笼着轻纱的绮梦。   “凌,她睡着了?”曹植轻声问道。   “恩,她喝得太多了。”曹丕微偏头看了眼已靠着他肩头沉睡的凌。   月光透过云层朦胧地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恬静、柔和。   怕惊醒了凌的好梦,曹丕动作轻柔地从袍袖中掏出一条银色缎带,正是那日他从凌发上挑下的那条。刚想替她系上,却赫然发现缎带右下角密密地绣着一个‘瑜’字。   曹丕顿时有些恼意,而在睡梦中的凌似乎觉得有些不适,便将身躯稍移动下,口中呓语道:“孔明……”   黑眸中瞬时染上杀意,曹丕回手又将缎带放回袍袖中,定定地望着凌的睡脸,抚着她乌黑光滑的长发。她的长发早已解开,正披散在他的肩上,发丝顺滑地溜过他的指缝,他心中一动,倘若能将她一直留在身边……   “大哥,莫非你,”曹植在旁看着曹丕异常的举动,惊诧地问道,“莫非你对凌……”   “休得胡说!”曹丕低声呵斥,“今夜有凌在这里,我可以与你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但这不代表着我不会动怒!”   “是……”曹植心底透亮,耸耸肩,不置可否。   远处树丛里,几个人影长久地屹立不动。   “丞相……”司马懿斗胆低声唤道,但曹操却毫无反应。   “这……”司马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荀彧与杨修,他们脸上也露出无奈的神情,丞相今夜难眠,本想来找凌对弈,不想却撞上此番情景。   曹操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由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但他眼中却闪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暗火,似乎立时便能掀起惊涛骇浪!   再见孔明   接下来的几日,不知是何缘故,曹操已甚少来找凌了。   虽说曹操不常来了,曹丕与曹植倒是经常来到凌的院中,三人把酒言欢、谈天说地。   这日深夜,凌见红儿与玉儿都睡熟了,便背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刚迈出房门,便见曹植一袭黑衣站在院中央,他缓缓地说道:“你还是要走?”   “是,一定要走。”凌毫不迟疑地答道。   曹植闻言,微微叹道:“你一点都不留恋么?”   凌低下头,稍稍考虑了下,便答道:“我会想念你与子桓这两位好友,还有丞相、甄宓、华佗大夫……”   “你若真的把丞相府中的人细数一遍,怕是都要天亮了。”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凌和曹植一怔,赶忙转头去看,曹丕和甄宓正微笑着从院门进来。   甄宓上前来拉住凌的手:“你要好好保重,子桓已在丞相府后门准备了马车,车夫是我们的亲信,你出门便能看见了。”   “你们,不打算阻拦我么?”凌有些不解。   “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外面的世界才适合你。”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还是趁自己尚未陷得太深,就此放手吧。曹丕定定地看着凌,幽幽说道,“不过你一走,府里可要寂寞许多了。”   甄宓掩口轻笑道:“而且你这么执着的想出去,是不是还因为外面有你所爱的人呢?”   凌脸上一红,但仍坚定地答道:“是!”   “如此还不快走,”曹植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   “恩,谢谢各位的帮忙了。”凌真诚地说道。   “你这丫头,不要让我担心啊!”曹植故作轻松地笑道:“没有你陪着我捅娄子,以后有责难我可要独自担当了。”说罢,他一个大步上前,将凌轻拥入怀中。   “你这是……”凌起初有些吃惊,随即便明白过来,反手搭住曹植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嘱咐道,“子建,千万不要乱来,对情爱的冲动有时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为何自己便无法如此豁达地搂住她?为何她与子建总能惺惺相惜?曹丕冷眼望着凌与曹植,放在身侧的手已握成拳,想着,他半是讽刺,半是催促道:“你们如此依依不舍,可是要错过时间的。”   “感激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告辞了。”凌拱了拱手,冲众人笑笑,转身背起包袱,大步去了。   凌很顺利地出了府,到了后门,果然看见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   坐在马车上,凌仔细地想了想,依她的推算,孔明此时应该已取了荆州,那她便去那里找他吧。   正想着,马车一个颠簸,忽然停了下来。   “车夫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凌挑开幕帘往外看去。   只见路中央整齐的排开一列队伍,领头的人骑着匹高头大马,外披绛红斗篷,不正是曹操么?   凌倒吸一口凉气,自以为逃跑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原来众人都看在眼里,她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她整了整衣襟,利落地跳下马车,从容地走到曹操面前,施礼道:“丞相。”   “你一定要离开么?”曹操翻身下马,他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我并不曾亏待于你。”   “是的,丞相一直待我很好。”凌不慌不忙地答道,“可是在丞相府里的生活,犹如被困鸟笼一般。对我来说,再富足的生活也抵不上自由的天空、痛快的呼吸。”   曹操微眯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凌,她笔直地站着与他对视着,微抿着薄唇带着淡淡的倔强,眉宇间漾着少女的清雅秀丽,却又透出少年的勃勃英气,全身似带着一股他所熟悉的平和清冽之气。   “既然上天将你送到我的身边,为何你不听从命运的安排,留在我身边呢?”曹操双眸微蹙。   凌扬起唇角,扯出一抹坚定的笑容:“我从不相信什么命运的安排,我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很坚强,但是,坚强的女子,通常都是不幸的。”曹操半晌没言语,好一阵,他才开口说道:“罢了!凌,我便和你定下君子协定,如今我放你归去,但五年后,你必要回来见我。”   “这……”凌蹙紧了眉头,如果曹操不想放她走,那她是无论如何也走脱不得,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丞相,您与我定下这样的协定,是全无保障,五年后我若不回来见您,您也莫可奈何。”   “呵……”曹操长笑道,“既是君子协定,我便是相信你定会遵守约定,如期回来见我。”说着,他摆了摆手,“你去吧!只希望下次再见你时,不会是在战场上!”   “多谢丞相。”凌向曹操深施一礼,回身上了马车。   “驾!”随着车夫的吆喝,马车飞快地奔驰起来。   凌挑开幕帘,朝后望去,曹操仍定定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离开。   ***************************************   经历了一番颠沛奔波,荆州终于近在眼前了。   “车夫大哥,谢谢你。”凌下车向车夫告别,“扰烦回去向丞相说,我已平安到达了。”说罢,她回身向城门口走去。   凌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前方传来几声尖叫,抬头望去,只见一匹棕色杂毛马,正发狂般地乱跑乱撞,更向一旁的路人冲过去,众人即时四散逃命,情况十分危急!   情势容不得凌细想,她甩袖快跑迎上前去,眼看就要撞上马匹了,说时迟那时快,她身形虚晃,猛地窜到马匹背后。   那马连忙将头一扬,想转过身来,但还是慢了,凌轻移脚步,早已纵身跨到了烈马背上。   烈马自然不甘驯服,立即高抬前腿,把身子直立了起来,想将凌甩下马背。   凌的嘴角露出一丝挑战的浅笑,双手紧紧抓住马颈上的长鬃,双脚用力夹着马身。   那烈马“嗷、嗷”地连声直叫,猛地抖起四蹄,沿着大路疯狂地跑了起来,它只管风驰电掣似地跑,凌却稳如泰山般地坐在上面。   但一直让这马疯跑下去,她早晚会体力不支而被甩下地去。想着,凌双手紧紧扣住它的辔头,任凭它怎么挣扎也不放松。   “吁……”凌发力拉住缰绳,想将马匹强行拉停下来,无奈她终是女子,气力不足,手头又没有工具,无法将马立刻停住。   “啧!”此时凌好生羡慕关羽、张飞的天生神力,要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在此,必定能轻而易举的将这马降服。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迅疾地晃动,从后头赶上来,矫捷非凡,一闪便来到马前,他伸手急扣住马匹的下颚,硬生生地将它截住了。   凌在马背上也适时发力收紧缰绳,终于成功地将马匹停了下来。   “哧噜噜……”那马仍不死心,又是一阵躁动。   “嘘……嘘,别激动,别激动!我没有恶意!”凌连忙安抚它,右手轻抚上马脸,垂下头缓缓凑近马头,“乖了,乖了……”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抚着它长长的鬃毛,轻声安抚着。   好一会儿,它终于不再有动作,驯服地喘着粗气,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儿,任凌抚弄。   “呼……”凌长舒一口气,翻身下马。   这时,马主也气喘吁吁地从后头追了上来:“谢谢小兄弟!今日趋赶这畜生进城,不想它忽然发狂,多亏了小兄弟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还请下次一定要看好你的马,伤到人就不好了。对了,你也要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如果不是他,这马才没这么容易停下来呢。”方才情况紧急,无暇顾及,凌此时才转头仔细端详拉住马的白衣人。   只见他乌亮的头发因仆仆的风尘而有些纷乱,刚挺的鼻梁、菲薄的嘴唇,瘦削的脸庞,一双漆黑的星瞳带着慑人的光芒,身着白色长袍,挺拔的身形,显出冷然的刚毅。   “多谢两位出手相助。”马主人急忙答谢。   “不必了,你还是立刻将马带离吧,此处人多,恐再有危险发生。”白衣人摆了摆手。   “是,多谢两位了。”马主人再三道谢,牵着马离去了。   “小生凌,不知兄台是?”凌回身拱手施礼道。   “在下马超。”马超回了一礼,打量着凌。在他心目中男的威武、女的娇柔,但眼前之人完全否定了这个定律,如男似女的飘忽,英气逼人却又带着若隐若现的柔弱,令他一时间分辨不出凌真实的性别。   应该是个少年吧!马超在心中下了结论,没有哪个女子会有这样的胆识与魄力。   马超!是他!凌一听见他报出姓名,心中立时一震!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久仰大名!”凌绽出由衷的笑容,“幸会,幸会!”   “呵……你过奖了。”马超微微笑道,他对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年也颇有好感,“今日你我有缘相识,何不找个地方坐下,对饮长谈?”   “这……”凌有些犹豫,换在平时,她定会爽快地答应,但如今她记挂着孔明,一心只想立刻见到他,“小弟今日还有要事,他日若有机会,定与兄台畅饮一番!”   “好,来日再见。”马超也不勉强,拱手道别,“如此,我便不打扰你办事了,请!”   凌也豪气地拱手道:“请!”二人遂分道扬镳。   马超千里迢迢从西凉跑到荆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边思索着,边入了城,只见到处旌旗整列,军容甚盛,百姓平和安详,看来孔明已将荆州治理得很好了。   到了大衙门口,凌请守门的兵士通报:“麻烦通报你们军师,就说他的书童来找他。”   那兵士答道:“军师正在招待贵客,你改日再来。”   “士兵大哥,我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就请你无论如何也通报声吧!”凌赶忙拜托道。   “好吧,你在此等等。”那兵士看她风尘仆仆,一脸憔悴的模样,遂答应了,回身走进去通报。   “请问军师的贵客是何人啊?”凌好奇地向兵士打听道。   “是军师的岳父,黄承彦老先生。”兵士答道。   “还有军师的夫人。”另一个士兵插嘴道,“黄承彦老先生身边站着一个少妇,眉宇间与他十分相似,必是军师的夫人。”   岳父?黄承彦?夫人?黄月英?   凌顿时如遭雷击,头脑中一片空白。   是啊!她怎么会忘记呢?孔明在还未出茅庐前,二十五岁时便成了亲,出山后为了怕有人加害他的家眷,便把他们都迁移到偏僻的地方去了。   且孔明和黄月英夫妻恩爱的故事,后人早已传为佳话,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晓呢?是什么蒙蔽了她的双眼,连近在眼前的事实都看不清。   不,不行,她再也不能见孔明了!她对他生了情愫,他们之间的平衡,已被破坏殆尽,此时她该拿什么面目去见他呢?   确定了自己对孔明的感情,她已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在他的身边继续当着书童,她做不到啊!   想到这,凌回身拔腿便跑。跑着,跑着,她心里阵阵发酸,就这么结束了吗?她的爱恋还未开始,便要结束了么?   不,她还想再看孔明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瞥见一个背影,也足够了!   凌毅然停下脚步,往路对面的一座酒楼走去。   站在酒楼的二楼窗户边,凌攥紧了拳头,定定地看着大衙的门口。   忽然,眼前一亮,是孔明!他居然亲自出来迎接她!   但是,在孔明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少妇。她穿着白色的长裙,鹅黄色的外袍,长发整齐地在脑后梳理成髻,婀娜的体态,浅浅的笑容,一双剪水秋瞳,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使人感到舒服至极。   孔明低头向守门的侍卫询问,他四下张望着,在路边踱着步子,蓦地抬起头,清朗地喊道:“凌,是你么?我知道一定是你!为何不肯出来见我?!”   身边的女子回头淡瞥着孔明:“这人便是令你心烦意乱的原因么?”   孔明仍旧抬眼四处搜索着,并没有回答。   凌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她仿佛听见心脏清脆的碎裂声,痛苦得令她几乎无法呼吸,似乎有一把利剑穿心而过,心中有块地方缺了口,温热的血正源源流出。   虽然从小就是孤儿,受尽众人的白眼,但凌从不自卑,而此刻她真的自惭形秽。看着孔明完美的身形,她终于发现他们是多么的不相称,他俊美、优雅、颀长,再看自己这一身男装,不男不女的模样,哪比得上那女子的温柔婉约?   早该发现他对她的关怀,其实只是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的同情罢了,她还去奢求什么爱情?!他是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而她只是一个毫不起眼、被家人遗弃的可怜人,她还傻傻地痴心妄想什么啊?   脑中所有一切和孔明有关的记忆忽然间变得痛苦而鲜明,就像一道永存身心的烙印,她知道,她永远抹不去也忘不掉了。   前不久她还大言不惭地在曹操面前说着,她从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她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今,她终于明白了,命运让他们相遇、沟通、理解,但是,对他来说,她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永远不是……   指甲早已嵌入掌心的皮肉中,鲜血丝丝地流了下来,但凌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右手轻背在身后,冰冷的剑身提醒了她。   “剑兄,从此以后就你和我相依为命了……”凌凄楚地喃喃道,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不,不,她不能哭!心痛的感觉会逐渐淡释的,只要她能支撑下去!   老人们常说,女孩没有学会爱人,那她永远只是女孩。直到她懂得爱人,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因为要成长,所以爱可以让女孩一夜长大。而这代价,往往是无比惨痛的……   别了,孔明……生平第一次敞开心扉,真切地去爱一个人,却是如此的下场!   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凌握紧手中的剑,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三国是战火纷飞的乱世,阴谋、权利斗争,杀戮与掠夺夹杂其中,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女子的伤心情事?   犹如一场全面的崩盘,一瞬间,凌一无所有。她只能黯然而别,除了悄然离去,她别无选择。   原来不管在哪个时空,她的存在都是多余的,都是毫无意义的。   天空是冷漠而苍凉的,在这里,她再也无法存活。她抱紧双臂,彻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侵袭着她。   她只能用离别去证明或解释自己过去的一切,那一腔壮志,那满腹的豪情,都在这一瞬间随风而去,只有梦还留在她的心里。   她的心是一片宽阔的海洋,那个绚丽、灿烂、多姿多彩的梦可以在这片唯一的海洋里漂浮、停泊,她相信,只要梦还活着,自己就绝不会死去。   “给我两个馒头。”凌走到一间包子铺前。   她必须相信自己,相信能在这个时空凭借自己的力量坚强的活下去!   想着,凌不由地轻笑了下。谁也没料到,在她离别的时候,竟会有那么美好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寒冷的天空立刻充满鲜活的魅力。   卖包子的大嫂望着凌,愣住了,竟忘了向她拿钱。她是第一次发现有个少年的笑容,可以这样充满灵性与信心。   凌走出了荆州,她的身后,是股股冰冷的寒流。   天,依然没有暖和起来。   (上部完)     刻骨铭心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元曲徐再思 《双调折桂令》)   凌端坐在窗前,抚着琴,轻轻唱道。   在这首曲中,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形象,被作者的生花妙笔勾画得栩栩如生。这位痴情女孩的魂灵儿早就飞走了,她甚至已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就好像只剩下一缕余香,日夜期盼着心爱的人儿归来。最难捱的还是夜深人静时,那种渗入骨髓的痛苦,如果不是过来人,是无法体会的。   凌很早以前便会唱这曲,虽然对曲调和词句都很熟悉,但那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而如今,一弹唱起来,泪水似乎便要湿了眼眶。   窗外沉沉的夜色后面,原本应该是月影西斜的美景,但今晚的夜空中没有月亮,风是湿润的,天正下着雨,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飘飘洒洒,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厚且冷。   离开孔明已有一年了,但凌仍是那么地想着他。   她常常想着与孔明在一起时,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就是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却令这份思念更加悠长,更加难以割舍。   孔明,他正在做什么呢?是否还记得曾经有她这么一个人呢?   天完全暗了下来,昏黑笼罩着这间安然恬静的屋子。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寂寞而忧伤的眸子到底在望着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觉得一种巨大的空茫,缠绕在心间,心底是一泓死水,没有波涛,没有浪花,只有无边的寂静与无法逃避的忧郁。   “凌!”马超从屋外进来,“你为何又不点灯?”说话间,他已把灯点上了。   “你来了,”凌站起身,淡淡地说道,“这个月的月例我做好了,已经放在桌上了。”   自那日黯然离开荆州后,凌在城外再度与马超相遇,便与他结伴,一路同行。   他们二人经过先前的那次相会,对彼此都已有些好感,又经过途中的攀谈了解,马超遂邀请凌一同回西凉。凌早已无处可去,便默然答应了。   马超骁勇善战,英武过人,在当地甚得羌族人民的爱戴。而凌则从旁协助,安抚百姓、批阅公文、发放粮饷……等州郡大小事务,她处理得游刃有余,很快便成为马超的军师,两人一文一武,倒也将州郡治理得愈来愈好。   “我不是来问月例的事情,”马超豪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是有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凌漫不经心地问道,坐回琴前,随意弹奏着。   “是你感兴趣的消息,刘玄德已迎娶了吴侯之妹。”马超边说着,边观察着凌的神情。他知道,这一年里,凌并不开心。她终日忙碌于公务,闲适的时候她总是静默着,一双褐瞳经常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看似平静的眸中充满忧伤,深沉得有些可怕,不由地令他想探究,她此刻的心绪究竟为何?   “哦。”凌轻应了声,仍旧弹着琴,并无太大的反应。   “还有,”马超的声调忽然变低沉了:“东吴大都督周瑜病重了。”   “什么?!”手指一颤,琴弦应声而断,崩断的弦在凌的手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丝丝渗出。   “你没事吧?”马超连忙站起身来,将凌的手拉到灯下,细细察看伤势。   凌则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头脑中一片混乱。是啊,她竟忘记了,赤壁之战过后一年多,周瑜便身染重病,箭疮复发,在巴丘去世了!   在她沉浸于伤心的情事,而不能自拔时,周瑜却重病缠身,性命堪忧!她为了自己的痴狂爱恋,躲起疗伤,竟将与周瑜的结义之情抛之脑后,是何等的薄情寡义!   想到这,凌猛地挣脱马超的手,迈开大步往外走去。她走得太急了,身子重重地撞上桌角,桌案震动了数下,案上的书卷顺势被甩到了地上,而她却浑然不觉,仍是往前走去。   “凌!你要去哪里?”马超从不曾见凌如此失态,在她身后急叫道。   “巴丘!”凌头也不回地走了。   ************************************   经过日夜兼程,好不容易到了巴丘,凌颇费周折,终于在黄昏时刻,找到周瑜的大军。   兵士通报去了,凌站在大营外,忐忑不安地等着。   她看着营旁的一棵发黄的海棠树,满树的叶子像密密麻麻的黄蝴蝶浮在空中,使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焦躁的气味,这使她想起《红楼梦》中那棵开得不是时令的海棠花,心里隐隐浮动着一份躁动,总觉得一种不祥之兆沉沉地压在心底。   “凌!”小乔惊喜的声音传来,“真的是你!”她小跑着上前,也顾不得避嫌,紧紧将凌抱住,“你还活着!我与公瑾都以为你已死在那场大战中了!”   “这些随后再说,先带我去见大哥!”凌拉了小乔便往前走去。   远远的,凌便看见周瑜静静地躺在空地的软塌上。   “大哥……”凌慢慢上前,轻轻叫唤着。   周瑜身躯一震,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凌!是你?真的是你!”他挣扎着要起来,踉跄了下,却又摊倒在塌上。   “公瑾!”小乔快步上前将他扶住,“小心你的身子!”   凌木然地走近,直直地站着,有些呆滞地看着周瑜。   周瑜半躺在软榻上,微微喘息着,面色苍白,瘦削的脸庞,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眼睛半开半闭,目光已有些黯淡迷离,   “凌,来,近一点,让大哥好好看看你。”周瑜吃力地撑起身子,虚弱地向凌招了招手。   曾经雄姿英发、风度翩翩的他,竟然变成如此模样!凌忽地心脏收紧,眼中一涩,随后双膝发软,便跪在了周瑜榻前。   “大哥!”瞬时,无数情感交织在一起,排山倒海般翻滚过来,凌再也无法压抑,伏在周瑜怀中放声大哭,“都是我害了你!我该早点回来的!大哥!我对不起你!”   “凌,别哭……”周瑜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头:“你还活着,如此便好……我一直懊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你,害你丢了性命……”说到这,他幽幽地叹气,“孔明责怪我是应该的。”   “大哥,别再说了……”凌使劲眨眨眼,用力擦去泪水,哽咽着道,“是我自己太任性,哪能怪大哥呢?”   周瑜轻笑道:“孔明呢?他没和你一道来?”   “我们……”凌低下头,沉沉地说道,“我们早已分开了。”   “哦?”周瑜一愣,“这又是为何?孔明得知你平安无事,定会很欣慰。”   凌仍旧低着头,不发一语。   周瑜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意外深长地说道:“你失踪期间,孔明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他对着我大发雷霆,怪我没有看好你。”   “是啊,”小乔也插话道:“诸葛先生真的很担心你,当时他发怒的模样真是吓人!”   孔明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他也会动怒,真不可思议!想象着他发火的样子,凌觉得有些好笑,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   她怎么变得如此没用,动不动便流泪。想着,凌咬紧牙关,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   “凌,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终身的事啊!”周瑜偏头深情地与小乔相望,“想我周公瑾戎马倥偬一生,死前有最爱的女子陪在身边,还有你这个好妹子,此生也不枉了。”   “大哥,千万不要这样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听着周瑜好似遗言的话语,虽然明知他将不久于人世,但凌还是违心地安慰道。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周瑜摇摇头,忽地对凌说道,“凌,那日你唱的那曲《难为男儿汉》,我想再听听……”   “好,我去拿琴来。”凌立时起身,往大帐跑去。   “小乔……”周瑜喃喃唤道,眸光逐渐凝滞涣散。   “公瑾……”小乔带着一丝凄楚却又绝美的笑容,轻轻执起周瑜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庞,“我在这里,在这里……”   周瑜的大手轻轻的磨蹭着小乔精致的脸庞,缓缓地抬起头。   苍穹天地,何其壮阔,数年的光景,前尘如梦,却是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回萦,往事如潮抑不住,皆滚滚而来。   想起当年孙策那诚挚的托付,而后又受孙权全心的倚重,少年得志,统领三军,南平长江,西治巴蜀,赤壁破曹……周瑜露出一抹身为武将的骄傲笑容,随又轻叹道,“我并非不想尽忠报国,无奈天命至此……”他猛地激烈而短促的喘息起来,抓住小乔的手越收越紧……   当凌取了琴朝他们走去时,忽然刮起一阵阴寒的飓风。   凌似乎看见暗蓝色的鬼火在夜空中闪烁,凄厉的风声在无边无际地疯狂肆虐,满地的落叶霎时被狂风卷上了天空。   辉煌的落日便在这冷酷的黑暗中悲壮地陨落了,远远的天际处,层层的乌云压了过来,空寞而孤独的暗夜终于来临了。   “大哥!”凌惊呼一声,手中的琴立时掉在地上,琴折而弦尽断,“大哥!”她急步跑着,不知被什么拌了下,冷不防一头栽在地上。   “不!”凌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半跑半爬着,来到周瑜榻前,“大哥!”   小乔紧紧地抱着周瑜,泪水在她绝世的容颜上无声地宣泄着。   周瑜静静地躺在小乔的怀中,平和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痛楚。他仿佛是睡着了,只是他灿如星辰的眸子再也无法睁开了。   海棠树的叶儿不停的飘落下来,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大约想要将他俩淹埋在一起吧。   微光透过云层的缝隙闪耀着凌的泪滴,那水珠儿顺着她的面庞滑下,溅到周瑜白色的长袍上。   “大哥,我真的不想你死,真的不想……”凌轻颤的手指抚上周瑜的脸,他薄薄的唇依然轻抿着,彷佛能见到他唇角所扬起的淡淡微笑。   虽然明知天意难违,但凌仍感到椎心之痛,她垂下眼睑,哀柔而虚幻的声音空灵飘荡:“大哥,不管你是否只将我当成周玲的替身,把你对她未尽的兄妹之情,转移到我身上,但我对你的这份情感却是永远不会变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取代你,没有人能取代像兄长、如朋友一样的你,没有人……”   风再次摇散满地落叶,弥漫一季深秋,婆娑的枝桠迎风轻舞,迭送着随飞扬光影而逝的人,而徒留哀伤的未亡人……   *************************************   不日,周瑜的灵柩便运回东吴,小乔与凌一直守护在灵柩旁,寸步不离。   此时孙权已令鲁肃为都督,负责操办周瑜的后事。   周瑜的灵柩停在柴桑,前来悼念的人群络绎不绝,灵堂里始终围绕着悲凉的气氛。   淡逸的白衣身影,出尘的容颜凝着哀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凌身穿孝服,无言地站于堂上一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那眸中似梦似幻的迷离神采,缓缓浮着哀伤。   而小乔侧立在一旁,向前来吊丧的人一一行礼,苍白的脸色更显出她的柔弱与无助。   “小乔,你歇会吧,让我来。”凌扶住小乔的手臂,轻声说道   小乔勉强说道:“我没事,我还撑得住。”   凌见小乔如此说,也不再坚持,便站在周瑜的灵柩旁,为他守灵。   望着伤心欲绝的小乔,凌无采的眉宇掠过一抹激动,想起周瑜与小乔间的爱恨情痴。   周瑜是风流儒将,小乔是绝代佳人,英雄美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小乔和周瑜情深意笃,随军东征西战。英俊的战将身边有了美女相伴,这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于是就变得有味道,飘着血腥味的空气,有了这英雄美人气,这支队伍一定所向披靡。   只可惜乱世做夫妻变数甚多,周瑜与小乔英雄美女相伴十二年,已实属难得,令天下人羡慕之至。   “凌,你也累了,去休息吧。”鲁肃在旁张罗着,回头见凌脸色发青,连忙劝阻道。   凌淡然一笑:“我没事,你好好照看着小乔吧。”   正说着,忽听有人来报:“诸葛孔明前来吊丧。”   糟了,周瑜一去,孔明定会来吊丧的,她怎么会忘了!   思即,凌赶忙闪入后堂中,躲在幕帘后偷看。   “呃?凌,你这是?”鲁肃大感不解,正想追问,便见孔明身穿缟素,正沉稳地踏进堂来。   孔明摆设祭物于灵前,亲自奠酒,跪于地下,读祭文道:“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凌躲在幕后,心中不知是悲是恨,虽说周瑜是病重去世,但他的死,孔明理应负上一些责任,在此情况下,他还敢前往东吴吊祭周瑜,如此胆大,当真是欺东吴无人了!   孔明祭毕,起身与鲁肃见礼:“子敬,别来无恙?”   鲁肃也回礼道:“公瑾方去,我需做的事太多了,幸而有凌在此,帮了我不少忙。”   “你方才说凌?”孔明深眸中异光一闪。   “是,正是凌。”鲁肃丝毫不觉有异,仍说道,“为了公瑾的丧事,她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也极少说话,方才还见她面色发青,我真担心她支撑不住。”   孔明微蹙眉,环视四周,只见堂后幕帘下方,露出一片白色袍角,分明是有人躲在帘后。   见孔明忽地抬头往她藏身的地方看来,凌心中暗叫不好。   孔明一瞬不瞬地望着幕帘,眸中精芒似剑,脚步轻移,已向堂后走去。   知道行踪已暴露,凌转身拔腿便跑,身后立时传来急速且有规律的脚步声,她回头去看,只见孔明踩着快速而又不失优雅的步子,正从后头赶上来。   凌慌不择路,便跑进一间空屋子,回身刚想把门关上,可是,已经太迟了,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将门板硬生生地搁住。   孔明幽远的声音随后传来:“为何不肯见我?”   无形之墙   看着孔明步步趋近,凌紧紧捂住胸口,再也无法言语。   原来她一直在等待一个遥远而永久的回音。她期待这回音太久了,却又惧怕这回音不是她所希望的答案。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是抛弃还是留存,是爱是恨,在这一刻,她都必须承受下来----该抛弃的必须抛弃,该留存的永远留存。   虽然是低着头,但凌知道孔明已近到她的身前,她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她的发梢,由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墨香,正刺激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所有的感觉在一瞬间全数苏醒过来。   孔明定定地望着面前低垂眼睑,不发一语的人儿,心中满是怜惜。一段时日不见,她憔悴得令人心疼,脸色苍白得泛青,身子虚弱已极。“为何不肯见我?”他喃喃着又问了一遍。   “呼……”凌深吸一口气,故做平静地答道,“凌并非不想见先生,实在是时间仓促,□乏术,还请先生见谅。”   “我说过,让你等着我,我必会去东吴接你归来,”孔明眉头深锁,凌疏离的语气,急于和他划清界限的态度,都令他不解,“而你既平安无恙,又为何不回来见我?”   “先生日理万机,又岂是我这小辈想见便能见到的?”凌眸光低垂,声调平然地说道,“且先生如今仕途坦荡,前途无量,凌是草莽之人,又岂能高攀得上?”   凌此言一出,无疑是在两人间竖立起一道无形之墙,阻断了沟通也斩断了情感。   “凌儿,为何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凌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出怎样的话来?不要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褐瞳中利芒忽现,凌冷冷地道:“你三番四次激怒我大哥周瑜,他的死,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却又堂而皇之地来吊丧,莫非真是欺东吴无人了?!”   孔明深邃的眸光紧紧地锁住凌,像是要想探入她灵魂深处:“你这是在怪我么?”就事论事,他不认为自己在这事上有任何过失,敌我交锋,不论是文斗还是武斗,必定要全力以赴,给予敌方致命的一击,不能给对方留任何退路。他相信,周瑜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换言之,倘若今日躺在灵堂上的人是他,他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呵……凌岂敢怪先生呢?”凌笑了,心中却流着泪,那眼泪是酸涩无比的,一点一滴都埋葬在内心深处。也许她永远也学不会战场上的讹谀我诈、勾心斗角,她永远也无法对着曾经是朋友的人出手。   但孔明不一样,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冷漠,看待人世间一切情感和变化,他对人性世态的驾驭游刃有余,在这乱世中,他是真正的强者。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他呢?   如今他们间的阻碍已不是孔明有无娶妻的事实了,而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他的知己,最终还自不量力地爱上他,而今回头来看这一切,她是如此的天真愚昧。   这只是一场梦,曾和孔明一同创造的那些快乐时光,全都是一场梦,她只是做了一场幸福又美丽的梦,而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和我回荆州吧……”孔明伸手想去抚凌的发丝,却被她轻轻躲过了。   “不,我不想和你回荆州。”凌抬眼迎视着他。   孔明微躬身,看着与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凌,分明只是咫尺的距离,却又好似远在天边。   凌,她成熟了,变稳重了,羽翼渐丰,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争强好胜的小丫头了。她已敏锐地窥视了他心中最阴暗的那面,而这样的他,无疑是她不想接受的。他知道,自己将要失去她了,她将不再属于自己了。   属于?他从来就不成真正拥有她,又何来属于一说?   “我曾说过,我会让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勉强你和我回荆州。”孔明沉痛地闭上眼,从未想过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凌低下头嗫嚅又不自然地说道:“小乔在外面,恐怕她一个人会撑不住,我去帮她。”说罢,她迈开步子,越过孔明,就想朝外走去。   孔明修长的手臂一伸,凌立即落入一个浑厚温暖的胸膛里。   “你……”凌有些吃惊,不自觉地想挣扎。   “凌儿,别动,就这样,这样,一会便好……”孔明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凌顿时心里一软,便不再动弹了。   两个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一毫的小空隙,但心,却离得很远。   情感是双刃剑,刺穿的是两个人的两颗心。能释怀的,就能逐渐淡去,再次享受生活。而无法忘却痛苦的,就在缅怀中慢慢死去。   凌伸出手反抱住孔明,虽早已有要永远离开他的觉悟,心中却依然眷念着他淡雅的气息,贪恋着他温暖的怀抱,灵魂深处早已刻画住他的一切。   他们曾经数次这样拥抱在一起,而今,感情就要在这样的拥抱中走到尽头了。曾经有过的所有美好、幸福的回忆,都将在这次的拥抱中远去了……   “孔明!你在何处?”屋外突然传来鲁肃急促的叫声。   紧紧拥住的两人顿时一僵,凌回过神来,轻推开孔明:“子敬有事找你。”   “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孔明低声说道。   “孔明!你在此么?”可鲁肃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有要紧事找你!”   “唉……”见此情况,孔明无奈地应道:“子敬,我在这里。”他偏过头望着凌,不发一语,黑玉的眼瞳中聚凝出一丝极为独特的异彩,像一种飞扬开去的清辉,圣洁而温暖。   一瞬间,凌觉得自己永生也逃脱不出这样的注视,只能怔怔地看着孔明转身、迈步,而后缓缓地离开这间屋子。   “凌!”身后忽然穿来马超低低的叫唤声。   “孟起?”凌一惊,连忙转身去看。只见马超一身利落的装扮,正站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凌又惊又喜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自你离开西凉后,我便跟来了。”马超轻挑剑眉,平淡地说道,那日看凌失魂落魄地急急离去,他担心她会出事,便一路紧随着,“至于我是如何进来的,你抬头看看屋顶。”   凌抬头看去,好家伙,屋顶的瓦片已被马超揭开了一个大洞,他定是从那里进来的。   “你与他是何关系?”马超忽然问道。   “他?”凌一愣,指的是孔明么?看着马超古怪的神情,再瞧瞧自己一身的男装,她顿时明白了。方才马超在屋顶上定是看见她和孔明间的纠缠,大约以为他们有着断袖之癖吧。   “我是女子。”到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顾及了,凌索性便告诉马超真相。   “你,你是女子?”马超立时蒙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和凌相处一年了,虽觉得她面容清秀,身子纤瘦,但看她行事作风豪爽不拘谨,丝毫没有女子的娇羞之气,便视她为真汉子,如兄弟手足一般地对她,不料,她竟然是女子……   “如今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凌避重就轻地道,“等大哥的丧事办完,我便和你一同回西凉。”   “你确定不和他一起回荆州?”马超试探地问道。   “我不能和他一起回去,”凌叹息着,“他早已娶亲,我与他只能是知己好友。”而如今,她窥见了孔明做为政治家那阴暗的一面,已经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马超挠挠头:“他已娶亲了?但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啊?”   “对你们来说是很平常,对我来说却是无法容忍的事情!”凌冷笑道,抛开其他观点上的分歧,单就一男配多女的现实就让她不齿,“我要的爱必须是唯一的,如果要和别人分享,那我宁可不要!”   “呵……”马超轻笑道,“也只有你会如此认为……”   凌嘱咐道:“我去大堂了,你先找个地方落脚,数日后,我们一同回西凉。”说罢,便往屋外去了。   当日,孔明便回荆州了。见他回去了,凌也安心不少。   又过了几日,办完周瑜的后事,她便向小乔与鲁肃告别,随马超一起回西凉了。   **************************************   凌与马超回到了西凉,整日对着公文、帐目,忙碌的生活一如往昔。   一日,凌正和马超商量着州郡粮草的事宜,忽有人来报:“马岱前来!”   马超立即道:“快请!”   片刻,便见一人踉跄而入,正是马岱,他哭拜在地:“叔父与侍郎黄奎同谋杀曹操,不幸事泄,二人皆被斩首,二弟也遇害了。我只得扮作客商,星夜逃脱,前来报信。”   马超立时犹如五雷轰顶,当下便昏厥过去。   “孟起!”凌连忙将马超扶住,招呼众人来帮忙。   众人七手八脚地救治着,好半晌,马超才悠悠醒转,他咬牙切齿道:“曹贼,我必杀你雪恨!”   此时,又有人来报:“荆州刘皇叔遣人送书信来。”   马超拆开信,只见信上写着:“伏念汉室不幸,操贼专权……书不尽言,立待回音。”   马超看后,立即书写回信让使者带回,转身便下令,立即起西凉兵马,准备进发。   凌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了然,孔明的这招借力打力可真够绝的。明知马超听闻马腾的死讯,必会为父报仇,遂写信来煽动他起兵去攻打曹操,曹操便无暇挥兵南下,孙、刘就会有一段太平日子,他们便有充足的时间来养精蓄锐了。”   越了解孔明,便觉得离他越远,凌有些黯然地想着。   “凌!”马超的叫唤打断了她的思考。   “什么事?”凌抬眼问道。   “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吧?”马超定定地望着凌,此时他急需她的协助。   凌郑重地颔首:“当然,我既是你的军师,一定会竭尽全力助你。”   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名师必出高徒,与孔明相处久了,凌耳濡目染,多少也积展了些兵法战术,此次看来是要派上用场了。   因西凉太守韩遂与马腾是异姓兄弟,也点起手下八部人马与马超同往。这八部兵马分别是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八将随着韩遂,合马超手下庞德、马岱,共起二十万大兵,杀奔长安去了。   大军在长安城外驻扎,这晚,凌独自一人,在大帐外漫步,静静地在月下徘徊。   开战在即,她反而有些犹豫。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和曹操敌对了。   临别时,曹操说的那句:“希望下次再见你时,不会是在战场上。”原来竟是如此意思,也许这便是身处乱世的悲哀吧?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唉……”凌坐在草地上,抬头望着清冷的月亮,想起与孔明最后相见的情形,不由地深叹出声。   “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凌一惊,赶忙回头去看。   “孟起?”一回头便看见马超身着白袍,全身都沐浴在银亮的月光中,正稳健地向她走来。   “睡不着?”马超一甩袍子,便在凌身边坐下了。   “恩。”凌点点头,“心里闷得慌,便出来走走,透透气。”   “是因为他?”马超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凌沉默了会,便答道:“也是,也不是。”   “何苦呢,男女之间的情爱,想得越多,反而越困惑。”马超听了凌模棱两可的答案,摇头说道,“你愈压抑自己,只会令自己陷得愈深。”   “呵……”凌不禁轻笑出声,这种话从马超嘴里说出,还真是有些滑稽,原以为他是只会耍枪弄棒的大老粗,想不到他会说出如此诗意的话来,她稍想了下,淡然答道:“我与他之间,并非只有男女情爱这么简单……”   “并非只有男女情爱?”马超不解地问道,“还有什么?”   凌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低下头,将头埋在两膝之间,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孔明虽善用计谋,但那种属于谋士的乖戾奸诈之气却消于无形,他的智慧大都表现为一种优雅、自信的风度,对人的虚伪和弱点的明察和宽容,以及面对困境时,镇定自若,聪敏耐心,也许他与其他政客不一样……   先是孔明已娶妻的事实将她的爱恋层层击溃,再是周瑜的逝去,令她对孔明爱恨交加,为了隐藏及保护自己的心,她毅然选择离开他,而后,她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要试着慢慢走出那穷困的情感,让心不再受到那沉重的压抑。   然而,就在此刻,她却有些后悔如此轻易的离开,她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看待这件事情,去揣测这份情感,似乎走进了死胡同,颇有些自艾自怜的意味。如果换个角度去想,孔明又是如何看待这份情感呢?做为政客,有些事,即使内心不愿意,也不得不为之。   待这场战役结束,而自己也能完全冷静下来,找个时机向孔明倾诉心声吧。希望心中那道墙能逐渐崩毁,再次拉近彼此的距离,即使不能成为爱人,她也不想带着这个心结与他分离……   马超看凌半晌不做声,便伸手轻拍着她的肩膀:“别再想了,夜已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没事的!”凌忽地想起马超才刚经历丧父之痛,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是他啊!她赶忙抬起头,正对上马超深痛的眼神。   “孟起,”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抱歉,我忘了你才刚……”   “无妨,这痛楚我还受得住。”马超轻轻打断了凌的话,他微微别过头看着她,“如今我已没时间悲痛了,脑海中想的都是如何报仇。”   “我明白。”凌抬头望着夜空,只见重重的云雾在清冷的明月周围形成一圈美丽的彩景,她觉得自己便是那弯冷月,冰凉的日子在冰冷的心灵中发出彩色的光芒,但那光芒是极其不真实的,等太阳一出来,那掺水的光景便会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想着,凌感叹道,“看着这么美的夜空,好象什么烦恼都没了,心情变得轻松,如果能再这样的月色下好好睡一觉,定是一件美事……”   “睡吧。”马超缓缓说道,虽知道凌是女子,但他依然认定她是能与他生死与共、风雨同舟的手足兄弟,一如往昔地对她,想着,他伸手将她的头轻靠在他宽阔的肩上,“从明日起,便要开始血腥厮杀了,或许再也不会有如此平静的夜晚了。   “恩……”真的倦了,凌缓缓闭上眼睛,安心地靠着马超,沉沉地睡去了。   连番混战   不日,马超便引大军掩杀过去,经过一番混战,先后取了长安与潼关两座城池。   曹操很快便领大军赶到潼关,稍作整顿后,遂开始攻城,双方人马苦战数日,仍不分胜负,夹关对峙。   这日,马超正与凌分析战况,忽听人来报:“韩遂来了!”   凌顿时心里一沉,该来的终于来了!   马超立即起身,往帐外迎接韩遂去了。   韩遂入帐后,便立即召集众人前来商讨破敌事宜。   正商谈着,探子飞报:曹操已令兵士准备竹伐,欲率大军渡河北。   马超便道:“我们应预先到北岸驻军,阻挡曹兵,使他们不能渡河。不过二十天,河东粮尽,曹操手下的兵马一定会大乱溃逃。”   可韩遂却说:“可以让他们渡河。兵法有云:‘兵半渡可击’,待他们渡到一半,我们从南岸击之,岂不痛快!”   “可是……”马超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被韩遂打断了。   “今日就到此了!”韩遂下令道,“明日再商议吧!”   于是众将便起身行礼,尽皆散去。   马超也只好悻悻地退出,他回头问凌:“你方才怎么也不为我帮腔?”   凌轻笑道:“他连你的话都不听,难道还能听我这黄毛小子的?”她面上虽笑着,心里却沉重无比,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马超离败军不远了!   时至九月,西北的气候已经非常寒冷了,曹操夜渡渭水,聚沙灌水,一夜之间冻冰为垒,架起浮桥,曹军全数渡至渭南,威胁马超侧翼。   马超深恐退路被断,之后多番前去挑战,曹操仍坚守不出,使马超欲急战而胜不得。   于是众人便聚首在大帐中商议,部将李堪道:“不如先割地请和,两家各自罢兵,且捱过冬天,待春暖时再做打算。”   韩遂颔首:“李堪言之有理,可以行之。”   众将也皆点头同意。   只有马超一人,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猛然站起,用力甩了袍子,便出帐去了。   “孟起。”凌紧随其后,也出了大帐。   “凌,”马超站住,嚯地回头,“你不会是来劝我割地请和吧?”   “胜败乃兵家常事,能够包忍羞耻心才是真男儿。”凌缓缓走近马超身边,“待熬过这段时日,他日再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唉……”马超仰天长叹,“你以为此时收手,曹操便会放过我么?”   前方只有一条羊肠小径,那里有的只是如刀的山风与豺狼虎豹的狂吼,他们真的能冲破这一切么?即使能冲过这一切,面对他们的又将是什么呢?是无奈的呼唤还是沉默的黯哑?   而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个错落时空的过客,除了旁观历史,什么也不能做。   凌没有再开口劝慰,只是伸手搭着马超的肩膀,与他一起站在寒风中,久久无语……   夜半时分,凌忽感心绪不宁,便到马超帐中找他谈心,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回来,她有些急了,遂起身去帐外寻他。   “马岱,孟起去了哪里?”刚出大帐,便看见马岱,凌急忙拉住他。   “哦,这个,他啊……我,我也不知道啊……”马岱吞吞吐吐地道。   凌见马岱闪烁其词,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不由地厉声问道:“此事关系重大,快说,他去了哪里?!”   “他,他领人夜袭曹营,还嘱咐我,千万不可告诉你……”意识到事态严重,马岱断断续续地说道。   凌顿时有些恼怒:“孟起怎能如此冲动!”马超必是知道求胜无望,便孤注一掷,想将曹操刺杀,为父报仇。   “呼……冷静,冷静,我要冷静……”凌双手环胸,来回踱着步子,“他去多久了?”   “约莫有两个时辰了吧……”马岱嗫嚅着说道。   “两个时辰了?”凌一惊,难道出事了?这场战役虽说马超战败,总不至于连性命都丢了吧?他若丢了性命,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莫非,今晚便是决胜负的关键时刻?   凌猛地回身对马岱说道:“马岱,听着,叫醒所有兵士,全军严正以待,防止曹兵来袭!”说罢,她便急冲冲地往外走去。   “凌,你去哪里?”马岱紧跟在后,“孟起让我好生照看你!”   “你负责看守大营,我去寻他!驾!”凌翻身上马,轻喝一声,马匹便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如今已是子时,大地一片漆黑,虽然有月光,但并不明亮,凌脸上蒙著黑布,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曹营潜去。   凌藏身在暗处,放眼望去,点点灯火连绵数里,看来曹军人数众多,营外十步内有一名兵士守卫,营内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各建了一座二层楼高的了望台,作为兵士值勤和通报之用,此时最接近凌的西南方了望台台下是马厩,有数名兵士正在值勤。   戒备如此森严,看来曹操早有提防,早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马超自投罗网。   孟起,你可千万别乱来啊!凌越想越急,手心里全是汗,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正想着,忽然喊杀声四起,抬眼望去,却见曹营中一阵骚动,一群黑衣人从大帐中杀出,曹兵蜂拥而上,将一行人团团围在中央,猛追猛杀。   凌定睛望去,只见被困的那数十人个个杀得像血人一样,为首的不正是马超么?再转眼望去,曹军领头的将领一袭深色长袍,留有三缕长须,神色漠然,正是司马懿!   该怎么办呢?凌心急如焚,抬眼四处搜索着,脑中念头疾转,眼角瞥到一旁的马厩,有办法了!想着,她轻手轻脚地往马厩摸去。   而马超被曹兵重重包围,边厮杀着,边心烦意乱地想着,本想今晚夜袭曹营,手刃曹操,为父报仇,不料却中了埋伏!他与众人且战且退,杀退了曹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渐渐的,马超一干人等皆感到浑身疼痛,两腿发软,开始力不从心。而曹兵却越杀越远,越聚越多,口中还不住地呐喊:“切勿放跑了马超小儿!”   马超已经筋疲力尽,不由地在心中叹道:“莫非我马孟起要命丧于此?”   正在万分危险的时候,忽然曹兵阵中一阵大乱,无数马匹从曹兵后方冲了进来,那些马看来都受到了惊吓,狂奔瞎跑,答答答的马蹄声如雷贯耳,所经之处是一片狼籍。   曹兵纷纷闪避,惊险地逃开了被马儿践踏的命运,而犹如铜墙铁壁的包围圈也出现了一个大缺口。   “孟起!快上马!”飞驰过来一匹黑马,马上之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看不清样貌,但是声音却熟悉无比。   是凌!马超等人顿时精神一振,一个纵跃,跳上马背,急催跨下马匹,挥舞着手中长剑,砍翻数十名曹兵,径直地往营外去了。   “长矛队!“司马懿冷然地下令,营旁的长矛兵立时一列列整齐地猛冲过来。   马超等人正纵马狂奔,突然地面上冒起了一排长矛,他们立即停住马匹,但是已经来不急了,即使能拨开第一排长矛,也很难躲过接踵而来的后三排长矛的攒刺。   长矛扎进了马腿,马匹纷纷倒下,马上的人顿时摔在地上,被随之而来的长矛,穿心而过,尽皆死去。   只有马超与少数几人策马跃过排排长矛的攻击,冲破营帐大门,杀出了重围。   而凌跨下的马却被长矛刺中,悲鸣一声,便栽倒在地,她也顺势被甩下马来,刚落地,还来不及细想,周围的曹兵便挥剑挺矛向她攻来。   凌纵身跃起,本想挥剑砍向兵士的头颅,但心念疾转,稍一犹豫,剑锋一偏,只奋力砍开当前的长矛,她手中的长剑乃是曹操的“青虹”宝剑,削铁如泥,她又用尽了全力,只听铮铮铮几声,一串长矛的矛头被她一剑斩下,巨大的冲击力使她立脚不稳,连连倒退。   凌还未稳住身躯,四周震耳呐喊再度响起,又一排长矛刺来,四面八方地更无一丝空隙,她一咬牙,一个旋身,竖起长剑,搁开一支刺向咽喉的长矛,长矛的撞击力使她再度倒退,身体失去平衡,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   长矛立时像雨点一般朝凌疾刺过来,她就地一滚,躲过几支长矛的刺杀,但仍是无法全数躲过!   完了!这下要被刺成马蜂窝了!凌举剑搁住几支长矛,眼睁睁地看着其余的长矛落下,即将穿透她的身体……   “住手!不可伤她!”忽然听得一声低沉的断喝,众兵士立时停止攻击,纷纷将手中的矛收回。   但疾刺而出的长矛又岂能收放自如,还是有几支长矛收不住,只能避开要害,险险地划过凌的身体。   凌立时感到四肢传来一阵巨痛,脸颊像被火烧一般,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果然是你!”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众人,站在凌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司马懿?怎么是他?   凌费力地撑起身子,摸了摸被划伤的脸,这才发现蒙面的黑巾不知何时掉落了,难怪司马懿会认出她来。幸亏如此,否则她必是身首异处,死无全尸了。   “呵……司马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凌慢慢站起身,仰头与司马懿对视。   只见凌头发蓬乱,脸上、身上粘满了血迹与泥土,污秽不堪,早没了往日的潇洒,只有那双琥珀之瞳还隐约流盼着些许光彩。   这丫头方才死里逃生,此时竟还有心情闲话家常?   司马懿啼笑皆非地轻捻着长须,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道:“我领你去见丞相。”   “好。”凌徒劳地拍着身上的泥土,紧跟着司马懿,往曹操的大营走去。   “进来吧。”司马懿将凌引至曹操大帐前。   凌整了整衣襟,做了个深呼吸,便挑开幕帘走了进去。   大帐之内早已坐满了曹军的部将,曹操站在堂上,他背对着凌,正看着墙上的地图。   “西凉来使,拜见丞相。”凌深施一礼,朗声说道。   曹操的身躯微震了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淡扫了凌一眼,便下令道:“你们都下去,我要和她单独议事。”   “是!”众将便起身行礼,齐齐地退出了。   “凌,真的是你。”曹操双目炯炯地望着一身短装打扮,全身脏兮兮地像刚从泥堆里打滚出来的凌,“我早该想到,马超那个莽夫怎么会一路攻下长安、潼关,原来是你在后出谋划策。”   “丞相过奖了。”凌谨慎地答道,“这全是韩遂将军与马超将军的功劳,凌并无此能耐。”   曹操褐瞳一凛:“你深夜来此,莫非也是为了刺杀我?”   “不,凌此次前来只是为救好友的性命,并非想对丞相不利。”凌据实相告。   “是么?今日你救走了马超,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若不死,我又岂能安心!”曹操眸中凶光一闪而逝,“凌!我不可能一再纵容你,倘若你再处处与我针锋相对,莫怪我……”   “凌知错!”凌一见曹操目露凶光,心中一寒,立即单膝跪下,伏地请罪,“凌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绝不会再有下次!”   “呵……我信你便是,起来吧。”听了凌坚定的回答,曹操眸光稍敛,故做调侃道,“五年之约还未到,你便迫不及待地来与我见面了?”   “恩,这个……”凌一怔,曹操不提,她还真的忘记这五年之约了,“丞相请放心,凌定会信守承诺,绝不食言。”   曹操没有回应,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凌,“凌,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哦?”凌苦笑一声,“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身子更瘦了,脸色更苍白了,头发更长了,现在的她憔悴犹如鬼魅。   “往日你的眸子可以清楚地反应出你的心绪,双眸中有着熠熠的神采。”曹操徐徐走近,伏下身看着凌,“如今你的感情锁得异常紧,看着你,已不易知道你的心事。你的双眸,甚至你的心,都在遥远的地方。”   凌面上虽强装若无其事,但心中却大惊,曹操竟然能在相见的一瞬间,便把她看得如此透彻,实在是太可怕了!   曹操退后一步,复又说道:“你既能辅助马超,为何不能来助我呢?”   “丞相说笑了,”凌稍稳定情绪,淡淡说道,“您身边诸多能人异士,凌又怎能高攀呢?”   “你仍是如此倔强,”曹操抿唇笑道,“对你而言,留在我身边,是件很困难的事么?”   凌微低下头,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罢了,你回去吧。”曹操语气低沉地说道,“此次是我最后一次放你走,倘若下次你再落入我手,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曹操的话虽说得不是很清楚,但凌却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   想着,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凉意从脊背窜上,但形势已容不得她胆怯,她回身向曹操深施一礼,便迈开大步往帐外去了。   “凌。”一个暗哑的声音突地在她身后响起。   凌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将她叫住之人正是司马懿。   “司马先生想阻拦我?丞相已经答应放我走了。”凌偏头说道。   “不,仲达只是有一事不明,想问个明白。“司马懿淡笑道。   凌一挑眉:“司马先生请说。”   “方才被困长矛阵时,你手持的宝剑锋利非常,若是将围困你的兵士全数斩杀,还有一线突围的生机,为何你却只砍断他们手中的长矛,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司马懿微眯眼问道。   “先生好眼力……”凌皱了皱眉,虽然她有这个能力,但她毕竟从未杀过人,心理上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要她亲手杀人还是有点……   “或许先生会觉得凌此举愚昧无知,但是,对凌来说,人命是最宝贵的……”凌底气不足地说道,“又何必斩尽杀绝呢?”   司马懿心中一震,却仍神色自若地说道:“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你不杀他们,他们却定要取你性命,最终死的人是你!”   “呵……若果真如此,那也是凌命中注定,劫数难逃,但事实证明,我的运气还不错,依然活到现在。”凌口气转缓,“对了,我还未感谢司马先生呢,若不是你及时制止,我必定性命不保。如今我还有急事,救命之恩,容我日后再报。告辞了!”说着,她向司马懿拱了拱手,回身远去了。   “不送了。呵……”司马懿目送凌远去,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对凌的救命之恩,定会加以利用,日后必将加倍追讨回来!   凌飞马赶回马超大营,刚到帐外,遂见马超一身是血,手中握着长剑,快步向她走来。   “凌!你还活着!”马超激动地说着,拉了的凌的手,飞快地往营外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凌连忙问道。   “韩遂设局要害我!”马超拉着凌,健步如飞,“我便砍了他的左手,伤了他几员大将,杀回来了”   “孟起,你好糊涂啊!”凌听后大惊失色,还是太迟了,历史真的是无法改变的,“你中了曹操的反间计了!”   马超一愣,翻身上马,厉声道:“事已至此,我已不能回头了!”   凌急急斥道:“孟起!你刺杀曹操已是大错,如今又中反间计,自相残杀,做事如此鲁莽,又岂能不败!”   马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催马往营外去了。   “凌,你莫要再斥责孟起了,他方才得知只有他独自逃出,而你仍身陷曹营,遂心急万分,若不是我们极力阻拦,他必会杀回去救你!”一旁的马岱急忙劝道,“正因为如此,他才心慌意乱,情急之下,便中了曹操的奸计!”   “说这么多做什么!当下最要紧的是杀出重围!”马超冷哼一声。   此时,曹兵已从四面八方掩杀过来:前有许褚,后有徐晃,左有夏侯渊,右有曹洪,将西凉兵马团团围住。   一场混战,马超、庞德与马岱所率大军终于在天微明时,杀出重围。此时已是人困马乏,于是兵马便停下稍做修整。   “凌。”凌刚想合上眼打盹,便听见马超的叫唤声。   “什么事?”凌撑起早已疲乏的身躯,轻声问道,“曹兵又追来了?”   “不是……我很抱歉,连累了你,”马超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歉意,“我不该把你也卷进这场血腥的争斗中来。”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两句话:‘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凌站起身,双眸望向远方,“你在我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全身心地信任我,把我当成最亲的知己好友。我有你这样的好友,真的很欣慰,即使为你而死,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马超没有言语,只是用乌黑发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凌偏过头,微笑地看着马超:“我反而很感激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虽身为女子,却能看到如此广阔的世界,为我原本狭隘而无意义的人生路程中带来些许波澜。”说到这,她故作恼怒道:“你不会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了,想和我绝交吧?”   “听你如此一说,我又岂敢不认!”马超说着,朝凌伸出手,“‘士为知己者死’,我马孟起有你这样的好友,此生也无憾了!日后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分彼此!”   “有难同当,不分彼此!”凌豪气地伸出手,啪”地一声拍响双掌,二人只觉得掌心麻辣辣地痛,心中却是温暖非常。   击掌为盟,永为知已!但愿这份情谊,永生不变!   ********************************************   光阴似箭,数年间,东征西战,马超与凌辗转凉州、陇西与翼州等地,最终退居陇西临洮。   这日,凌正在看公文,窗外嘈杂声四起,不由心生疑问,遂抬头问马超:“近几日百姓为何总是如此喧哗?”   马超站起身,来到窗前:“不久便是七夕佳节了,百姓正筹备过节的事宜。”   七夕?凌一愣,不会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那个七夕吧?   “凌,不觉中,你我并肩作战已三年有余,”马超缓缓转身看向窗外,“我乃是一介武夫,身处乱世,戎马征战,身死有命,但你不同……”   “孟起,你究竟想说什么?”凌丢开手中的书卷,正色道。   “回去他身边吧!这些年,我没一日见你真心欢喜过,”马超没有回头,仍是看着窗外,“翼城一战,我马氏一族百口,尽皆丧生,我早已是孤家寡人。你我同生死、共患难,我已视你为手足,不想你再与我颠沛流离,最终也落得个孤身凄凉的下场……”   “孟起,我相助你,并不为其他,只为一个‘义’字。”凌沉痛地说道,“如今你让我丢下你,是要陷我于不义么?若真是如此,我已无话可说……”这些年她在军营里与将士日夜操练、协商议事,渐渐地,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子,手心的茧越积越厚,因为是女子,她必须付出更多的时间和体力,忍受更多的痛苦。   离开孔明太久了,但她仍无法忘记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夜深人静,疲累不堪时,她总会想起他温热的大手、宽厚的怀抱,也只有在他的怀里,她才觉得自己是个女子,可以任性放肆……   “凌,无论你如何好强,但你始终是女子,一个女子的归宿不应该在血腥的战场上……”看出凌的犹豫,知道她已经动摇了,马超再劝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即使没有你的相助,我依然仍能支撑下去!”   “也许我不该逃避,是聚是散,总得做个了断,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凌徐徐起身,定定地站在马超面前,“此时此刻,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说着,她上前一步,轻拥住马超的肩膀,“孟起,保重……”   “保重……”马超一愣,双臂有些僵硬地回拥住凌。   即使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大丈夫,在面对残酷的局势,有时也无能为力,便是在如此不堪的环境下,造就了这样一种生离死别的兄弟情、战友义的拥抱,此时无关男女情,有的只是对生命的拥抱与祈祷,而这其中掺杂的无数辛酸与无奈,又有几人能知?      深情相拥   不日,凌便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妥当,别过马超,遂飞马赶路,终于在七月初七黄昏时分赶到了荆州。   但凌仍是不敢前去找孔明,便在荆州府衙旁的一间客栈住下了。   站在二楼房间的窗旁,望着街道上热闹非凡的人群,凌的心里波涛滚滚,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痛苦的感觉许久以前便存在,却在这个喧闹的夜晚里开始愈演愈烈。   凌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她的步态焦灼不安而又悠闲自得。矛盾的心态,使她觉得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破蛹而出,即将发生巨大的转变,这种奇特的感觉使她坐立难安。   凌来回踱着步子,最终强自冷静下来,来到窗前,抬头望着天,夜空中正西方一颗耀眼的流星划破天际,缓缓坠下,发出四溢耀眼的光芒,很是壮观。   可是,凌的心里却浮动着不安。因孔明通晓天文,她好奇也和他学了些,如今这流星坠落,必是大凶之兆。   正想着,系发的头巾忽然无任何征兆地松开,长发瞬时飘落下来。   纷乱长发穿越了思念,对孔明的思念苦得像要将她紧紧捆绑,她想见他,她想立刻便见到他!   凌拾起头巾,飞快地整理好长发,猛地推开门,朝外奔去。   是伤痕累累也罢,是自作多情也好,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结果是如何,已破蛹的飞蛾就要开始壮烈地扑火,她的脚步已无法停下来了。   但是,就是这充满矛盾的痛苦,已经预示着她今后要承受更加深刻的矛盾与痛苦都是命中注定的,这和她自身的选择没有什么必然关联,只是命运一次又一次不怀好意地捉弄。   凌一口气跑到大衙门口,一位英勇的将军正从大门口走出来,他瞪大了眼望着她:“你不是凌弟么?!”   凌抬头看去,正是赵云。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臂,气喘吁吁地道:“快带我去见孔明!”   乍见凌,赵云惊诧万分,随即便道:“我立即带你前去。”说着,领着凌直往内堂去。   “军师便在那个房间里。”赵云指着前方的屋子,“今日是七夕佳节,原本军师是和我们在宴席上庆祝的,忽然西方有星坠落,军师脸色大变,说道:‘我算今年罡星在西方,是大凶之兆,天狗犯于我军,太白临于雒城,已书信于主公,教他谨慎提防。谁想今晚西方星坠,士元兄必已遭不测!’”   什么?庞统死了?凌大惊,那孔明现在定是痛心疾首了!   赵云说着,已将凌领到房门口:“你自己进去吧,军师自观测星相后,便一直在这房里,不曾出来过,我们也不敢前去打扰。”   凌上前扣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门是虚掩的,她便轻轻推开,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她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凌终于看清孔明正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一把长椅上,他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   凌缓缓地走近他的身后,伸出纤瘦的手,轻搭在他的肩上。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能借助这个简单的动作,将她微薄的力量传给他。   孔明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下,便再没动弹了。   两人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动作,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风吹来,将凌的几缕乱发吹起,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由地收手去拨。   凌的手刚离开孔明的肩,下一瞬,她已经落进一具宽阔的胸膛中。   冷!好冷!被孔明搂在怀中,凌只有这个感觉。孔明的身体异常冰凉,正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她的体温。   “呃……”凌不适地想移动身体,却被孔明抱得更紧。   “凌儿……”孔明沙哑的声音在她耳后轻轻响起,“不要再离开我……”   凌顿时身体一僵,随后便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彼此细细长长的呼吸声,还有彼此挚热的心跳声……   夜晚悄然逝去,微红的阳光洒满大地,在黎明与黑暗交接的时候,凌缓缓睁开双眼。   她怎么就这样靠着孔明睡着了?抬头望向窗外,此时远方还没有鸟鸣,时间仿佛是静止不动了。   凌微偏过头看着孔明,他仍沉沉地睡着。   指尖轻抚上他俊美的脸庞,轻擦过饱满光润的额头,轻划过俊挺的鼻梁,轻描着微抿的薄唇,最终还是停在他微蹙的眉心上,凌鼓起勇气,在眉心轻轻印下一吻。   她低头小心地掰开孔明仍紧缠在她腰间的手指,徐徐站起身,刚想往前走去,手腕突地一凉,已被一只修长的手完全抓住。   凌一惊,回头去看,孔明黑宝石似的双眸已然睁开,正散发着黎明破晓前般耀眼的光芒。   “你要去哪里?”孔明淡垂着眼帘,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呃……我渴了,想去喝水……”凌微使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徒劳无功,只好随意问道:“你何时醒来的?”   “在你抚上我脸时,便醒来了。”孔明微微笑道,手上稍一用劲,凌便又重新跌回他的怀抱中。   “你……”凌才想挣扎,孔明轻柔的声音随即传来:“凌儿,不要再离开我……”   虽然昨晚孔明已说过这句话,那时听来十分感动,但此时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因为如今不得不面对他已娶妻的事实,不能再任由情感去支配一切了。   “不,不行的,”凌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不该再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恩?你知道了?”孔明皱了皱俊秀的眉,轻声说道:“我是已娶亲了,但实质上我并没有妻妾。”   呃?没有妻妾?凌立时一怔,别过头看着孔明,他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从容。   “我早想和你说了,可是上回在柴桑,时间、场合都不对,所以便想回荆州后再说清楚。”   说到这,孔明低下头定定地望着凌:“但是,我没料到你为了公瑾的死,会如此冷漠地对我,执意不与我回荆州,而这匆匆一别,便是三年。”他抬手梳理着凌的乱发,复又说道:“既然当初不想与我回荆州,如今又为何要回来呢?”   “这个稍后再说,先说你的事!”凌着急地不答反问。   “此事说来话长啊,”孔明徐徐开口,道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想当年,我隐居在隆中,潜心钻研兵法战术,积累着治国用兵的知识,转眼之间便二十有五了,此时与我相交甚密的黄承彦先生便前来为其女黄月英说亲,”他说到这,稍稍停顿,偏头望了凌一眼,见她并无太大的惊诧,复又说道:“我与月英自幼相识,对彼此都已十分了解。而我那时志在邦国,淡泊寡欲,对儿女私情并无太多遐想,且月英贤惠过人,确是可以与我相伴一生的人,便欣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凌瑟缩了下,随即又恢复正常:“然后呢?”   “唉……”似感觉到凌的不安,孔明深叹一声,将她搂得更紧,“谁料月英还未过门,遂得了急病,很快便……”他的语调渐渐转沉,“由于月英亡故,黄老先生便前来退婚,但经过这次变数,我已无心再理私情,打算终生不娶,所以并未退婚,反而昭告世人,已娶月英为妻……”   原来如此,难怪她与孔明在草庐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从未见过黄月英,原来黄月英早已不在人世,但既然黄月英已死,那后人传为佳话的孔明和黄月英夫妻恩爱的故事,又是从何而来?莫非全是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   孔明低下头,见凌正蹙眉苦想,遂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有……”凌撇了撇嘴,“那日我去荆州寻你,在你身边的白衣女子,又是谁?”   “恩?那日你果然有来荆州寻我……”孔明一愣,随即便轻笑道,“她是我的小姊。”   小姊?事实原来是这样的……那她这几年的辗转流离到底是为了什么?所有的疑团一瞬间全数解开,此时此刻,凌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当日你便是为了这些,而负气离去?”孔明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如果真的要留在孔明的身边,无疑要面对数之不清的阴暗,或许将来某一天她要与曾经亲如手足的朋友兵戎相向,而她是否能面对这一切?   人生本就是患得患失,有舍才有得,和孔明在一起,她必须学会抛弃一些东西,该得时她便得之,该失时她也要狠心地让它失去……   凌伸手回搂着孔明,在这浑厚温暖的胸怀中,她只感到无比的释然与脆弱,好像之前所有的痛苦都能在这拥抱中得解放。   “凌儿?你怎么了?”见凌半晌没言语,孔明轻轻唤道,怀中的人儿依然没有回应,只是将身躯往他怀中深处缩去。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孔明垂下头低声问道,朝露般温凉的气息瞬时濡湿了凌的眼睑。   瞬时,凌感到眼眸里浮起一层水雾,肌肤上似乎滑过一阵微凉的湿润,充满着浓郁的芳香,心底蒙上的那层斑驳的忧郁已悄然被孔明揭开。   “不会了……”侧头听着他稳健的心音,感受着他印在发梢上的呢喃,凌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了,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会为她设下最好的保护屏障,让她感到全然的安心,多年的风雨飘摇后,这里将是她最后的归宿……   “军师,”不知何时,赵云已站在门外,“关平自涪关回来了,正在大堂上等候,我特来请军师过去。”   “哦,我立时过去。”孔明轻应了一声。   赵云听后,应了声,便去远了。   “凌儿,”低头看着仍蜷缩在他怀中的凌,孔明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发,“该起来了……”   “恩……”凌抬起头,眷恋着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但还是缓缓站起身,微整了下衣冠,回头看向孔明。   孔明也起身了,但却毫无疲惫之像,仍旧是潇洒从容的模样。   “士元兄他……”凌试探地问道,毕竟庞统才刚去。   “心中的伤痛还需时日来平复。”孔明深眸幽幽地望向远方,“但士元兄的仇,我定会报!”   多年的知己好友就这样去了,心中的那种沧桑与无奈,那种痛苦与懊悔,谁能说得清楚?谁能说得明白?凌只能默默地企求,孔明心底的伤痛会随时间而慢慢淡忘,她不发一语,随孔明走到屋外。   孔明回身执起凌的手,轻轻留下一吻:“在这等我回来。”   “恩。”凌站在门口,目送着孔明渐渐离去,然后回屋关上房门。   *****************************************   晚时,凌沐浴完毕,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边想着,这些天日夜兼程地不停赶路,都没有好好洗过澡,身上似乎都发着霉味,如今可舒服多了。   来得仓促,凌没有带换洗的衣物,只得拿了件孔明的长袍,随意套在身上。   正想着,遂传来清脆的扣门声。   “是我。”孔明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凌坐在藤椅上,随口应道。   孔明轻推开门,沉稳的踏进房来,望见凌,不由地心中一动,她显然是沐浴方出,身上穿着他的长袍,过于宽大的袍子遮不住衣襟内露出的光洁肌肤,乌黑发亮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几缕发丝紧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她精致白暂的脸庞滑下,游向脖颈,掉入微开的衣襟内,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流畅,那么恬静……   见孔明合上门后,不发一语,只呆望着,凌便问道:“怎么了?”   “我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孔明喃喃说道。   “呃……”凌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衣裳不整,头发还湿嗒嗒的往下滴水,想着,她不由地脸颊发烫,只能呆坐在藤椅上,看着孔明缓缓走近。   孔明在凌身前站定,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软布,轻柔地擦着她的长发。   凌又是一僵,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孔明修长的双手,正温柔地在她的发间游走。   “对了,关平为何突然回来?”许久,凌想起正事,便赶忙问道。   “我刚要同你说此事,”孔明的脸色立时凝重,“主公被困涪关,我需立即发兵救援。”   凌抬头问道:“立刻便要动身么?”   “是,兵贵神速。”孔明有些遗憾地看着凌,“你一回来便要经历这等事情,我……”   “不,孔明,我恐怕不能同你一起去了。”凌微垂下头,她方才想起,与曹操的五年之约已满,她要信守承诺,回去见他,“我另有要事……”   “哦,你要去哪里?”孔明的手微震了下,随即便幽叹道:“罢了,我曾说过,我会让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我会尽快赶回来……”凌抬起头看向孔明,一接触到他深邃的双眸,便立时掉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潭中。   孔明幽幽的深眸仿佛有着摄人的魔力,凌再也移不开目光,只能着魔似地看着他。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划过她的脸颊,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倘若情势允许,我真不想让你走……”   凌定定地望着孔明,不知自己是否醉了,只知自己的心中,已升起一种飘忽多采、轻柔而美妙的云雾,她的心也在这层云雾中飘飘升起,世上的一切,在这刹那间,都离她十分遥远。   孔明一手将凌拥进怀中,一手抚着她这些年留长的光滑长发,感受着那发丝的顺滑,他轻捻起一缕长发,“我方才发现,你的头发竟如此长了。”   是啊,分别时还只是齐腰的头发,如今竟达到及地的长度了。   “长发如丝,光华可鉴……”孔明将凌的一缕长发轻轻缠绕于指间,缓缓放到唇边。   孔明怜爱疼惜的口吻,紧贴的胸膛传来他的温暖与心音的跳动,凌的心中似乎升起一种奇异的悸动,她顿时感到一阵燥热,赶忙伸手把长发抽回,挣脱孔明的怀抱,迅速站起,闪到窗边,讪笑道:“是啊,也许哪天穷困潦倒的时候,这把长发还能卖些钱呢。”   孔明哑然失笑:“凌儿,你……”   凌也觉得自己说这话,实在太煞风景了,可是此时的气氛着实诡异,有些温馨,有些情怯,又有些心动,空气中似乎隐隐的透出些许□的意味。   凌只好紧紧地靠着窗台,将身体转向窗外,努力不去看孔明。   但身体仍可以很敏锐地感觉到孔明正在步步趋近,他伸出双臂轻轻地将她环住,徐徐垂下头,温热的气息立时喷洒在她的颈间。   凌全身僵硬,愈发地感到手足无措,更不敢回头去看孔明。   孔明看出凌的不安,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用脸颊柔柔地磨蹭着她的鬓发。   凌心中一软,回过身贴近孔明的胸膛,他的温暖熨烫着她的面颊,稳健的心跳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声像回音般缭绕,丝丝甜蜜在心中漾开,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让自己更偎着那股暖意,口中喃喃地承诺:“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后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孔明依然无语,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夜凉如水,微风拂来,风中似有花的暗香,随着夜色,浸透了两人的心扉。   未饮酒,却先醉;未凝神,却含泪。   无须回望,无须思忆,惟愿刻画住此刻的丝丝痕迹,幸福,原是如此简单……   身世之迷   执着曹操给她的腰牌,凌畅通无阻,轻易便进了丞相府。   进府的路上,凌隐约感到阵阵不安在心里浮动,空气里平添一份躁动,似有一种不祥之兆压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到底她此次回来是对还是错?   正当凌低头思索着,刚要转过回廊时,一个人影从另一头闪出来,而她就这么蒙蒙地一头撞进一具宽厚的胸膛中。   “你没事吧?”低沉而略具磁性的嗓音使凌立刻抬起头。   “我没什么……”凌看清来人后,低呼一声:“是你!子桓!”   “凌?!”曹丕一怔,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凌,他迟疑地问道,“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曹丕仍是着一袭灰衣衫袍,一段时日没见,他似乎更见俊挺,天生威严迫人的气质已在此时展露无遗。   “哦,这是我与丞相的约定,如今我是回来见他的。”凌应了声,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曹丕几个大步赶上她,边走边问道:“如此说来,你此次回来是为了见父亲?”   “恩。”凌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凌,”曹丕一个闪身挡在凌身前,双手搭住她的肩头,“你确定你要回来么?”   “不!”凌的表情不变,语调平淡地说道,“我只是如预前来见丞相,并不会做太久的停留。”   “凌……”曹丕轻唤着她的名字,低沉的嗓音透露出奇异的信息,“你不该回来的……”   “为什么?”凌一惊,挣脱开去,退后一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你便会知道。”曹丕的俊脸高深莫测,阴暗而无表情,他拉了凌的手,大步往内堂走去。   刚入内堂,便听得一把动听的男声唤道:“凌!”   “子建?”凌偏头望去,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慢慢地从堂内走出,正是曹植。   “凌!”曹植几个大步上前,在凌面前止住,定定地望着她,嘴里却问着不着边际的话,“凌,你是否长我几年?”   凌踏前一步,有些好笑地看着曹植:“是啊,我是虚长你几岁。” 许久不见,这个如花的少年,已成为翩翩的公子了。他眉眼间流露出丝丝英气,身形也更英挺了,愈发显得俊美飘逸,也越发显得深沉难测了。   “可是,凌,五年不见,为何你的容貌与我初见你时,无任何差别?”曹植蹙眉问道。   凌心中一震,虽然她从未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来到这个时空已数年,容貌丝毫没有变化却也是事实。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是穿越时空而留下的后遗症?想着,凌的眉头越皱越深,自己是否会在将来的某一日,莫名其妙地再次穿越时空,回到21世纪去?   不,她不想回去了,如今她爱着孔明,心中有了牵挂,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归宿就在这里啊!   “别苦着脸啦!女子能永驻青春,不是好事么?”曹植伸手抚着凌的发,毫不避嫌地将她拥进怀中,安慰道。   “永驻青春?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年老妖了!”凌啼笑皆非,看着曹植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她仿佛又见到了从前那个与她戏耍谈天的阳光少年,遂没挣扎,就任由他搂着。   曹丕在旁冷冷地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喜怒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正当凌和曹植相拥时,忽然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   凌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曹操正缓缓地踏进堂来,他铁青着脸,似乎在隐忍着怒气。   “我与凌久别重逢,情不自禁而已。”曹植沉稳地答道。   “情不自禁?”曹操咄咄地盯着两人,“你们男女有别,这样搂抱着成何体统!”   “恩,我们……”凌见状有些急了,刚想解释,曹植却忽然用力揽紧她的腰,顺势将她的头按入他的怀里。   凌立时想挣扎,但毕竟男女有别,曹植一发力,她顿时动弹不得,头又紧靠在他怀里,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子建,你想怄气,也不该挑这个时候啊!凌又急又气地想着。   “子建,还不快放手!”曹操立时浓眉倒竖,脸上无比阴沉。   “搂着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什么不对,”曹植眼中异芒忽现,不怕死地火上浇油,“父亲要是觉得我们这样有失体统,我可以娶凌!”   “你,你,孽子!”曹操的语调开始颤抖。   曹植微微一笑,放开了对凌的钳制。   凌松了口气,刚抬起头,曹植的嘴唇便轻压在她的额上。   凌又是一惊,可是更吃惊的还在后头。   “啪!”曹操迅速上前来拉开他们,扬手便给了曹植一记耳光。   凌顺势被甩了出去,险些摔倒在地,一直在旁不发一语的曹丕快步上前,轻扶住她。   凌搭着他的手,站定脚步,回头便看见一缕鲜红的血丝从曹植嘴角缓缓流下,遂担心地问道:“子建,你没事吧?”   “子桓,”曹操对曹植的伤势看都不看,却回头冷冷地对曹丕说道,“你也放手!”   曹丕闻言,手顿时一僵,但并没有放开凌。   “父亲,我总算将您真实的情绪逼出来了,您放心,我与凌只有姊弟之情,并无男女私情。”曹植抹去嘴角的血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曹操,沉声问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如此喜爱凌,又为何这般反对我们与凌在一起?”   凌和曹丕也转头看向曹操,无声地用眼神传递着疑问。曹操今日是怎么了?如此的反常?   “唉……”曹操发出一声长叹,“造化弄人啊!”他徐徐回过身望着三人,双眸里深痛异常,“因为凌是我的女儿,也是你们的姊妹啊!”   三人立时当场怔住,久久都没人发出只字片语。   “父亲,您能说得再详细些么?”好半晌,曹丕先回过神来问道。   曹操缓缓坐下,眸子悠悠而专注地望着凌,似在想着一段美好的回忆,口中缓缓道:“在汉帝都仍在洛阳时,有个色艺俱佳、名声广博的名歌舞妓,名为来莺儿,她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子。她生性孤高雅洁,表演时热情奔放,能使她的听众和观众近乎疯狂;私底下,她沉默寡言,又使得想一亲芳泽的人,不得不望而止步。”曹操说到这,略停了下,眼睛望向远方,似乎在回想着佳人的风姿。   “可惜,随后董卓火烧洛阳,迁都长安,莺儿便如一朵怒放的鲜花,在一夜间遭到狂风暴雨的侵袭,顿时失去了依托,我仰慕她已久,便在此时收纳了她。”曹操弹了弹手指,复又说道,“但在当时混乱的世局中,我南征北战,戎马倥偬,莺儿只能随我过着行踪飘泊的生活,但这种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他的声音忽然一顿,眸中精光闪过,“她便执意想离开,但此时她已身怀六甲,走脱不得,不久便生下一个女孩。我以为有了孩子,莺儿便不会想走了。但是她倔强的令人吃惊,不管如何阻拦、防备,她终还是趁我不在府上的时候,抱着孩子逃脱了。”   说到此,曹操抬眼再次定定地望着凌,“随后我便派出人马,片刻不停地暗中寻找你们母女二人。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放弃了寻找。”   “丞相,您的故事很精彩,但我绝不是您要找的人。”凌摇摇头,她可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现代人,怎么可能是曹操的女儿?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不会错的,”曹操说着,起身来到凌身边,“初次见你,我便对你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你的倔强和莺儿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你若不信,自己看看吧!”见凌对他所说的话全然不信,曹操一使力,便将凌拉到一面铜镜前。   一个俏丽多姿,英气逼人中又带点清雅,一个威严不凡,褐眸中挂着傲然不羁,分明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但是眉宇间却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有股震慑人的英气,似乎所有的抱负都写在这两张自信的脸上。   天!凌无法置信地回头,与曹操打了个照面,直对着他严正逼人的目光,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琥珀之眸中所映照出的自己是这么的惊慌失措。   不!不会的!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丞相,我不想多费唇舌解释,”她的声音艰涩无比,“但是证据呢?人有相似,不能仅凭这一点便断定我是您的女儿吧?”   曹操似早料到凌会有此一问,微笑道:“要证据?有!”他指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枚银戒是我送给你满月的礼物。”   “不可能!”凌断然否定,这枚戒指她一直片刻不离地戴在手上,怎么会成了曹操给她的礼物?   “银戒的内侧是不是刻着一朵梅花?”曹操胸有成竹地说道,“花中是不是还刻着一个‘凌’字?”   “你怎么会知道?!”凌立时大惊。   曹操将手背在身后,淡然道:“因为莺儿生前最爱梅花,她喜欢梅花能不畏严寒,凌寒而独开。在怀着你的时候她便说过,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取名‘凌’。”   凌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这是怎么一回事?院长在孤儿院外发现她的时候,这戒指就已在她的手中,且她名字的含义确如曹操所说,是从‘咏梅’中得来的。   “戒指是我拾来的!并不是我的!”凌咬紧牙否认道。   “是么?”曹操再走近一步,撂开她的鬓发,“你的左耳后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此时凌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颗红痣靠近发际,埋在发丛中,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要不是院长告诉她,她自己都不知道那里有颗红痣……   不!不会的!凌怔怔地望着曹操,心中、脑中早已混乱成一团。   究竟她是为了什么才回到古代?她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凝固在这里,所有的理想与梦幻破灭之后,她的身后究竟有没有一片阳光,那片阳光是否温暖,是否能在暗夜来临之际把生命的历程点亮?   如果她真是曹操的女儿,那她和孔明就只能是敌对关系,在强大的利益冲突面前,他们间的情感便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此时,凌所有的感觉均已消失在内心痛苦的呻吟中,在刺痛的手心里除了捧着一把泪水,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了,只有残存于脑海中的一点信念还在催促着一种坚强的抗争。   “凌,承认我是你的父亲,真让你那么难受?”曹操伸手想抚凌的头,却被她轻轻闪过。   “不,不,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让我走……”凌无力地摇着头,已近崩溃,口中喃喃道,“孔明……”   “诸葛孔明?你到如今还眷恋着他么?凌,知道为何最初我没有与你相认么?”曹操微眯的眼中尽是寒意,“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如今你知道一切,却仍要弃我而选择诸葛孔明么?”   “不,不要逼我……”在那样尖锐眼眸的逼迫下,凌一步步往后退去,猛地朝门口跑去,“让我走!”   “凌!”方才听得愣怔的曹植与曹丕已然缓过神来,齐齐挡住她的去路。   “我要走,你们快让开!”凌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厉声喝道。   “你要走,我不拦你,”曹操平静地开口,伸手拿起桌案上的酒杯,“但是,最后和我喝一杯吧,就当做饯行酒。”   凌此时一心只想离开,遂毫不犹豫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随即便大步往门外走去。   呃,眼前一阵发晕,她是怎么了?糟了,太大意了,方才喝的那酒有问题。   孔明,她好想立刻就回到他的身边……可惜,已不太可能了……凌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黑暗吞噬了……   “凌!”曹植一惊,连忙上前接住凌下坠的身躯,将她抱起,“父亲,你方才给凌喝的是什么?”   “醉心散。”曹操上前一步,看着已经昏迷的凌。   “醉心散?”曹丕闻言一愕,“这药会蚕食人的记忆,由最近发生的事情,直至少年、幼童时的记忆也能逐渐消除,父亲为何要给凌服此药?”   “要我将女儿交给诸葛孔明,我做不到!”曹操眸中冷光掠过,神情中的那抹狠心决绝的厉色怔住了曹植与曹丕。   曹操伸手轻抚着凌的脸颊,沉声道:“我宁愿亲手毁了凌,也绝不会让她再回到诸葛孔明的身边!”   逆境重生   “凌儿,凌儿,凌儿……”沉厚而悠远的嗓音,轻柔的呼唤着。   谁?是谁?是谁在呼唤她?   不要打扰她,她还不想醒来。   眼前缓缓浮现出这样的场面:烽火连天的战乱,弥漫四周的硝烟……   那是她儿时的记忆么?不,在她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影象。   这到底是什么?这凄楚的记忆究竟是谁的?   在纷乱中,似乎有个人在望着她,用他那深情而哀伤的眼神,遥望着她。   不,请不要这样望着她。   他的双眸如水晶般透明,又如寒潭般深邃。   他的眼神,为何如此熟悉?如此地令她心悸?   意识不断地游走,心摇曳不已,凌已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幻的……   好痛苦……为什么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这时耳边却有人低沉地喃喃道:“为何要挣扎呢?为何要记得其他人呢?你只需知道,你是我曹孟德的女儿,是我的女儿……”   温暖、低沉、却又奇异的嗓音,缓缓说着,犹如蛊惑一般,这是凌此时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父,父亲……”凌睁开无助的眼眸,眼前模糊一片。   “是……”感觉他正伸手轻抚着她的发,那手很温柔,很温暖,“凌,我是你的父亲啊……”   是么?是这样么?那她便可安心了,她并不是被人抛弃的孤儿,她有家,有父亲……她终于可以远离这永无休止的争斗,不用再独自承担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可以从那样悲沧惨绝的眼神中逃开了……   凌慢慢闭上双眼,再次陷入昏迷中,此时过往的所有一切,皆化成飞扬闪烁的光影,在细细绵长的呼吸吐呐间,在凄清的晚风中片片逝去……   *********************************   冬至时节,大雪纷飞,梅香醉人。   今年梅花盛开,奇香袭人,将整个花园装点得雪白一片,引得有心人闻香而至。   梅林里清香氤氲,梅影倒垂于湖光水影中,相映成趣。偶尔微风袭来,花瓣便纷纷落于湖内,时间一长,竟惹得湖水也梅香扑鼻。取以煮茗,其味甘冽清爽,沁人心脾。   一位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琴前,他双指拨动,天籁之音立即流泻而出。而一旁的石栏上,侧坐着一位身着淡青色长袍的人儿,她柔和清丽的脸上堆满深思,琥珀色的眸子遥望着天空,显得有些忧郁。   “看,三公子和凌公子在梅亭那里呢。”在庭院中清扫落叶的两个新来的婢女,正不顾身份地对坐在亭中的曹植与凌指指点点。   “三公子仍是那么英俊挺拔……”穿黄衫的婢女脸上尽是陶醉之色。   另一个穿红衫的婢女不以为然:“我觉得凌公子比较俊俏。”   “凌公子啊,我听说他是丞相的私生子……”黄衫婢女侧头思索着,“听说他虽然长得是俊秀聪慧的样子,却好象是个傻子……”   “嘘!”红衫婢女急忙打断她的话,“你不要命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是,我不说就是了!”黄衫婢女吐了吐舌头,“虽说凌公子也十分清秀,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三公子……啊……”她正说着,亭中的凌似乎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微偏过头,褐瞳淡扫了她们一眼。   “啊,他的眼睛好漂亮……”黄衫婢女立刻羞红了脸。   红衫婢女不屑地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说比较喜欢三公子,如今又这么迷恋凌公子……”   “我哪里有……”黄衫婢女红着脸,边推搪着,边往院外走去。   “分明就有。”红衫婢女也紧紧跟上,两人渐渐去远了。   “凌……”见凌心不在焉,曹植停止抚琴,来到她身前,“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凌虚应了一声,没有回头,仍是看着天空。   望着如此死寂沉沉的凌,曹植真的有些心痛,自从她醒来后,果然记不起从前的一切,眼眸中一片茫然,对周遭的一切甚至有些恐惧,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再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对凡事都无畏无惧的凌了……   “凌,你还记得么?”曹植仍不死心,继续诱导道,“你曾躲在前面那假山石后偷听父亲与程昱的对话,随后我便在你身后出现,还将你吓了一跳,我们两人便是如此熟识的,你还记得么?”   “有么?我记不起了……”凌失神的眸子望着曹植,“子建,我不是你的姊姊么?为何熟识是如此的怪异?”   “凌……”曹植心中充满苦涩,他与她曾经在此相知相遇,那时他们是那般心意相通,而今仍是在梅花盛开寒意萧瑟的季节里,却物是人非……   一阵寒风刮过,仿彿为了与这寒意彻骨的天气对抗,花开满枝、傲然挺立的梅树,随着寒风与大雪,落下了满天美丽的花雨,粉的,雪白的,就这么在半空中交缠、飘舞……   “啊……”凌轻唤一声,走出亭子,轻盈地踏上了洁白的雪地,漫天的花瓣慢慢洒落在她因惊喜而仰起的脸上。   “好美啊……”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梅花雨,凌终于像卸了防似的展露她原来的少女天真,原本毫无表情的美丽脸庞此刻漾开淡淡的笑容,她张开了双臂迎接落下的花雨,在漫天飞舞的花与雪中雀跃着,不停地转着圈圈……   对,这样的才是凌啊!曹植双手环胸,望着难得展露笑颜的凌。   凌平时看来有些呆楞,但是她原本的性格还是会在某时显露出来,虽想不起从前的事,但有些习惯却改不了。例如,她虽身为女子,却不爱穿着女装,更不会梳装打扮。于是便整日着一袭儒生袍,做男子装扮。   而凌对兵法战术,五行八卦,天文地理这些也很有兴趣,闲来无事便向他讨教,他也欣然相授。大约是她曾经熟识过,一点即通,学得很快。   在梅香扑鼻的林中深处,沿着长长围墙走着的两个人影,原本正要踏出院门,可走在前头那抹高大伟岸的影子,却因为注意到方才那一阵雪下的骚动,这才按步一停,接着便发现正在院中央舞花的凌。   是她……曹丕深沉阴暗的黑眸微眯,原本阴郁的心情因为难得的讶异而产生一丝异动。   身后的司马懿也没言语,两人遂怔怔地站在墙角下看着凌。   而凌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落入旁人幽深的注目中,这时随着寒风慢慢停歇,渐渐只剩雪花片片时,她也慢慢收拾了激动的心情,缓缓站定。   她仰起头看着上方的梅花树,精光流盼的褐瞳中却现出一层迷蒙的水雾,仿佛她知道自己正从梦幻的云端落回现实的人间。   “我让你去查探的事情,有结果了么?”许久,曹丕抬腿往院外走去,边走边开口问道。   “有了。我寻访到跟随丞相多年的福伯,他证实,当年,丞相十分宠爱一个叫来莺儿的歌舞名伶。”司马懿不疾不徐地说道,“而当年,来莺儿确实为丞相诞下一名女婴,而后不知是何缘故,她便抱着那名婴孩,逃离了丞相身边,最终不知去向。”   “然后?”曹丕没有回头,但却停下了脚步。   “据当年照顾女婴的奶娘所说,那婴孩的眼眸是清澈的琥珀色,和丞相如出一辙。她的左耳后确有一颗鲜红的痔,丞相十分疼爱她,在那女婴满月时还将征战时从敌方手里夺来的异宝——一枚银戒,赠于她。”司马懿眼神蓦地一烁:“丞相确实为那女婴取名为‘凌’,且依年岁推算,当年的女婴若还活着,如今应该是有凌这么大了……”   “说下去。”曹丕微微一震,挺拔的身躯仍然站立得像杆长枪。   “这些皆有理有据,绝非是空口杜撰,由此可见,凌确实丞相失散多年的女儿,是你的妹子……”司马懿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凌,她真的是他的妹子,真的是?可是为何,他心里一丝喜悦都没有……因为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她了,她是他碰不得的人,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这是不争的事实……   曹丕有一瞬间的茫然与失落,但很快便恢复原状,径直地往前走去。   “呵……”望着曹丕离去的身影,司马懿仍是站在原地,轻扬剑眉,炯眸隐过异光,他缓缓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雪花,雪花在他温热的手心里很快开始融化,随即化成一滩雪水,慢慢地从他的指缝中流下……   ************************************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炉火跳跃,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炉火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釜中茶汤鼓浪,泡沫在罐子的边缘翻动,白气袅袅,香味四溢。   曹操与凌正做在炉前的长椅上对弈,曹操面色平和,落子沉稳,神情看起来慈祥且和蔼。   而凌正执棋冥想,她的发鬓早已解开,一头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那晕黄的淡淡火光照着她的脸,在她眼眉下映出阴暗不明的影子,让她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魅惑感。   “父亲,你唤我们来有何事?”曹丕、曹植与司马懿在旁观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打破了沉寂。   “哦,”曹操似乎才觉察到,他又落下一子,漫不经心道,“我唤你们前来,是为了凌的婚事……”   什么?!三人立时一震。而凌却仍捏着一枚棋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仿佛这事与她毫无关系。   “想必你们也知道,凌的岁数也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曹操的眉峰微凝蹙起来,“我已有合适的人选,他便是仲达。”   什么?!三人又是一震,完全估不到曹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曹操站起身,与司马懿只有一步之差,褐瞳定定地望着他:“听着,仲达,从今日起,我便将我最心爱的女儿——凌,交付于你,你必要全心照顾她,不可令她受一丝委屈。”   “父亲,我不同意!”曹丕与曹植立时反对。   “哦,你们为何反对?”曹操刚毅锐利的眼眸缓缓扫过二人,“仲达妻早亡,如今并无妻妾,他与凌年岁相差也不大,且仲达是名门之后,如今仕途坦荡,前途不可限量,凌嫁于他并不委屈。”   “但是……”曹丕与曹植无言反驳,只是隐隐觉得不妥。   曹操回身问凌:“凌,你以为如何?”   凌仰首朝他绽出笑靥:“凌并无任何异议,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   “凌,你……”曹植又急又怒,一时间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仲达呢?”曹操的神情明显和缓。   “凌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动人,仲达不敢高攀。”司马懿隐藏好情绪,平淡地开口。   曹操眸中利光一闪,瞬又敛去:“仲达切勿谦虚了,此事便这么定了!”   “既然丞相如此说,我自然不会再推脱,一切凭丞相做主。”司马懿躬身答谢。   “呵,那择日便举行婚事,昭告天下。”曹操轻拍着司马懿的肩头,两人相视而笑。   事情来得太突然,曹丕与曹植皆措手不及,只能呆楞在原地,看着曹操与司马懿相谈甚欢,而哑口无言。   凌单手托腮,仍是一副用心思索的表情,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全部精力都在这棋局上,只是谁也没发觉,她近乎透明、幽深如潭水的琥珀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正隐射出莫测高深的光芒……   *****************************************   “大哥!”曹植急匆匆地推开房门。   “发生何事了?”曹丕正端坐在桌案前专心地看着书卷,见曹植匆忙而来,遂调侃道,“难得看你如此惊慌失措。”   “父亲让凌与司马懿一同前去后山,督监修建别院的事宜!”   “哦,这很寻常啊。”曹丕不以为然。   “唉,他们两人今晚便要共同在山上度过一宿!”曹植急急地开口道,“且父亲还送给司马懿一坛‘女儿泪’,让他们今晚在山上共饮!”   女儿泪?这酒女子喝了以后会……父亲为何要这么做?曹丕立时大惊,莫非他想……不,不会的!   “大哥!”曹植一把将曹丕拉起,“走!”   “去哪里?”曹丕一愣。   “自然是去阻止了!凌如今又痴又呆,对人毫无戒心,”曹植有些着急,“莫非你想看凌的一生就这样毁掉么?”   “要去,你去。”曹丕的神情又恢复了冰冷淡漠,“父亲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   “大哥!我以为你对凌是不同的,你不会眼看着她落入虎口而不出手相救,”曹植神情深痛地望着曹丕,“即使我们事事相斗,我以为,在此事上,我们会有共识,看来我又错了……”   看曹丕仍无动于衷地坐在椅上,曹植摇了摇头:“罢了,凭我一人之力,我也要将凌救出!”说罢,他甩门往外快步走去。   走着,走着,忽地一道人影闪过,已赶在曹植前头,他一怔,耳边立时传来曹丕低沉的嗓音:“凌也是我的妹子,我自然会去救她!”   呵……曹植在心中一笑,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后山别院中。   黑暗的屋子里,烛火在安静地跳跃。   昏暗的火光,将坐在床沿边的司马懿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躺在榻上的凌。   她确实没有酒量,才喝了一杯‘女儿泪’便醉倒了。昏睡中的她,平日刺人的冰寒散去了不少,但眉宇间的阴郁却未有稍减。   她很美,这点他很早便知道了。第一次见到她,那动人的容貌就令他感到震撼,不过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那冷绝的气息,一种倔强到底,似乎对生命永远不屈的气质。   曹操在做什么样的盘算,为何要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心爱的女儿送给他?   权势欲和□,总是瞄准女人进行争夺,每当权力与财产进行再分配的时刻,女人特别是美女,必然成为再分配中比权力更诱人,比财产更珍贵的猎获对象。   莫非曹操便是想拿凌来诱惑他?   司马懿不否认他是欣赏凌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喜欢她,但是,这份情感,不足以阻止他的野心。   看着昏睡中的凌,司马懿确实有些心猿意马,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揉抚着她的长发,捻了一缕轻吻着。   修长的指轻抚着她沉睡中细致无暇的脸庞,轻划过她光洁的额头、微扬的秀眉、紧紧闭着的眼、小巧的鼻子、柔嫩的唇瓣,随后向白皙的脖颈游去,进而缓缓往她的衣襟探去……   何去何从   晚风微拂,已入夜了,曹植与曹丕汗流浃背地骑着快马赶到后山别院,两人熟练地拉住缰绳停下马儿,迅捷如豹地翻身下马,直奔内院。   一进内院,便见司马懿正从卧房里出来,望见曹植与曹丕,他也没急着开口,而是回身轻轻地将门关上。   “二位公子也有雅兴来别院游玩?”司马懿抬步缓缓上前,他神态自若地笑道,“请恕仲达未能出来迎接。”   “你,你对凌……”曹植见司马懿衣着整齐、神情轻松,不由地心中一凛,“莫非你们……”   而一旁的曹丕则是一言不发,神色复杂,他挪步上前,眸中利光突现,杀机顿起。   “二位公子请放心,”司马懿又岂能不知二人的敌意,遂轻松笑道:“凌只是喝多了,仲达方才扶她到房中歇息。”   曹植面色稍缓,沉声问道:“父亲已将凌许配于司马先生,为何你却……”凌虽然不是纤细柔弱的女子,但绝对是个出色的美人,对男人是有致命吸引力的,这一点无庸置疑。   “呵……仲达虽不才,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必会严守礼法,不会越矩。”司马懿笑了,他或许急切地渴望得到凌,但是,不是用强迫的手段,而是要两情相悦。而他毕竟是个谋略野心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服从他政治斗争的需要。在还未明确曹操将凌送于他的动机前,他绝不会冲动地去碰凌,待他日手握霸权,财富与美人都会在他手中,凌也不例外。   “如此最好!”曹丕冷冷地道。   司马懿笑里藏刀:“两位公子既然来了,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就在别院里暂歇吧。”说着,他转身往后院走去,“仲达现就领二位去后院歇息。”   “好。”曹植与曹丕两人互换了个眼色,便齐齐地随司马懿去了。   三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而躺在屋里大床上的凌,也缓缓睁开了那双凝聚精光的褐瞳,方才他们在院中交谈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凌的手慢慢地伸入被褥下,抽出一柄长剑,她的手指顺着剑身上铸出的精致花纹,缓缓游走,剑身在暗沉的夜光中发出魅惑人心的光芒,隐隐中,剑身浮起些许血光。   她并没有醉倒,所以方才司马懿的手抚上她脸颊时,她是清醒的,只是一直隐忍着,幸而他及时收手,否则,此时必有一人会血溅当场!   凌的确丧失了记忆,但并不代表她丧失了智力。最初醒来时,周遭陌生的一切,确实令她有些惶恐,但渐渐地,她的沉稳和机敏便悉数回来了。要想在危险莫测的环境中生存,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暗藏的敌人知道自己是无害的,所以凌便一直装成神志不清,暗中查探她失忆的始末。   夜已深,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入睡。   窗外的寒风吹拂了进来,在这个已近严冬的夜晚,晚风是令人畏惧的,此刻正轻轻地拂过凌的心头,冰冷的晚风冷却不了她的思绪,她的心里仍是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千种苦楚,万般思绪,都在心中汹涌。   父亲?曹操?兄弟?曹植?曹丕?未婚夫?司马懿?为何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反而是心底深处隐藏的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令她心悸?但是,他是谁?为何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着,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唉,凌长叹一声,披上长袍,推开房门,往外走去。既然毫无睡意,便出去走走吧。   凌才踏进院门,遂看见司马懿坐在院中石椅上自斟自饮。他仍是一袭飘逸的灰袍,身形半隐没在黑暗中。   司马懿回头看着凌,风,迎着这阴暗的庭院徐徐地吹了进来,阴冷月光下的她,一张俏丽动人的脸上若有所思,琥珀色的眸子隐泛着谋略之光。   望着这样的凌,司马懿有短暂的失神,他随即拿起酒杯,微微笑道:“凌小姐是否有兴致也来一杯?”   凌缓缓走近,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你准备了两个杯子,知道我要来?”她微眯着眼看着司马懿。   “呵,我猜想凌小姐今夜也必定无眠……”司马懿淡淡笑道,他提起酒壶,将两个杯子斟满。   必定?这话听来似乎另有玄机,罢了,如今她什么也不想了,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呵,人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你不怕喝醉么?”司马懿浅笑着又将杯子斟满了。   “不怕……”她早已无所畏惧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她都独自一人走过来了,在她的记忆里,始终只有她自己,没有别人……但是,她似乎曾经依偎在一个宽厚的胸怀中,肆意享受着宠溺与关怀,那时,她以为她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别喝了……”司马懿忽地将身子探近,幽暗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凌。   凌已有些醉意,并未躲开司马懿的逼视,她拨开脸颊旁的乱发,反而挑衅地回望着他。长发顺着手指的拨动,随风飘散,美丽异常。   司马懿一恍神,捻起她的一缕长发:“长发如丝……”   凌一皱眉,刚想把长发抽回。忽然,一股异样的感觉爬上她的心头。仿佛曾经有谁也这样捻着她的长发,她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在她的发间游走,他温热的气息轻洒在她的颈间,他在她耳旁喃喃地说着什么,是什么?那一定是很重要的话语,为何她想不起来?他是谁?为何她记不起他的样貌?他是谁?哦,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你那样的神情是在想着谁?”司马懿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不论何时,凌对他总是若即若离,她分明就近在眼前,却又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她的思绪,甚至连她的心都在遥远的地方。   凌猛然醒悟过来,赶忙抽回长发,回过头正碰上司马懿阴邪的眸子。   “你在想着谁?”司马懿复又问道。   “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凌已然酒醒,站起身便往前走去。   望着凌离去的身影,司马懿眸中精芒立起,方才凌望着他的眼神中透出嫌恶,甚至有些杀意,这种戒备的神情,只有在他们初见时才有,莫非……   司马懿黑眸微敛,仰首饮尽杯中的酒。   凌,不要醒来,她若醒来,必定和他是敌对的,必对他有所阻碍,到那时,他就不得不……   风忽然迅猛地刮了起来,冬夜的寒风如刀似锥,刺骨入心,院中梅林阴影重重,风一吹便如猎猎舞动的黑幕,是一股萧杀,沉甸甸地压着胸膛,沉重而阴郁。   凌忽然没由来地感到了一股寒意,那夹在风中的杀意,淡淡的,但是却让人不自禁的心悸!   ***********************************   “子建,你究竟要拉我去哪里啊?”凌不解地问道,今天一早,曹植便拉着她,十分神秘地往府中深处去。   “嘘!安静!”曹植边拉着凌,边四处张望着,“不能让人知道我带你来这里!”他此次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是因为他不能看凌再如此堕落沉沦下去,他必须要救她!   “这里是……”望着眼前古朴的庭院,凌有一瞬间的茫然,她对这个地方,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推开厚重的院门,步入院内,院子并不大,院墙四面班驳,霉苔处处,略显寒酸,但是院中央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梅花,却露出盎然的生机。   一股奇异的香味随风飘入凌的鼻腔,她静静地立着,过往的记忆片段渐渐浮上心头,耳边似乎回响起她与一人的对话:   “你是何人?”   “啊!抱歉!我一时冲动,擅闯先生的宅院,还请原谅。先生手上拿的可是曼陀罗?”   “恩?你也认识这花?你方才叫的是什么花名?”   “哦,这是臭麻子花,从叶、茎、果实到花都有毒性,是有麻醉作用的。”   “你知道得如此仔细,似乎对此颇有研究?我正研制新药方,不知你可否再说得详细些?”   凌带着茫然若失的恍惚,慢慢地往内院走去,记忆正一点一点地在凝聚。   “当然可以!此花之叶、花、种子皆可入药,作麻醉剂、瞳孔放大剂,有镇痛、镇静、镇痉之功。”   “哦,此花确有麻醉的功效?我只知它入药可平喘镇咳、止痛、除风湿……”   “莫非您就是华佗大夫?!”   “正是。”   回忆就像一道缺了口的闸门,争相奔流而出,快了、快了,她快想起来了,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凌微摆了下头,体内情绪波涌,她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因为她知道,即将浮出的事将是难以承受的残忍,但是她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想起来!   “久仰先生大名!啊,那您现在研制的一定是‘麻沸散’了!”   “麻沸散?我是想好了药名,但不叫‘麻沸散’,而是‘醉心散’。且此药尚在研制阶段,麻醉功效并不强烈,反而会蚕食人的记忆,由最近发生的事情,直至少年、幼童时的记忆也能逐渐消除……而你所说的‘麻沸散’也是麻醉的药物?”   “恩,此药是以臭麻子花为主,其它有麻醉作用的药物为辅,比如有羊踯躅、荣莉花根、当归、菖蒲等等……先生只要加以研究,我相信,不日便可研制出真正的麻醉药。”   麻沸散?醉心散?万般的感受瞬间涌来,一幕幕清晰的影像,就在眼前上演般。   “我是你的父亲,凌……”   “凌,承认我是你的父亲,真让你那么难受?”   “凌,知道为何最初我没有与你相认么?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如今你知道一切,却仍要弃我而选择诸葛孔明么?”   “要我将女儿交给诸葛孔明,我做不到!我宁愿亲手毁了凌,也绝不会让她再回到诸葛孔明的身边!”   “呼……”凌长吸一口气,是了,是了,这就是纠结于她内心的苦痛,也就是这痛苦,将她的记忆深锁住……   “是凌么?”祥和的声音传来,一个老者正站在台阶上,他逆着阳光,显得格外清癯脱俗。   “是我,华佗师傅……我回来了……”凌明白了,方才她吸入的那股异香,便是醉心散的解药。她稍敛眉,仰首深深长叹。]   梦醒了,该是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了……   凌随即便入屋与华佗攀谈了许久,诉尽离别情,直到黄昏时刻,才起身告别。   凌并未立刻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与曹植一起到书房商谈事宜。   “凌,你如今有何打算?”曹植捏起一粒棋子,思索着下一步的棋招。   “呵,”凌一手轻支住下颚,淡然笑道:“当然是离开了。”   曹植放下一子,抬头望着凌:“凌,要离开这里,绝非易事。”   “恩,这我知道,”凌把玩著手中的棋子,故做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说吧,要我如何帮你?”曹植黑眸透出锐利,“我定当尽力。”   “谢谢你,子建!”凌由衷地说道,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也只有曹植能让她全心托付了。”她思索了下,“此事,光你我二人不行,还必须得到另一人的援助。”   “哦?是谁?”   “司马懿。”   ************************************   面前一片白色的梅花林,一枝枝的梅花暗暗地对着蓝天怒放,随着微风徐徐地轻摆摇曳,似乎还能听见清脆悦耳的摇摆声。   司马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缓缓走近。   只见花海中的凌一身白色长袍,双手负于身后,站立的姿势犹如一枝傲然独放的寒梅,她的脸庞苍白而秀气,鬓旁几缕乱发微卷曲着垂在脸颊旁,她只是淡淡然地站在那儿,却让满园的花儿尽皆失色。   站在花丛中的凌,就如一幅美景般动人,教司马懿不忍惊动她。   好半晌,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突然,凌一声轻叹,才转头,视线就与他对个正着。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也不是如水雾般迷离,而是恢复了清澄灵动,先前若隐若现的闪亮,如今已是光芒四溢了。   司马懿心中不由地一寒,她醒了么?如此耀眼的双眸,是从前的她所拥有的。   “司马先生,今日请你来此,是有一事相托。”凌略偏头望着他。   “哦,是何事?” 司马懿一步步逼近她,深邃如潭的黑眸闪著慑人的光彩。   凌随即被他惊人的气势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迎视他那灼热的视线。   凉意立时窜上脊背,面对逼人的他,凌心头突生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危险的感觉要她即刻离开!   凌下意识地后退,但司马懿立即看出她的意图,迅疾地伸出手抓住她。   “住手!”凌出声喝斥,随即身形一晃,便想挣脱开去。   但司马懿的动作是那样迅速,他的一只手臂如影随形地箝住凌的身子,她被强行贴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凌儿……”司马懿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话声一落,他的头已经如鹰般的俯冲下来,嘴唇眼看便要压上凌的,她反射性地偏过头去,司马懿的唇立时落空。   “够了!”凌的左肘屈起,在司马懿的胸膛重重一顶,趁他吃痛微松手之际,一个旋身,右手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光一闪,已在司马懿的手上划开一道血口子!   “放肆!”凌眼中骇人的凶光大炽,“凌儿也是你能叫的么?!”   “呵……”司马懿轻笑,毫不在意手上的伤势,“是你,你果然醒来了!”   凌一愣,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望着司马懿。   两人对峙着,互相直视着对方,谁都没动,谁都没开口,沉默,可怕的沉默。   一阵冷风掠过,天上的阴云开始聚集,厚厚的云层遮掩住太阳,原本耀眼灿烂的阳光,如今已变得苍白而清冷!   艰难脱困   “呵,司马先生果然胆识过人,在丞相府内竟如此有恃无恐,”良久,凌想起今日是有求于司马懿,不好把局面弄得太僵,遂恢复冷静,扬唇轻笑道,“虽说此处少人经过,但你方才如此搂着小女子,似乎不太妥当。”   司马懿稍捂住手上的伤口,斜瞥着她:“凌小姐唤仲达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和仲达闲话家常吧?”   “当然不是,凌是有一事求司马先生帮忙。”凌信手弹着长袍上的灰尘,方才的不安与恐惧均已消失,余下的是对敌的兴奋和机敏。司马仲达,就让她先会会他吧!看他是否有资格成为孔明的对手!   “你有求于我?”司马懿神情诡异地睨著凌,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转念疾想,司马懿立时有些明白,凌既然已记起过去的一切,她必定要逃离这里。   凌缓缓地开口道:“凌想求司马先生助我离开丞相府。”   果然是这件事,司马懿仍捂着伤口,好整以暇的神情带著嘲意:“凌小姐为此事来求仲达,似乎有些天真,我既听命于丞相,又怎会助你逃脱呢?”   “呵……你会乐意帮我这个忙的,”明知道是与虎谋皮,但是凌心中没有一丝犹豫,她侧过头望着天空,断然的口吻有些玩味:“因为我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你的阻碍,我的离去反而对你有利。”   “阻碍?有利?”司马懿的双眸眯凛起,神情一厉,“请凌小姐说得再清楚些。”   “你也知道,丞相已将我许配于你,”凌漠然地提起此事,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我如今已恢复了记忆,绝不可能束手就范。”   司马懿垂目思量着,的确,凌在此时恢复记忆,对他十分不利。凌并不是温顺的女子,即便是迫于局势而下嫁于他,也绝不会认命交心,恐怕还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对他的掌权之路造成威胁,而到那时,自己是否能狠下心将她除去呢?   “司马先生,世间多得是好女子,凌这不堪的姿色,配不上你……”知道司马懿有些动摇,凌双眉上扬,继续鼓惑道,“你也不想将来的你的枕边人对你怀抱杀机,随时准备取走你的性命吧?权衡利弊,我想你应该清楚,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是最好的。”   望着倔傲站立的凌,司马懿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喜欢哪个她?倔傲的她?柔美的她?或许,更真实的答案是,哪一个才是他真正想面对的,千回百转的问题,就在此刻揭晓。   罢了,天下女子何其多,他又何必苦守着这份没有回应的情感呢?他毕竟是野心谋略家,即使是对女人,也不能不服从他的政治斗争的需要。   “你只有两个选择,除去我,或是助我逃脱。”看司马懿默然不语,凌不疾不徐地说道。   司马懿不否认自己对凌有份特殊的情感,所以他此时确有所忌惮,且又碍于凌的特殊身份,他无法对她痛下杀手,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她远离。   “好,”想着,司马懿一蹙眉,勾唇淡笑,“你想我如何帮你?”   凌的心中掠过一抹浮动,随又敛去,遂不动声色地道:“王宫守备森严,想要出去,并不容易,所以必须详细谋划……”   “只要凌小姐愿意,我便有方法能离开这里。”司马懿微眯着眼,端详着凌,“只是仲达有一事不明,想问个明白。”   “司马先生请说。”凌颔首道。   “你既是丞相之女,他又十分疼爱你,在他的身边,必定是荣华富贵,生活无忧,为何你却执意要离开呢?”司马懿缓缓说出他的疑问。   “呵……想必司马先生也知道,丞相已将年岁稍长的两个女儿献给皇上,第三个女儿等成年之后也要随后奉上,”凌慢条斯理地道,所带起的悠漫,仿佛在述说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情,“做为他的女儿即使是穿金戴银,最终还是必须为他的仕途所牺牲,完全是身不由己……”   司马懿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凌。   “你该知道的,丞相将我许配于你,也是想将来某一天,我能牵制住你,我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凌眸瞳凝怔,继而幽幽长叹,“真是命运由天定,半点不由人……”叹罢,凌一怔,她何时起竟也开始怨天尤人了?   虽然住在如镶金鸟笼的华宅中,却失去了自由,成为玩偶般,恰似长久关在笼里的金丝雀,   凌绝不想成为那样的女人,胭脂香粉、首饰华服这些都不适合她,她想振翅飞翔,哪怕外面是狂风暴雨,她也决不回头,因为她知道,自由,是最宝贵的!   “既如此,凌小姐就请等我的好消息吧。”司马懿别有深意的眼眸淡扫过凌的脸,颔首微笑道,“我先告辞了。”微施一礼,他便扬长而去了。   凌身形依然不动,仍抬头望着天。   似乎又要下雪了,云层低得令人窒息。是天气太闷了么?有种不能呼吸的压迫感……   此时,长空已是落日的余辉,远远的辉煌是漆黑暗夜来临之际的垂死挣扎,凌知道落日后就是漫长的暗夜,是恐惧而冷酷的。暗夜之后呢?她还能重见黎明的来临么?   凌抱紧了双臂,只感到彻骨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在光明与黑暗的缝隙里瑟瑟发抖。   孔明……她喃喃地在心中唤道,此时也只有这个名字能让她感到些许暖意。   ********************************   一辆马车在夜晚经过,马蹄子掀开夜幕,马车上的帘子也跟着幌了几下,微风吹动水面的波光,返起阵阵潋滟。   凌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望着窗外昏暗的光线不停地掠过,直延伸到无穷远,她的心里有一丝欣喜,终于离开丞相府了,司马懿果然信守诺言,助她逃离,想着,她慵懒地斜靠着车壁,睁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司马懿,两人都没开口,气氛有些诡异。   天色已晚,大街上冷清清的,啼嗒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辙声显得格外空荡,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司马懿睁开双眼:“发生什么事了?”   “大,大公子……”车夫颤抖地声音传来,凌与司马懿同时一怔!   “车里坐着何人?”曹丕冷冷的声音传来。   凌一皱眉头,伸手想掀开帘子跳下车去,司马懿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留在车上,随后便跳下马车。   只见一行侍卫模样的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曹丕,他笔直地站着,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找不出一丝情绪,俊朗的脸亦是一派平和,他的声音淡漠,丝毫听不出喜怒哀乐:“司马先生深夜出城,不知所为何事?”   “呵……”见此阵势,司马懿知道事情已经败露,遂轻笑道,“大公子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曹丕瞪了司马懿一眼,快步越过他,一把将马车的帘子掀起。   凌安静地坐在车内,面上没有一丝惊恐,眼眸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着。   她是他的妹子,是他的手足至亲,难道他真的忍心毁掉她的一生么?   曹丕仍然沉默着,而他的内心却像汹涌澎湃的大海,波涛翻滚,风疾浪啸,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无论做出何种决定,这都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痛苦。   良久,曹丕放下帘子,转头对司马懿说道:“将她安全地送出城去……”   车外的司马懿与车内的凌都是一惊,司马懿率先醒悟过来,他朝曹丕深施一礼:“多谢大公子。”说罢,他便回身上了马车。   “凌,保重……”曹丕站在车窗边,低低地说道。   “子桓,谢谢你……”凌轻喃道,垂下了头。   “驾!”车夫一声吆喝,骏马立时撒开四蹄,急速奔跑起来。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曹丕怔怔地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大公子……”一旁的侍卫见曹丕放走了凌,担心地说道,“丞相那里……”   “你们放心,此事由我一人顶着。”曹丕长叹一声,“我自会回去请罪!”   *************************************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合谋将凌放走!”曹操一脸狰狞铁青地怒瞪着跪在面前的三人,今晚曹植来与他对饮,分明是想将他灌醉,一觉醒来,凌已不知去向,“先是子建将我困住,然后仲达趁机将凌带走,最后连子桓都不顾我的命令而将凌放走!”   “我们知罪,愿意受罚。”三人知道在曹操盛怒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没用,遂伏地认罪。   “来人!”曹操此时无暇顾及他们,只一招手,立时有侍卫跑进来跪地听命,“你们立即挑选上等的好马,去追寻凌的下落,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追回来!”   “是!”侍卫立即领命去了。   “父亲,放凌走吧!”曹植见曹操仍不罢手,遂冒险劝慰道,“她恢复了记忆,已不可能留在这里。”   “你知道什么?!如果我此时不将凌追回,她必死无疑!”曹操怒冲脑门、火燃双眼,“我早在成都安排了人手,一来是盯着诸葛孔明,另外就是预防今日的事发生,只要凌出现在成都,必有弓箭手将她射杀!”   “父亲!”“丞相!”三人大惊,齐唤道,“您为何一定要致凌于死地呢?”   “我曾说过,我宁愿亲手毁了凌,也绝不让她再回到诸葛孔明的身边!”曹操微垂首,听似平静,实是深沉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莺儿,凌果然是你的女儿,她真是你的好女儿……”   想到悲愤处,曹操倏地一伸手,暴怒地掀翻面前的桌案,顿时发出巨大的声响,茶壶、茶杯,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他仍不解恨,毫无风度地冲着天大吼:“来莺儿,你睁眼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和你一个模样,至死都不愿留在我的身边!哈!哈!哈……”他边狂笑着,边往外走去。   而曹丕三人则是心急如焚,此时都只顾着担心凌的安危,并未意识到曹操的话里似乎别有玄机……   ***********************************   飞马奔驶在通往成都的大路上,路旁的景色渐渐在视野里后退,换为一种开阔的景象,让人心胸为之也为之开朗。   远远地便望见成都的大衙了,凌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而隐伏于暗处的射手,远远望见一匹马驮着一个少年,正急奔向成都大衙时,手上的箭已在弦上。   随着凌的马越奔越近,射手的嘴角扬起笑容,眯起眼,手一松,利箭便又快又狠又准,如流星飞溅,直贯向凌的后心!   凌正飞驰着,忽听似有利箭破空划过的虚声,立时心生警兆,急急地在马上变换了姿势,却只能险险地避开要害,利箭仍射穿了右肩,箭直刺入肉的沉闷声,骨头清脆的断裂声响,鲜血泊泊地淌出来……   一阵剧痛袭来,凌捉紧僵绳,低伏在马背上,唯恐一不小心便被受惊的马给甩下地去,可惜,暗处的射手并没有放过她,再次张弓搭箭,射出致命的一箭!   凌只感到心脏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飞驰而来的利箭靠冲击和旋转将皮肤、筋肉撕裂,最后锋利的箭尖牢牢地镶在肉体上,强烈的痛苦让她再也无力抓住缰绳。   而马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昂首嘶鸣,凌立时就像破布偶般被甩离马背,随风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凌侧躺在地上,她犹如躺倒在一片淋漓醇厚的芬芳血液中,鲜血从身上、口中流出,霎时染红了身下的土地,鲜红得就像盛开了朵朵红莲,触目惊心。   为什么?她只差一步就可以回到孔明身边了……为什么却要在这时取走她的性命,不,不,她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凌弟!”惊慌喧嚷的人声中,似乎夹杂著熟悉的叫唤声。   “子,子龙哥……”凌微睁著眼,见到赵云正从大衙里狂奔而出,轻扶住她,看向她的神情是哀伤而骇然!   “带我去见,见,孔明……”凌细如蚊嘤地说道,“快,快……”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军师……”赵云刚想把她抱起,迅即,另一个更强的力量将凌扶住,接着她的身体被打横抱起。   “凌儿……我在这里,在这里!”熟悉的清朗嗓音传来,眼前出现一张俊美的面庞,他的神情严正又悲怒。   “孔明……”凌伸出手想去抚他的脸颊,却一点力气都施不上,她微张的唇,似难以诉说锥心的痛楚,眯合的琥珀之瞳,流露出对孔明无限的依恋。   凌感到眼前渐渐模糊,四周变得越来越暗,而肉体上的疼痛渐渐感觉不到了……      波澜暗涌   痛,刺骨的巨痛,这剧烈的疼痛感觉,哪怕是战场负伤, 都未曾有过如此的痛楚。   凌从未想过自己会伤得如此之重,意识浑噩晕沉,身体逐渐冰冷,她好想就这样沉眠在黑暗里。   “凌儿,不可睡去,醒醒,我在这!”然而男性的身躯总是紧拥着她,孔明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他的怀抱仍是这般温暖宽广,低哑而清亮的嗓音一再唤回她沉沦的意识,“凌儿,我在这……”   “军师,大夫来了!”赵云推开房门,身后跟着大夫。   “子龙先退出去!”孔明头也不回地下令。   “是!”赵云虽然担心凌的伤势,但是军令如山,便立刻退出门去。   大夫抬眼看去,凌的右肩及左胸已经被血染红了,嘴唇早已失去血色,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滚滚而下。   大夫面色一沉,迅速拉开凌长袍的的衣襟,顿时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只见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缠绕着白色布条的胸膛,他呆愣着回头问孔明:“军师,这,她,她是……”   “此事日后再说,救人要紧!”孔明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催促道。   大夫小心地撕开伤口旁边的衣服,仔细地察看伤势,又将手指搭在凌手腕上,过了良久才松开手,面有难色地说道:“她脉象细弱到已近濒死状态,右肩的箭虽深可透骨,但并无性命之忧,可是左胸的那支箭几乎射透了她的身躯,”他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军师,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吧,这位姑娘中箭太深,不将箭拔出,必定会血流不止而亡。但那箭又在心肺之上,一旦拔出,会加重伤势,无法止血,恐怕她立时撑不住,一口气缓不过来,当即就会丧命!”   “那,大夫,请你立即拔箭吧。”孔明口气急促道。   “不,不,军师,我,我下不了手……”大夫有丝颤抖,“其实,这姑娘情况实在不乐观……”   “我明白……”孔明也精通医道,自然知道凌的伤势严重,他明白大夫的难处,遂搂紧了凌,深叹一声,“将医药用具留下,你也退下吧……”   “是。”大夫施礼后便很快退下了。   身上的伤愈发热痛起来,凌略带喘息地说道:“咳,孔明……   “凌儿,别怕,我会救你。”孔明醇厚的嗓音安抚地轻撩在凌的发顶上,将她的身躯扶正,让她的头安然地靠在他坚实的颈窝中。   凌此时已陷入半昏迷中,孔明安抚的声音划入她深层的思绪里,一股男性的气息完全笼住了她,她顿时有些清醒,“恩,你,你想……”   孔明伸手解开她的衣服,将她上身的长袍褪下,眼眸直盯着右肩的那支箭,他拿过桌案上的的酒瓶,“凌儿,喝一点,虽然助益不大,但多少能减轻一些痛楚。”   打开酒瓶盖子,孔明先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将酒瓶凑到凌的唇边。   “呃……”凌就着瓶口,慢慢地,咕噜咕噜喝掉大半的酒,“可以开始了……”   孔明的左手牢牢地圈住凌,右手修长的手指轻握住箭身,他立时感到她的身躯轻轻一颤,感受到她紧绷的身躯,他遂柔声道:“我要拔箭了,你若觉得疼痛难忍,就咬住我的肩膀吧……”   “好……”凌虚弱地应道,将身体放松,轻轻靠在孔明身上。   孔明眸中一厉,一发力,狠绝地将箭拔出,一股血立时从凌肩膀里飞溅出来!   “恩……”凌闷哼一声,觉得全身的知觉都集中在右肩的部位,不由自主地合眼忍受疼痛的侵袭。   孔明立即在伤口上撒满创伤药粉,利落地用布条将伤口包扎好,低头看着凌,只见她脸色发青,紧咬的下唇已泛出红色的血丝,“凌儿,还好么?”   “我没事,还撑得住,继续……” 凌额上都是冷汗,苍白的嘴唇颤抖地说道。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孔明就在她的身边,在此时死去,她实在心有不甘!   “要撑下去……”孔明抬袖轻拭她额上的汗水,幽幽说道,“凌儿,在不经意间,你我相识已近十年,这一路走来,我们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再也不能没有彼此了……世人都说乱世无儿女情,我却说乱世儿女情更深……”   “啊!”凌用残存的气力痛叫一声,立即张口紧咬住孔明厚实的肩膀,伤口喷涌出来的鲜血随即溅了两人一身!   她能感觉到那穿身的利箭被猛然拔出,瞬间,胸口有如被活活割开般,意识随着一滩滩流失的血已渐失去。   原来孔明趁她分神听他说话之际,已将她左胸的箭拔出。   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不能……否则就再也醒不来了……阵阵痛苦袭来,凌用尽最后的力气,不自觉地愈咬愈深、愈咬愈重,浑然不觉孔明的长袍已渗出血迹,一缕血丝正缓缓地从他的肩头留下。   两人的身上全是血,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凌儿,快了,快了,就好了……”为防凌在剧痛中昏厥过去,就此不醒,孔明边出声抚慰道,便迅疾地将药粉撒上她的伤口,力道轻缓地将布条缠好,回头再检视了一遍,确认血已止住,才轻喘着唤道,“凌儿……”   “我,我没事……”凌松懈地枕着他的肩,意识逐渐远去,“我想睡了,你在这陪着我……”   “睡吧……”孔明深叹一声,轻抚着她的乱发,整理好她的衣裳,“我在这陪着你……”   **********************************   天际仍是灰蒙蒙的未明,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方绽,划破了黑夜的灰暗,也收起了夜露,晨曦照进屋里,淡淡的,却令人为之目眩。   孔明一夜未眠地守着凌,他抚开她额前汗湿的黑发,看着她昏睡中苍白的脸,她胸前缠的布带犹渗血迹,他伸手轻搭着她的手腕,脉搏虽然细微,但已渐沉稳。   “凌儿……”孔明将凌轻拥进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像感受到这份温暖的包围,已痛苦呻吟一夜的凌一扫方才的不安,此刻安详地枕着他肩膀而睡,因为这个怀抱总是让她感到安心温暖。   “军师……”屋外传来赵云的轻唤声,“是否还要让大夫进来看看凌的伤势?”   “好,进来吧。”孔明将凌的身躯扶正,轻声答道。他虽懂医术,但始终要大夫来察看,否则他无法安心。   赵云与大夫推门进屋,眼前的景象令两人一惊。   只见孔明半躺在长椅上,紧拥着怀中的凌,两人的长袍都已被染为血色。   凌安详地枕在孔明的臂弯中,初晨的阳光照着她熟睡的脸庞,她的神情安然而恬静,因为她已躺在能够守护她一生的一双臂弯里,这臂弯的主人能为她挡下人世间一切的悲苦。   孔明则习惯性地将手□她乌黑的发丝中,青丝眷恋地纠缠着他的手指,两人的身躯自然地躺靠向对方,像对彼此极为熟悉。   “咳……那个,军师……”大夫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清咳了两声,“请容我先为这姑娘诊治……还有,赵将军,请你先退出去。”   “姑娘?”赵云一愣,凌弟为何变成姑娘了?虽满腹疑问,但他并未开口探问,因为此时显然不是追究这问题的好时机,他颔首,便退出门去了。   大夫上前轻搭住凌的手腕,又轻掀开她的衣领察看伤势,他长舒一口气:“她已无性命之忧了,只不过……”   孔明稍皱眉头:“大夫有话请直说。”   “只不过,她伤得实在太重,右肩骨已近碎裂,即便是日后痊愈,右手怕也是废了,除了握笔举箸外,其他都不能做了……”大夫怯怯地道,“且左胸的箭对她的心肺损伤太大,会落下终身的病根,即便是此时保住性命,怕寿也是不长……”   “我明白……”孔明轻声答道,凌能捡回性命已属不易,不能再吝求许多了。   “那,那我先为她开药方,一会等她醒来,便给她服下。”大夫说完便施礼退下。   孔明似乎没有听见大夫带上房门的声音,他只是伸手仔细地梳理着凌的乱发,与当初发觉对她的感情相较,如今有一股更复杂的情愫在他心头萌生,是疼惜,是爱怜,是想拥她入怀尽诉相思的冲动。   自懂事起,他就从未畏惧过什么,从不曾将自己置身在如此无助的处境下。但是,就在此时,他承认,他打从心里恐惧失去凌,看着浑身是血的她,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无助,他多么渴望能再感受她的体温,又是多么想亲吻她,只要她希望,他愿将世上所有的幸福与快乐全抓在她手中。   孔明平和的眸中再度凝出犀锐,他幽幽地说出好似允诺一生的誓言:“凌儿,到我身边来,一切都过去了,往后由我亲自守护你,无论是谁,都不能再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   浅浅的呼吸声,淡淡的墨香气味,夜露沁凉着润颤着她的眼睑,她的身躯在一堵熟悉的包围中,满满的舒适令她多日来飘荡不安的心灵有着静眠之所。她终于又回到了这层层拥护的温暖中,唯有这最初便眷恋的依赖,能让她感到安全无忧。   “恩……”凌缓缓睁开双眼,她仍被孔明拥在怀里,听着他低缓的呼吸声,她知道他尚在睡梦中。   “孔明……”手吃力地抚上他俊美的脸庞,凌的心中有丝满足,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她低喃了一声,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凌慢慢地闭上了眼眸,手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胸膛上游移。孔明看似文弱,但却也有着宽阔的胸膛,昂藏的身材,以及他所散发出来的男人味道……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   “凌儿,你在做什么?”孔明立时醒来,他蹙着眉,声音嘶哑地问道。   “呃?”凌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光清澈地直视入他深邃的黑眸中,“你醒了?”   “唉……”孔明微微叹息,她清澄无波的眸子让他了解,她方才的举动只是想感受他的存在,是不带任何□意味的,她所流露出来的挑逗也是不经意的。   “恩?你怎么了?”感到孔明身躯的僵硬与紧绷,凌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直到迎进他燃烧炽热火焰的深眸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此刻他们间的气氛有多么的暧昧。   凌赶忙扭动了一下身子,想挣脱孔明的怀抱,不想却拉动了背上的伤口,她顿时疼得倒抽口凉气:“呼,疼……”   “莫要乱动了,伤口的血方才止住,当心又裂开了。”孔明无奈地摇头,小心地避开伤口,将她紧搂在怀中,“凌儿,你知道么,有时我真怕抓不住你……”   什么意思?凌抬眼无声地询问道。   “你就像一只振翅飞翔的鸟儿,我既想看你在天空中自由的飞舞,又怕你终有一日会飞到我手无法拦住的地方。”孔明搂着凌的双手又收紧了些,下颚轻柔地磨蹭着她的发顶,“虽是如此,但我并不想束缚你,真的不想……”   凌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孔明内心的不安,清清楚楚地传达给了她,仿佛他们此刻的幸福是极其不真实的,未来是一片混沌,既看不见也触不到。   想到这,凌伸出手紧紧的搂住孔明的颈项,紧埋在他的颈窝中,汲取他的温暖,驱走心中的不安,口中喃喃说道:“我们一定不会再分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永远……”   虽是如此承诺着,可是谁又知道,他们之间这暧昧不清的情感能持续多久呢?   犹疑在若即若离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情。看似浓却很淡,那么看似淡会不会很浓?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许是因为暧昧得说不清,道不明。   幸福使生命变得短暂,痛苦使生命变得漫长。这短暂使生命天长地久,这漫长使生命转瞬即逝。   孔明与凌紧紧地相拥着,身体之间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既是如此的贴近,又是如此的遥远。   真的想就这样拥抱着,一生都不要再放开,只是凌害怕了。   是的,她害怕了。   她怕他们今生的相遇不是为了相守,而仅仅只是命运轮回里一次短暂的擦肩而过。放开吗?那来世又要多少次偶然才能相遇呢?错过了今生,来世是否又将是另一段穿越几个世纪的飘遥……   **********************************   “这件鹤氅竟已如此破旧了……”凌低头轻抚着手上的鹤氅,心中有丝怅惘,想当初她为孔明缝制这鹤氅时,一心只是想着和他一起出草庐,能一展抱负,想在这乱世中有一番作为……最初见孔明,他被她像神一样崇拜着;而后,在草庐那段亦师亦友的悠闲时光;出山后那场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使她越来越依赖他;在江东,这段扑朔迷离的感情终于渐渐明朗;以及离别后,那丝丝渗入骨髓的依恋……   “是啊,年代久远,想不破旧也难。”孔明的话语打断了凌的思绪,他走上前来,在凌身边坐下,伸手将她拥坐在膝上。   “无防,我再帮你缝制一件就是了……”话才出口,凌便想起她的右手,虽然如今伤口已愈合,但右肩骨曾碎裂,这手再也施不住力气,除了勉强能握筷子和毛笔,再也不能做别的了,她黯然地低下头,“恐怕我再也不能为你缝制衣裳了……”   “傻丫头,只是件衣裳,破旧是破旧,但依然能穿。”孔明低头温言安抚着她。   “恩,对了,孔明,我有件重要的事想和说。”凌忽地想起自己的身份,她有可能是曹操女儿的事情,前些日子因为要养伤,一直没机会和孔明说这事,如今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哦?是何事?”孔明摩挲的呢喃在她耳畔,“你说,我听着。”   “呃,就是……”凌才开口,便听见屋外传来清脆的扣门声。   “军师,主公有急事请你过去商议。”赵云的声音随即响起。   孔明眼中有一丝无奈,冲门外答道:“我随后便去。”他低头看着凌,“在这等我,我去去便回。”   “恩,”凌缓缓伸出手,紧紧握住孔明的手,轻应道,“我在这等你。”   孔明嘴角含笑,俯身在凌的额头轻轻留下一吻:“在这等我回来。”说罢,他便起身往门外去了。   凌站在门口,目送着孔明渐渐离去,回过身来,坐回桌案前,拿了卷书看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日,天已然暗沉下来,却仍不见孔明议事回来,凌思忖着,便起身去外寻他。   刚到大堂,便见糜竺、赵云等一干文武从堂内退了出来,凌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便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细看。   等人都走光了,却仍不见孔明的身影。凌心生疑惑,便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偷偷地往堂内看去。   堂内灯火通明,却只剩两人,刘备与孔明。   刘备原本是端坐在首位之上,而今缓缓站起,来到孔明身边,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凌的伤势如何?”   “谢主公挂念,凌的伤势已痊愈了。”孔明微笑答道。   “你是否想娶凌为妻呢?”刘备话题一转,突兀地问道。   “主公也知凌是女子?”孔明稍蹙眉。   刘备露出高深了然的笑容:“我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又怎能请得孔明出山呢?”   “主公有话请直说。”孔明回身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我收到一封信件。”刘备伸手拿过信件,交到孔明手上,“你先看看。”   孔明沉稳地拆开信件,看着,看着,面色不由地凝重起来。   “凌是曹操之女,你若娶她为妻,恐会落人话柄。”刘备不疾不徐地说道。   “此信从何而来?”孔明仍看着手中的信,并未抬头,语调平静地问道。   “先不论此信从何而来,但消息却是千真万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凌在许都时,曹操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且,已将她许配于司马仲达。”刘备上前一步,伸手搭住孔明的肩。   这些事,凌从未对他提起过……孔明黑玉般的眸瞳凝着精光,他半闭目,垂首不语。   “自你出草庐以来,我便对你予于重任,军中大事全然托付于你,自是不会对你有所顾虑。”刘备凑近他,复又说道。   “主公之意,是要我疏远凌么?”孔明的眸光稍稍有些飘忽。   “呵……孔明向来足智多谋,对待此事却有些失态。你非但不用疏远凌,更可加倍对她好。”刘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但凌的身份很是微妙,她是曹操之女,你若娶她为妻,对我们当下的局势极为有利。”   极为有利?孔明心中一怔,做为谋略家的敏锐,在一瞬间全数苏醒过来。   确实如此,他们方才进成都,此时掌管巴蜀,政局极不稳定,倘若能在此时与曹操联姻,必定能稳定当下的局势,可以加强双方的政治利益,减少战争的冲突,进而再去谋划如何得以扩大疆域……   不!不能如此做!思至此,孔明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这固然是个万全的好计,但,绝不能用他与凌的情感来交换。   “但,曹操未必就甘心将其女下嫁予我。且,曹操虽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主公是汉室后人,若与其联姻,似乎有些不妥?”孔明故作漫不经心道。   刘备面色一沉:“这自然只是权宜之计,因为曹操不会如此轻易地妥协,待到他日,必会有反扑的举动。”   孔明闭眸不语。待到他日?那是何时?倘若真到那时候,他与凌又将是怎样一种立场?不,他不愿冒如此风险,绝不能将凌也卷进这狡诈的权力斗争中来。   “多谢主公的好意,我心中早已认定了凌,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我自是全心待她。”孔明瞇起的眸光凛冽,他的感情或许清淡如水,他或许不轻易将爱说出口。但是,他对凌的情意确是真实的,是唯一的,“所以,我必会娶凌为妻。至于主公方才的提议,必须从长计议。如主公已无其他要事,我先告辞了。”说着,孔明已回身出了大门。   刘备望着孔明离去的身影,莫测的眼眸凝于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闪过一丝诡沉。   而屋外的凌藏身于大树后,看着孔明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深叹一声,眸里现出迷离与哀愁。   风,忽然猛烈地吹刮起来,这已经是初秋的晚风了,带着阵阵压抑不住的凉意,飘忽地掠过夜空,吹得片片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   月光,隐于暗夜。   进退两难   凌抬头望月,长叹一声,缓缓往院外走去,她的步履虽然沉稳,事实上她如履薄冰。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时时刻刻都有横祸降临头上,可是她却义无返顾。   经过数十年的风雨飘摇,凌太渴望得到一片宁静的港湾供她停泊。那里不需要华丽的宅院,不需要动人的歌舞,不需要醇烈的美酒,只要有个男子为她轻轻哼唱古老的歌谣,她枕着他伟岸温暖的身躯,让憔悴不堪的身心栖息安憩就足够了。   “凌!”凌正低头慢慢踱着步子,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唤。   凌抬头看去,遂见马超、赵云正快步踏进院来,“孟起!子龙哥!”她又惊又喜地叫道。   “你小子,一去就杳无音讯,”马超上前来便分别在凌的两肩重拍下,还将她重重地拥进怀里。   “咳,咳!”凌险些被马超不知节制的力道,拍得岔过气去,此时又被他紧搂在怀中,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只得模糊不清地回道,“轻,轻点,想要我的命啊!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我可是挂念得紧啊!”马超稍微放松了力道,笑问道,“上哪云游去了?快活到舍不得回来,把我这兄弟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呵,我自然是有苦衷,”凌在马超怀中抬起头,“孟起,你是何时到这来的?”   “孟起啊,一听说你回来了,遂迫不及待地赶来成都,”一旁的赵云插嘴道,“看来你们的交情颇深……”   “那是自然!”马超说着,大手搭上凌的肩头,用力地将她揽向自己,“我与凌可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咳,这,孟起,莫非你不知凌是女子?”看着马超毫不避讳男女之嫌地搂着凌,赵云神色古怪地问道。   马超豪迈地笑道:“我早已知道。但是,无防,交友贵在知心,无关男女。”   “子龙哥,莫非你知道我是女子,便不再认我这兄弟了?”凌微挑眉。   赵云顿时陷入回忆中,想起当初与凌的初遇,两人相谈甚欢,称兄道弟;而当阳一战,他与她并肩作战,同生死,共命运……这一切似乎只是昨日的事情,而今,虽知道她是女子,他也绝不可能鄙弃这段难得的兄弟情谊……   想着,赵云轻笑道:“自然不会,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说罢,他也大方地伸手搭着凌的肩。   “呵……”凌伸手左右各搭着赵云与马超的肩,“这些时日,让你们操心了,真是抱歉。”   “不过,最担心你的还是军师。”赵云半正经,半调侃道,“军师面上虽若无其事,终日忙于政事,但我们都知道,他十分挂念你。”   是么?凌心底涌起小小的窃喜。   马超见凌露出惊喜的神情,遂窃笑道:“如今我等总算明白,为何军师身边从来就没有女眷。”   恩?这是什么意思?凌抬眼无声地发问。   “原先我不知你是女子,还以为你和军师有……”赵云话才出口,便截住了。   马超也不开口,只是露出诡异的笑容。   “什么?我们不是……”凌立时恍然大悟,看来她和孔明间微妙的情感,都被赵云看在眼里,而她又身着男装,旁人看来,定是以为她与孔明间有着不论之恋。   真是糗大了!凌看着面前笑得极其古怪的两人,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人今日来是为了嘲笑我么?”   “当然不是了!”二人很有默契地齐声答道,“久别重逢,我们来邀你去痛饮一番!”   “那还等什么,走!”凌大笑道,率先往前走去。   马超与赵云相视一笑,随后便跟上前去,三人互相搭着肩,消失在夜幕中。   **********************************   “来,来,莫管他是否举杯消愁愁更愁,莫管他是否寂寞如雨后春笋,我们再喝……”凌举起酒杯晃了晃,酒液纷纷撒落,溅了她一身。   “凌,你喝醉了。”赵云无奈地抓住凌的手,想将她手上的酒杯夺下。   “此事都怪子龙,明知道凌不会喝酒,却不停地灌她酒,如今可好,”马超皱紧眉头,“凌喝得烂醉,一会军师怪罪起来,你我怕是难辞其咎。”   “我怎知凌酒量会如此差,才几杯下肚,便会这般失态。”赵云哭笑不得,“算了,赶紧把她送回去吧。”   “也只好如此了。”马超弯下身,想将凌抱起。   “不要,我不回去,我还没喝够……”凌挣扎着,口中嘟囔道。   “凌,来,不要再闹了。”马超啼笑皆非地摇头,凌一喝醉就变成另一个人,任性又无赖。   两人正拉扯着,冷不妨身后传来清亮的男声,“孟起,让我来。”   马超与赵云抬头看去,只见孔明徐徐地从屋外进来。   “军师,都是我们的错,凌她……”马超与赵云立时躬身请罪。   “与你们无关,凌的酒量原本就不好,且她喝起酒来,不知节制。”孔明上前来,俯身看着凌,“凌儿,回去了……”   “恩?回去?好……”凌边答应着,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孔明微叹息,不由分说,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啊!”凌低呼一声,为了保持平衡,连忙伸手围住他的颈项,“你……”   “回去了……”孔明垂目看着怀中的凌,眸中异光一闪而过,他语调低沉地道。   “恩……”凌轻应着,没有再挣扎,手圈紧他,将头轻靠在他的颈窝上,缓缓闭上眼眸。   孔明微勾起唇角,抱着凌大步地往屋外去了。   没一会,便回到了孔明的住处,转过屏风,直进了里屋,孔明轻轻地将凌放在软榻上,小心地为她盖好毛毯。   “呃……我没醉……”凌微扇眼睫,懒懒地抓起毛毯,“好热……”   孔明在床边坐下,托起凌的身子,连同毛毯一起轻搂在他的怀中,手指轻轻拨开几撮散落在她晕红面颊上的发丝,“我知你是借酒浇愁,你心里必定有事,是何事,不能同我说么?”   “恩,孔明……”凌垂下眼睑,犹豫地问道,“你,你是否有事要问我?”两人相处贵在坦诚,避而不谈只会使他们的芥蒂越来越深,所以她选择开诚布公地和孔明谈。   “哦?有事?”孔明稍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不,没有。”初听到凌是曹操的女儿,他确实有一丝讶异,但那又如何?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凌同样不能选择她的父母。他喜爱她,不为其他,只因为她是凌。他了解她的性子,尊重她的意愿,他绝不会勉强她去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她有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而如今,她选择了留在他的身边,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他已无需再问。   “没有么?”凌微睁眼,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没有。因为,我信你,”孔明微笑,捧着凌的面颊温柔而坚定地道,“没有任何原由地信你……”   他信她,没有任何原由地信她……一股灼热感突然袭上凌的眼眶,她拼命眨着眼,将脸深埋进孔明的怀里。   “凌儿?”孔明微低头柔声问道,“没事吧?”   “没有……呵……”凌抬起布满红晕的脸庞,娇憨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好累,好想睡……”心事一放下,她便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酒意再次涌了上来。她眨了眨惺忪的醉眼,神志在半梦半醒中漂浮。   “想睡便睡吧……”孔明轻抚着她的乱发,眼底全是笑意。这丫头强撑着不醉倒,原来只是要他的一个允诺,她要的,只是他全然的信任。   凌只觉得孔明抚着她发的手是如此的温柔,他的气息是如此地令人安心,她嘴角含笑,在他的怀抱中晕醉地沉沉入睡。   听着凌细缓的呼吸声,孔明知道她已经坠入了梦乡,他轻拂开她额前的发丝,指尖在她酡红如霞的面颊上流连,口中轻喃道:“睡吧,安心地睡去吧,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月光微照进屋里,在月色的漂染下,孔明的眸子里满溢着宠爱。   月,阴晴圆缺了几千年,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月亮总是冰冷地挂在天边,冷漠无情地目视着人世间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悲欢离合。   而如今在这个月圆的晚上,在这么一个如水的空间里,凌倦倦地偎在孔明怀中,他轻柔的手指滑入她漆黑的发丝中。他的神情温柔似水,情意在他游移的手指里,在他们有着灵犀一点通的心里绽放。   花香风清,酒醇月明,梦里梦外都溢满了幸福……   **********************************************   “嘶,啊……”凌心神一分,针扎到手,怵目一滴凝血,十指连心,痛已达到心底。   她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因刺痛而皱眉,张口吮去被针扎到而溢出的血珠。   已记不清是第几次被针扎到手了,她的右手仍是施不住一点力气。她真的已经变成废人了,连修补一件鹤氅的能力都没有。凌黯然地垂下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些日子,她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在房中,什么事情都无法做,今日心血来潮,拿出孔明破旧的鹤氅来修补,却发现自己如今竟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难道她也要变成同其他女子一样,三从四德,凡事都躲在人后,让孔明为她挡去一切的危难与困苦么?   不,这样的根本不是她!凌猛地甩甩头,女子的姿态不只有娇弱,没有一个人能永远保护另一个人。身为女子,更应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凡事依靠别人,只会失去生活的勇气。凌渐渐发现,她已经开始依赖孔明,眷恋着他的保护,这使她很不安,这样的自己,真的好陌生……   “唉……”凌深叹一声,放开手中的衣物,往屋外走去。   已是黄昏了,凉风阵阵,吹得院中那棵大树沙沙做响,树叶轻轻地摇摆,随风飘落。那落叶是要挣脱树的束缚寻找自由,还是为了挽住风的手不惜一切?   凌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黄叶,心情有些沉重。   “凌……”低沉暗哑的呼唤声打断了凌的思绪,她抬头看去,马超沉着脸,身后紧跟着赵云,正一前一后向她走来。   “孟起,你?”凌有丝错愕,只见马超铁青着脸,眸子阴暗无比,双手紧握成拳,周身似散发着一层戾气,向她步步逼近。   “你,你是曹操的女儿?!”马超缓缓地开口,声音紧迫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凌立时心中一沉,坦然答道:“是。”   “你可知曹操是我杀父仇人?”马超眯合起眼,厉声问道,“你既是曹操的女儿,为何当年会与我一起出征,迎战曹军?莫非这原本就是你的诡计?”   “不,不是,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凌并不畏惧马超,抬眼与他对视,“与你一同出征,只是凭一个‘义’字……”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义?!我竟与仇人之女结义!”马超一个健步上前,猛然揪起凌的衣领。   凌几乎是被马超提在空中,胸中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嘴中立即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硬是吞了下去,才平静地开口回答:“是,我是曹操的女儿,这是事实,我不会逃避,也觉得应该面对你的愤怒,你可以恨我,你如何对我,我都接受,即便是你此刻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呵,是啊,杀了你,我的仇也算报了一半!”马超目光一厉,扬手拔出腰间的长剑!   “孟起!住手!她是凌啊!是曾和你生死与共的兄弟啊!”一旁的赵云立即出声阻止。   是啊,她是凌……她曾与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数年来跟着他奔波逃亡,数次救他于危难中,她安慰过他,她开导过他,在那浴血奋战的血腥岁月里,她是他心中的寄慰,如果没有她的扶持,他可能早已死在战场上了,他与她肝胆相照,他们间的情谊已如交颅换颈般深厚了……   自己当真能对她下杀手么?马超的剑已出鞘,却不知该往哪挥去,眼前浮现出他与凌过往相交的一幕幕:   “听你如此一说,我又岂敢不认!‘士为知己者死’,我马孟起有你这样的好友,此生也无憾了!日后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分彼此!”   “我与马孟起,从今日起有难同当,不分彼此!”   “啪”地一声拍响双掌,击掌为盟,永为知已!但愿这份情谊,永生不变!   往日的点滴慢慢涌上心头,马超直望着凌,她的眸光依然不变,仍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清澈。这就是凌,曾与他同生共死、如手足一般的好友,她却是他杀父仇人曹操的女儿!   “啊!”马超狂叫出声,长剑划出!   咔嚓一声,凌厉的剑气将院中那棵碗口粗的树拦腰砍断!   马超猛地放开凌,嘴里吐出冰凉的话语:“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绝不饶你!”说罢,他恨恨地转身离开了。   “咳……”凌轻微地咳了声,一道鲜红的血丝立即从她口中流出,她胸口的箭伤一直都无法痊愈,方才马超粗暴的扯动,已使她胸口隐隐作痛,她一直忍到现在才咳出淤结在心中的血。   “凌,你,你没事吧?”赵云大惊,赶忙上前来扶住她。   “我,我没事……”凌摇摇头,身体上的伤远远及不上内心的伤重,多年的知己好友,就此破裂了……   “子龙哥,如今是否人人都知道我是曹操的女儿?”凌平顺着呼吸,缓缓问道。   “恩,大都知道了。但主公下令众人必要对你礼遇有加,孟起今日如此做,回去怕是要受罚了。”赵云微皱眉,“且主公向众人宣告,军师要娶你为妻,我们即将与曹操联姻。”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快就众人皆知了。   凌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迹:“子龙哥,抛开你我的交情,凭心而论,我做为曹操之女,嫁予孔明,对当前的局势真的极为有利?”   “恩……”赵云略一沉吟,“你若嫁予军师,曹操必忌惮联姻这层关系,且此时休战,对双方都有利。”   原来,她的命运真的只是政治格局上的一颗棋子……凌凄楚地笑道:“子龙哥,我没事,你还是去看看孟起吧,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啊,这……”赵云低头看着凌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想独自静静,遂答道,“好,我去看看孟起,你自己留心些。”他转身便追马超去了。   时间流缓而过,暗夜悄然来临,沉沉的暗夜后连接的是永无希望的黎明么?秋天过后就是漫长的严冬,孤独是一面镜子悬挂在人生的头顶,照着永无归宿的影子漂泊于沉闷的天空,真的没有信念也没有希望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是被说成祸害就是被当做玩物与工具,最终成为政治、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凌仍踩在飘散的落叶上,望着那萧瑟戚拗的林荫大树,她欲哭无泪,幽幻的声音破碎地低喃:“莫非真的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心碎抉择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朦胧的月光倾洒而下,当孔明踏进院中,便望见如此的景象。   一个淡逸的白衣身影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大树下,她脱尘的容颜凝聚着愁思,淡淡地散漫黑夜中。   “凌儿,你这是……”见到她空洞的眸子和凄迷的神情,孔明顿时吃了一惊,急步上前,“发生何事了?”   “孔明,你回来了……”凌瘦削的身躯晃了晃,声音里带着一丝飘渺的惶恐,“如今,竟只剩下你了……”   “凌儿!你在此站多久了?”孔明低唤道,揽住了凌摇摇欲坠的身躯,随即便看清她嘴角的血迹,立即将她打横抱起,疾步走进屋内,轻柔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小心地替她盖好毛毯,随后伸手为她号脉,过不一会,他便提笔写下药方,唤人去抓药。   “发生何事了?”孔明半扶着凌,让她枕靠在他怀中,手拿着帕巾轻拭着她嘴角的血渍。   “你有贴心的知己好友么?”凌闭目,缓缓问道,   孔明一怔,但仍答道:“有,元直、德操皆是我的好友。”   “倘若有一日,你与他们兵戎相见,你又当如何?”凌微睁双眼,继续问道。   “不会有这一日,因为我们都十分了解对方的志向,应不会有对立分歧。”孔明伸手拨开凌脸上的发,注视着她,“即便我们将来各为其主,而不得不发生冲突,那也是形势所逼,彼此绝不会心生怨恨。”   “绝不会心生怨恨……”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悲愤,“那为何孟起要如此怨恨我?!怨恨到甚至要杀我?!”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是,我是曹操女儿,但这并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办法选择啊!分明只是我与你两人间的事情,为何会变成联姻息战的工具?!”   “凌儿,你听我说……”听凌这么一说,孔明心里顿时明白,开口想劝慰,却被凌激愤难平的声音打断了。   “我曾与他出生入死,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而这些,仍不能化解他的仇恨么?!”凌猛地坐起身,抓住孔明的衣襟……她像一只掉进罗网的鸟儿,用力撕扯着自己的羽毛,歇斯底里地宣泄积压已久的情绪。   “倘若你是因为我是曹操的女儿,而要娶我,那我,那我,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为什么你是诸葛孔明,为什么你是!”   “凌儿!倘若你认为我因为你是曹操之女,而想娶你为妻,那我当真要动怒了!”孔明听似平静的语调中隐含着淡淡的怒气,“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肤浅的人么?!”   “对不起……对不起……”凌咬住下唇,紧抓着孔明的手臂,她必须紧靠着他才能汲取到一些温暖,而他的温暖能将她从黑魘里拉回。   “凌儿,是我错,我没有顾及你的心情……”孔明清亮的劝阻声渐渐使凌悲愤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我知道你难过,你尽情地发泄出来吧,我在这。你想哭便大声哭出来,哭出来会舒坦些。”   “不,我不能哭,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不能哭……”凌摇摇头,“我从来不哭的……”   “唉……”孔明长叹了声,修长的手指穿过凌的发,托住她的后脑勺,轻柔地将她的头按进他的怀里,“傻丫头,你哭吧,我在这……”   靠在孔明宽广温暖的胸膛上,凌心中满是脆弱。对这种虚飘的感觉,不真实却又恰恰让她感到冲击,不知如何面对,只能抓紧他,盈盈的泪光浮上了无措的双眼。   此时不用故作坚强,也不用刻意压抑,凌只感到一种想被珍惜的脆弱,她再也克制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眼泪,而是没有可以安心她哭泣的地方,她仿佛看到连绵不断的往事、久已忘记的寂寞,从长满青苔的记忆中涌出来。   她已孤独了好久,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对她有情的人,她更不想再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凡事都一个人苦撑着,她真的好累……   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暗哑无光的世界挣扎过来,凌不想再一次经历那被人漠视、被人抛弃的的痛苦。那痛苦像一把尖刀割裂着她的心灵与肉体,在锐利的刀锋下,她,体无完肤。   “不要丢下我……”凌喃喃地说道。   孔明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倾听着凌的哭泣。他觉得那哀婉、伤感的泣声正在向他述说着委屈与不安,感到心里有一条音乐的河流在轻轻地流淌……   “军师,药煎好了。”屋中静悄悄的,两人紧紧地搂着,直到门外传来扣门声,才打破了这寂静。   “进来。”孔明轻应着,仍紧搂着凌,没有放开。   来人把药碗放下,立即便退出去了。   “来,凌儿,”孔明端起药碗,递到凌嘴边,“你如今身子虚弱,赶紧把这药喝了。”   凌愣愣地看着孔明,自然而然地照他的话去做,很快便将那药喝了。   孔明见她喝完了,才将碗放到一旁,便扶着她再次躺下,“喝了药,便歇息吧。”   凌乖顺地躺下,看着他轻柔地替自己盖好毛毯,“你……要走了么?”她的语气有些慌。   孔明对她绽出微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会在这陪你。”轻柔的吻印在她的额上,“你安心睡吧!”   “你上来,躺在我身边好么?”凌伸出手,反抓住了他的手,她此刻只想毫无阻隔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孔明的身躯僵了一僵,“你让我躺在你身边?”   “恩……”凌用哀怜乞求的眼神望着他,“好么?”   这样缠人撒娇的凌是孔明从未见过的,望着她澄清的双眸,他不由微微叹息,随后便在她身边和衣躺下,“好,我陪着你,你快睡吧。”   “孔明,你抱着我好么?”她喜欢他抱着她的感觉。   孔明不语,有力的大手随后揽住了她的纤腰,他的下颌抵住了她的额头。   “唔……”凌应了一声,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身躯紧贴着他,感觉他温热的体温透过相接的肌肤不断传递过来,仿佛也将力量源源不断地灌输进入她的体中。   “你知道么?今夜是我最失态的一次……”凌慢慢冷静下来,闷闷地开口,“但是我真的好难过,兄弟情谊仍是抵不过虚无的杀父之仇,在理智上,我可以接受孟起对我的无情,但在情感上,我仍是接受不了……”说着,眼泪似乎又要流出来了,不,她怎能变得如此没用,动不动便流泪。   凌猛地低下头,埋到孔明的颈肩中,不想让他再见到她的泪水。   “凌儿,抬头看着我,我知道你在哭泣……”孔明轻抬起凌的下颚,“为何你总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呢?”   “我……从来不哭的。”凌揽着孔明的腰,有藤蔓环绕大树的感觉,好安心……她唇角仍带着浅笑,眼眸却迷蒙了,“我没有父母,从小,我做什么事都比别人快,只有眼泪掉得比较慢,其他的孩子一哭,孤儿院的阿姨就连忙安慰,如果我再哭,她们就忙不过来了……”   “那,为何今夜你却哭得出来?”孤儿院?阿姨?孔明虽然有些疑惑,但仍轻轻问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凌提起她的过去,怜惜缓缓在他心中泛开来。   “因为有你……”凌有些累了,双手紧紧地环住孔明,脸颊靠着宽阔的胸膛,听着沉稳的心跳……他好暖和,他的身上有股悠悠的墨香,很好闻,“因为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我只能坚强,只能勇敢,不能被击倒,不能哭泣,但是如今有你……”她疲倦地低吟着,经过刚才的折腾,再加上疼痛的侵袭,原本她绷得紧紧的情绪,在靠上他的身躯后,全数松懈下来了。   “你累了就睡吧……”孔明轻轻说着,嗓音幽柔得如同催眠曲。   凌微颦起眉,有些模糊地回着话,“恩……不行,我不能睡,不能睡……”语音愈来愈弱,终于,她的头缓缓地靠上他的肩头,浅浅地睡去了。   这看似坚强的丫头,是如何以单薄的身躯,独自走过这二十余年的风风雨雨,她总是异于常人地压抑自己,总是把她的软弱埋葬在深处,不露出一丝一毫……   孔明微微偏过头,恰好看见凌紧闭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深切的怜惜刹时溢满他的胸怀。   凌是曹操之女的消息不径走漏,如今已是众人皆知,必须想个万全的对策,保护她不受这些流言蜚语的伤害。   “凌儿,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他低喃着,拂开几缕飘落在她额上的发丝,轻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俯唇吻上那光洁的额头,无限怜爱地紧拥着怀中的人儿,两人的体温暖暖的,心跳已紧紧地贴在一起,渐渐成了同样的节拍……   ************************************   晚秋的傍晚,秋风萧瑟,,秋阳已斜斜偏侧到天边,湖上秋风吹来,挟着凛凛的寒意。   凌独自漫步在林间小径上,倏地,一阵阴风吹来,吹落了片片黄叶,那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叶子撞在她身上,然后心甘情愿地落到了土地的怀抱中。   在这充满着寒意的秋天里,似乎一闻到这深秋的气味,就会不知不觉地感到时光逝去得飞快,而往往只在几声无奈嗟叹中,时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但如今引起凌注意的,不是秋天的萧索味道,而是在小路尽头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   唉,终于还是来找她了,有些事,无论如何都躲不掉……   “凌见过皇叔。”凌躬身,稍施一礼。   “不必多礼,”刘备微抬手,“凌,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相劝。”   凌抬眼看他,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眸底却掠过—抹痛楚与苦涩:“皇叔所指的莫非是我与孔明的婚事?”   “正是,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我军方才入川,政局极为不稳,”刘备话锋一转,“若你能在此时与他完婚,对我军必将大大有利。”   “有利?请恕凌愚钝,不知皇叔所指的是……”凌回视他,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我近日即将昭告众人,说你与孔明的婚事。”刘备没有回答凌的问题,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此一来,曹操很快便能收到消息了。”   凌抿紧唇,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刘备往下说。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若不是孔明深恋着你,我也不会有此决定。孔明极力反对在此时与你完婚,以他的才智,他必定知道当前是最佳的时机,”刘备深深地望着她,“但他却放弃了,只因他不想你误会他娶你的目的。他的心意,你应当明白。你是聪慧的女子,必定知道该如何做。”   “皇叔自有丰功伟绩,这份雄心,又岂是凌这平庸之人能匹敌的?”凌的脸色有如冰般严寒,说出的声调冷淡非常,“权与势极有魔力,以皇叔今日的身份地位,每一出手必有目的,此次来游说又是为何?”   “不瞒你说,自请得孔明出山相助,一路走来,我们之间已不仅仅是利益相关的心机牵扯,而是相知相惜的情谊,更是坦诚的知己好友。”刘备出自肺腑地说道,“此番前来,我并不为其他,确是为了孔明。”   “皇叔为何如此笃定我愿嫁孔明为妻呢?”凌听似平静地反问道。   “你年少貌美,性子坚强,知书达礼,应是个贤妻。”刘备的神情充满未明的吊诡,“且我十分清楚你的对孔明的情意……”   “哈,哈,哈……”凌忽地抚额仰天狂笑起来。   “你……”望着这样的凌,刘备有一瞬间的瑟缩。   狂笑其实也是一种痛苦,狂笑是掩饰这种痛苦的唯一方式。而这一声声痛彻心扉的狂笑之后是什么呢?   刘备如此对她,凌并不意外,对女子的无情,从他对其妻孙尚香就可看出。   想当初孙尚香为了刘备逃脱陷阱,忍痛离开母亲,为了爱情抛弃荣华富贵,亲人良朋,与心爱的人同甘共苦,用情之深,实难能可贵。特别是孙尚香在刘备身故之后,投河自尽,其贞烈令人无限唏嘘感叹。   而刘备又是如何对待孙尚香呢?孙尚香带着阿斗回东吴看望母亲这件事,在刘备眼里,夫人回不回东吴无关紧要,只要他的命根子“阿斗”夺回来,原则就坚持了,不至于“无后”了。刘备虽一时沉迷女色,但却以大业为重,虽未能一统江山,终是三国鼎立之一足。可叹孙尚香用情之深,但却很难得到全部真情,毕竟在刘备的心中她只占一隅,而作为政治棋盘中一颗棋子的她,其最终命运可想而知。   “你们常说红颜祸水、美人误国,其实这全是你们这些男子逃避责任的借口。”凌嘶哑地说出深藏在心中的苦涩,“古今中外所有的政事,没有离开过女子,女子何曾妨害了政事。女子不一定是祸水,恐怕男子自成险山……是你们自己昏庸,毁掉了前程,却将所有的罪责推在女子身上。”   三国,对渴望建功立业的男子固然是一次天赐良机,对女子则只意味着一个接一个的灾难。   凌喃喃念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她用最后的忍耐力,努力维持声音的平和,“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定会给皇叔一个满意的答复。”   “话已至此,自不必多说,我先告辞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刘备当然不会久留,答应了声,便辞别远去了。   望着刘备离去的身影,凌破碎的是嗓音飘渺地摇荡在空中:“我情愿不要这身份,也情愿不要这才情……有时我真的羡慕那乡间炊中妇,黄梁待归锄……”   男也说红颜薄命,女也唱红颜薄命,其实不尽然这薄命的结局不是命中注定的,也不是无可回转的。   将冀望托寄他人身上,不如自己身体力行来得可靠。   除了像个傀儡般地嫁给孔明,变成政治棋局中的一颗小棋子,她还有其他选择——那就是离开。   她不舍就这样离开孔明,离开深爱的人。但是,现实又是这般的残酷。   她谁也不是,她只是历史的旁观者,是错落时空的匆匆过客,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孔明的妻子都是黄月英,历史上并没有她这个人啊!她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除了离去,她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拖着这不堪的病体,她还能撑多久呢?或许来日她便化为一堆白骨,掩埋于黄土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狂风袭来,凌随即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抬起双手,紧紧抱住自己。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凌喃喃道,心中的剧烈抽痛则狂肆地蔓延开来,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沧桑与无奈……   ************************************   “凌儿。”孔明轻推开房门,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凌儿!”孔明立时感到一种如山般的重压凝聚在心头,不由地提高声调唤道。   他的声音空洞地在屋中游荡了一圈,仍然没有人回答他,四周仍是一片死寂。   孔明走上前,桌案上整齐地叠放着他的鹤氅,他拿起一看,鹤氅已被人重新修补过,焕然一新。   “凌儿!”莫非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孔明转身便向门外走去,才出门口,便见赵云跨进院来。   “军师,我正有事找你呢。”赵云几个大步上前,“凌有话让我转告你。”   “快说。”   “她让我转告你,”赵云说道,“请你换上便服,到府外的那棵大树下等她。”   “知道了。”孔明立时走回屋内,回身换了套便服,遂往府外去了。   已入夜,凉风徐徐。   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月色明亮,只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在空中闪烁着。   如水的月光自夜空中倾泻而下,透过偶而飘过的云翳照向大地,地面上便呈现出点点斑驳的印记,像是对世界倾诉着无尽的寂寞与哀愁。   府外的大树下立着一个女子,她背对着孔明,他只看到她优美的背影。月光映衬在那女子身侧,孤寂之感,袭上心头。   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直披在身后,只挑起一缕在头顶轻挽成髻,用银色的发带扎紧,缎带温柔地在她的肩头袅袅缭绕,而那缕缕发丝在月色中,雾蒙柔亮,说不尽的清雅、孤傲,仿佛尘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沾染。   听见孔明缓缓走近的脚步声,她徐徐转身,月光照着她苍白精致的脸庞,她的眼眸深不见底,反射着琥珀的光泽,那是一对忧伤的眸,不似人间应有,呈射着波澜不惊的深邃。   此时孔明才看清她的衣着是以月白色绸衫为底,白色绸衫收束着她玲珑的身段,外着白纱长衣,纱衣袖口衣襟皆绣有云蓝色花边,腰间雪白衣带,随风飘舞,甚是轻柔。   她的衣着虽不是寻常百姓,但也不名贵,却更显得她清秀出尘,幽然于浊世之外。   “孔明……”她的神情有着零星的落莫,虽悠悠微笑着,却仍驱不散眼底沉积的忧郁,那些似乎已经沉积千年的忧郁。   晚风轻拂着她柔软的长发,微掀着她白色的衣袂,月光下,她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乱人神智……   “凌儿……”   最后一夜   孔明直望着一身女装的凌,思绪飞得很远,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初次见面时,那个卧龙岗下的黄昏。   那时凌身着长袍,当真像个俊美的少年,她那仍带着稚气的嘴角,琥珀的眼眸,微微涨红的双颊……初见的那一瞬,已永远留在孔明心中,一生难忘。   她的样貌与那时并无任何差别,感觉却已完全不同。   此刻,她的眼眸里是真实的迷惘与忧郁,带着一丝不羁,却又显得无助。   一段美丽的情事该如何有个美丽的结局?   一句浪漫的誓言还是午夜的狂欢?也许情爱本身并不完美,有人说,一段情爱,要的不是完美的结果,而是风花雪月的过程。也有人说,平淡过一生,白头偕老也好。   而他们,或许今生注定的只有短暂的相聚,永远的分离。   见孔明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却又不发一语,凌有些不安,轻唤道:“你……”   孔明走到凌跟前,定定地望着她,却仍不开口说话,寂静的秋夜对他们而言,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声的乐声。   凌眼波一转,纤长的手指轻抚着鬓边的乱发,低语道:“我……”眼帘一垂,轻抿薄唇,却又倏地住口。   这一声“你”,这一声“我”,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的究竟有多少情意,恐怕除了孔明,谁也无法体会得到。   孔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抚着凌细致无暇的脸庞:“凌儿……”   “我们……”凌忽地别过头,伸手挽着孔明的手臂,“我们去市集逛逛好么?”   “哦?”孔明一愣,但也任由她拉着,往市集去了。   夜未沉。   市集上喧闹的人声,小贩们把货物满箩满筐地装着,一排一排摆列着,一屋一屋搁着,一层一层堆着,仿佛还实在万万不能装下。   喧闹的市集似乎也显不出什么活气,同是在一片天空下,除了衣服、长相、身份外,人与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男人、女人、老人或孩童,依旧是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们。   凌轻挽着孔明的手臂,慢慢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着,看着。   穿着女装的凌和换上便装的孔明,与身边的人并无不同。没有身份之别,此时他们也只是普通的男女。   秋风总是有些凉意的,好似战场上的空气总是有点血腥味一样。秋风也像是陷在情爱中的男女,夜色越浓也就越撒野,夜越深,彼此间的距离也就越清晰。   晃悠了半条街,凌忽见着一家金银首饰店,便拉着孔明进去。   店主人见有客人来了,忙迎了上去,招呼着他们。   凌搭着孔明的手四处看了看,便站在柜台前摆弄着那些金银首饰。   “恩……”凌对那些金银、玉做的饰品都没有兴趣,倒是一支毫不起眼的木簪吸引住她的视线。   那是支桃木制的发簪,长7分,宽约1寸,簪上精致的花雕连纹理都一一在目。   “姑娘,这桃木簪不值几个钱……”店主人有些疑惑,眼前这位美貌的姑娘看着也不像穷苦百姓,放着那么多金银珠宝不要,却偏偏挑中这廉价的簪子。   “呵,我们便要这簪子。”孔明了解凌的性子,自然不觉得怪异,见她喜欢,遂欣然买下了。   “帮我戴上……”凌伸手扯下束发的缎带,指尖勾住青丝,随手一拧,扭转成云髻,没梳进发髻里的几缕青丝垂在耳际,更添了一丝零乱的美。   孔明抬手将发簪直□她的发里,修长的指轻抚着她鬓边的乱发,他的眼眸里隐含着笑意,温暖而明亮:“好美……”   “走,走吧……”凌随即转头避开他的目光,遮掩了眸底的苦涩,径直地往店外去了。   两人出了店门,便沿着河边,漫步在夜晚成都的街头。   夜微沉。   万籁寂静,月明,星繁,远处点点闪烁的灯火,忽闪着发出微光,似乎在妄想与日月争辉;近处,却传来一声叹息。轻微,但却悠长的叹息,瞬间便在秋夜的晚风中消逝无影。   凌蹲在河边,拿出几张薄纸片、几条竹片,还有几根细铜丝,将纸片依次粘上去,直到拼成一个两端漏空的球状物,把竹片和细铜丝一一架支好,糊成的一个不会漏气的纸灯笼。   她挥笔在灯笼上写下:“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凌随后便点燃扎在铜丝中心的烛火,等灯笼内部的空气烧热后,灯笼便由平地直升天空。   “凌儿,这是何物?”孔明从身后搂住她,将下颚置于她的颈窝。   “这是‘孔明灯’……”凌身体后倾,将头轻靠在他的肩上,“你知道么,在我的家乡,人们相信‘孔明灯’能把一整年的晦气、厄运带到九霄云外,所以纷纷在自己制作的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让它‘随灯而上’,让愿望一一实现。”   期许太多,而回应太淡太伤,她的世界一片灰暗,没有一丝光亮,这种等待梦想该如何了断?游离的她,要等待多久才有答案?   “你言下之意,这灯是为我而做的?”孔明将凌拥入臂弯内,轻吻着她鬓间微乱的发丝。   “恩……”凌凝睁着眸瞳,“是的……”   既然此刻他们牵着手,她仍在他的怀里,他们相爱,那么她是否可以憧憬美好的未来?哪怕过了今晚他们就要天各一方,但是他们曾爱过,那就足够了。   在有生的有限的时间里,每一个人都会期待奇迹,凌也一样。   灯笼缓缓升上夜空,在幽暗深黑的夜空里显得格外亮丽,这般的唯美。   所有的憧憬,所有的梦想,在这个森寒阴冷的夜晚里那么清晰明了,仿佛伸手就可触及。   凌寂寥地低下头望着河面,她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是想留在他的身边,只是想留在他的身边啊……   河面上波光幽幽,是这微风和月光所造出的幻景么?   他紧搂着她,像搂着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而良辰美景使他们拥得更紧。   已经不会再有如此静美的岁月了,要珍重眼前的人,珍重此时的景。   凌回身望着孔明,眼眸中所有的光亮在此时燃烧起来,没有挽救,没有愤懑。她就那样一直望着他,望着,直到望出干涸,望出伤逝。   她知道,结局从来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关于爱情,他们即将曲终人散。   孔明注视着凌琥珀的眼瞳,她的眼眸里布满了哀怨与情伤,深重得令他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她的唇触到他的唇。   很轻,很轻,就像蜻蜓偶然触到柳枝。   孔明微微一震,但没有躲开,一缕淡淡的清香,立时盈满了他的呼吸。   这个吻没有深入,只是彼此微微地接触着,很快便结束了。   “既然你没有俯下身吻我,那么,就让我踮起脚尖吻你吧……”凌恬然一笑,那是好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安宁平静的笑容。   刹时,孔明的心中溢满了怜惜,爱到极致是怜惜。   怜惜她,而不分彼此。所有的爱,来自于怜惜;所有的感动,来自于被怜。   他无语,只是紧紧地拥着凌。   夜尚未残。   秋季的夜馥郁而清凉,天鹅绒般的淡蓝月光倾泻在他们的身上,远处一棵月桂树在如洗的夜里摇曳,芬芳地闪烁在这粼粼月色里。   “我们,去泛舟好么?”凌轻声问道。   “这个时辰?”孔明有些惊讶,但仍答道,“好,我们去。”   河水碧绿如上等的暖玉,月亮渐高,月光映射水面,铺上一层粼粼的银光,远山如黛,船儿好象泛着月光而行。   凌坐在狭小的木板船舷上,月光穿透云雾折射在河面上,朦胧的光芒使她看得入迷,索性脱了鞋袜,光着脚丫子敲击着水面,“啪啪啪”激起水花泛了涟漪散去,是惬意的好时光。   孔明斜坐在一旁,面前放着一张琴:“凌儿,你想听何曲?”   “唔……”凌来到他身旁坐下,“还记得我从前唱得那曲《难为男儿汉》么?我想再听你弹奏。”   “好……”孔明抬眼环顾近前忽幽忽明的山光景色,深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心与境合,十指缓缓拨动琴弦。琴声婉转,仿佛柔美的清风,然后,慢慢低沉,恰似迷茫的雨丝一般洋洋洒洒。这阵细碎的声音,虽是轻悄的若有若无,几近不可听闻,却又恁般清晰绵延,源源不绝地传出。   听到这熟悉的旋律,凌靠着孔明的肩,轻启薄唇,伴和起来。曼妙的歌声,犹如天籁纶音,幽悠响起,宛若星斗横转,倒倾流光飞舞,又如泣如诉,哀婉凄凉,飘悠在夜空:   风把漫长来时路吹断再回首情还在人已散   我恨苍天无语总闭上眼睛不听不问不看   任凭深情任凭真心随风离散让我痴狂让她伤感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 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   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   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   逞好强纵有泪不轻弹 酒一干满怀苦心已酸   世间最难为铁胆柔情男儿汉难为男儿汉 (歌手:巫奇歌名:难为男儿汉)   歌声、琴声环绕,如梦似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声音,缠绵得让人断肠,痴情得让人心碎。   秋风拂面,无数桂花随风纷纷落下,白色的花瓣夹着如水如雾的夜色,轻轻撒落在河面上,在月光的照映下,奇丽无比。   “凌儿……”孔明轻唤道,凌竟靠着他的肩头,浅浅地睡去。   月光流泻下来,照着她恬静的睡脸,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轻微的呼吸犹自微微颤动着。乍看之下,还以为她微张着眼眸,一副慵懒而楚楚幽怜的模样。掉下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青丝迤逦如云,当真是美到了极点。   “船家,靠岸吧……”孔明轻拂开凌发上的花瓣,吩咐道。   **********************************   孔明将熟睡中的凌,轻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褥,静静地凝视她,用手轻轻地撩拨着她乌黑秀丽的长发,而后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便想起身离去。   “不要走……”凌却忽地睁开眼,伸手抓住孔明的手腕,双目璀璨晶亮,如星辰一般,口中似言似喃,“今夜,让我做你的妻……”她决定不再隐瞒自己,她决定顺从心的召唤,尽管这种召唤到最终或许是一种错误,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自焚,她也绝不回头。   “凌儿……”孔明一怔,身子仍站着不动。   凌的手紧紧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两个身躯立时叠在一起。   夜风轻轻地吹了进来,吹皱了帘栊,白色的纱帐飞扬起来,在空中轻柔地摇曳。   这风中飘动着的爱意,触及额头,徘徊唇齿,化为绕指柔的依恋。   寒风吹摆着烛火,四周忽明忽暗,一只停在角落的飞蛾顾自怜惜,它仰头望漆黑一片的四周,丝毫没有它所渴望的,最终全力奔向烛火,刹那间它拥抱了光,拥抱了火,微笑地失去了知觉,只留下熄灭的烛芯升起一缕轻烟。   飞蛾扑火,它在瞬间得到了光,也得到了热,然后在烈焰中化成一阵烟、一撮灰。   谁也不知道飞蛾扑火后是找到了永恒美丽的天堂,还是掉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但它却无怨无悔。   “凌儿……”孔明低沉地呢喃着,修长的手紧抓住凌苍白而细瘦的手腕,他的黑眸深沉如迷。   他刚硬的身躯是如此合适地贴上了她纤瘦的身躯,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彼此,彷佛自己的身躯因为对方而完整,如缺了一半的圆找到了另一半般喜悦。   凌脉脉地望着他,缓缓伸出双手圈住他的颈项。   情和欲已经被挑起,他们不想再压抑,在朦胧的夜色中印证着对彼此的爱。   空气中散布着醉人的薰香,爱人与被爱,其实是一体的。   怎样的寻寻觅觅,才促成今夜这般纠缠绵意?   一瞬间的交错,也能成为永恒。   相思,雨般缠绵,月般伤感;酒醇月明,良宵一夜醉花灯,愿不复醒……   夜已残。   残月西沉,繁星渐落,四周仍是一片寂静,世人梦幻虽多,世事虽奇,但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升月落,却有着恒古不变的依辙。   凌缓缓地睁开眼,转身俯视着仍在睡梦中的孔明。她的长发像瀑布般倾泄着,晨光在青丝上映照出琥珀、金灿交织的线条,脸上的红晕未退,沐浴在晨光中的她,令人心醉神迷。   孔明依旧沉沉地睡着,微微凌乱的发丝散落在枕上,俊美的容颜上有着一丝静雅,长而微卷的睫毛盖住了锐利的深眸,此刻的他少了平日的英气,多了些许的稚气。   极少看见这样毫无防备的孔明,凌的目光眷念着流连在他的脸上,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描着他完美的脸形。   不知是不是做了好梦,他唇边荡漾着温柔似水的微笑,那梦里可有她的存在?   “你安心地睡吧,在迷香中,你是不会这么早醒来的……”这一切凌早已安排好,昨夜房里点的熏香是有麻醉作用的,而她早已服下解药,是不会受到影响,而孔明便不会早早醒来,她自然能从容离去。   孔明定已感觉到她要离去,只是没料到她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方法牵制住他,在一夜缠绵后,悄然离去。   纤长的是手指轻触着孔明的薄唇,薄唇寡情,他并非是个无情的人,只是……   孔明一向是潇洒自在、无畏无惧,凌不愿看着他为难。她既帮不上他的忙,就更不能成为他的包袱。他就像振翅高飞的苍鹰,天穹再大,也无法容下他的翅膀。   “对你而言,我与政事,哪个重要?”凌轻问着,这个深沉心底的疑问,反复不息地在心中起伏,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不论答案是哪个,都是凌无法承受的。他若选择了她,他就不是孔明了。他若选择了政事,她就不是凌了。   凌翻身下榻,穿上长袍,梳理着长发,指尖轻触着发丝,发梢似乎还留着昨夜眷恋过的温馨……不,不能再想了!她利索地盘起长发,束紧发带,仍做男子打扮。   手指轻抚着昨夜穿过的白色纱裙,凌笑了:“这样的衣服,一生穿一次就足够了。”随后便将这衣服叠好,放入包袱中,她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除了几身替换的衣物,只剩手中这柄长剑了。   凌徐徐抽出手中的长剑,手指顺着剑身上铸出的精致纹理,缓缓游走,剑身在微亮的晨光中发出魅惑人心的光芒。   即使右手不能再使剑了,她还有左手!她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剑光一闪,一缕青丝便被削落下来。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更不想在你的庇护下度过余生。这样的人生,是我自己选择的,理应由我自己来面对。你有你的世界,我也要我的执着。”将这缕头发放在孔明枕边,凌俯身轻吻了他的唇,轻喃道:“漂流浮萍本无根,浪迹天涯君莫问……”   最后一次回眸,再望一眼,他们一同住过的地方,再次回忆,他们一同度过的日子。   他教会了她微笑,给了她永远的快乐,而此时她心甘情愿地离开,只要他,能够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她会欣喜地看着他登于高位,手握霸权!   人生除了情爱,更多的是活着的真谛,是对理想和信念的执着追求,情爱不是人生的全部,孔明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春风不度,何须怨?   凌缓缓转身,像个优雅的女伶,没有依恋、没有悲痛,不带走一丝喜悦和遗憾,轻盈如风地走出这间屋子,直至走出他的生命……   旭日,东升,天已然大亮。   破晓的阳光,轻轻落在凌的肩上,她张开眼,迎视着初升的朝阳,她知道,从此刻起,她真的是一个人了,她既不能成为孔明的妻子,也不能成为曹操的女儿,她谁也不是,只是凌。   凌必须习惯,习惯做一个孤独的守望者,守望于自己的那片天空,远远等待于自己的眺望,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在无家可归的歧路上,她选择了一条背道而驰的路,不需要谁支撑的力量,一个人也能走到最远的地方。   凌没有后悔,因为她很早就知道,选择了勇敢,就意味着必须将恐惧抛在脑后。   “再见了,不,永别了……”   危机突现   群山环抱,郁郁葱葱,层层叠翠,四周长满无数小白花,寒风吹来,花瓣簌簌飘洒下来,阵阵芳香经由微风飘散开去。   一个纤长身影独立慕前,残花早已覆满了她一头乌发,打湿了一身白衣,可她却毫无所觉,如雕似塑,如痴如狂,任由花瓣片片飘落。   “大哥,原谅我这么久才来看你……”站在周瑜的墓前,凌喃喃说道,慢慢地抬起手,轻抚石碑,仔细地拂去落在墓碑上的片片残花。   轻柔吹拂的凉风,吹动了夹杂着血腥与柔情的诗章,也吹动了日落星散的古老历史的忧伤。   凌仿佛又看见周瑜的飒爽英姿:他少年得志,统领三军,南平长江,西治巴蜀;治军有度,才服程普,技压众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非凡帅才;锦袍玉带的儒士风范,狂吟舞剑,听弦音而知雅意的风雅之姿;与小乔的琴瑟相鸣,珠联壁合,更是羡煞世人……   前尘如梦,往事却并不如烟,历历眼前,褐瞳中泛着泪,凌默默追忆着,周瑜低沉而明亮的嗓音似乎仍在耳边回荡:   “凌,傻丫头,愿意做我的妹子么……”   “别哭,凌,你还活着,如此便好……我一直懊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你,险些害你丢了性命……”   “凌,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终身的事啊!想我周公瑾戎马倥偬一生,死前有最爱的女子陪在身边,还有你这个好妹子,此生也不枉了。”   “大哥……对不起……”凌手抚墓碑上的字迹,额头轻靠着墓碑,清泪落下,“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救不了你……你如果仍活着,那该有多好……”   凌回身从地上拿起一坛老酒,缓缓倒在墓前,一时酒香四溢,酒韵朦胧:“酒逢知己千杯少,遗憾啊,我竟从未和你豪饮一场……”   “凌?是凌么?”   凌正沉浸于往事,无法自拔,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的名,立时一惊,稍整理了下纷乱的思绪,徐徐回过身去。   面前的女子身着素服,头扎白色缎带,不施任何脂粉,但仍掩盖不了她绝代的风华,她轻轻地又唤道:“凌……”   “小乔……”凌长叹一声,上前轻拥住小乔。   二人拜祭完周瑜,便到酒馆的房间内互诉离别情。   “你是曹操的女儿?!”小乔大惊,略一迟疑,复又说道:“所以你如今是一个人,你已离开孔明先生了?”   “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凌苦笑道,“以我如今这的身份,如何能留在他的身边?”   “你想一生都躲着他么?”小乔思忖了下,便说道,“我知道,你深爱着他,而他也……”   “爱他又能如何?”凌幽幽问道。是啊,她深爱着他啊,可是爱他又能如何?曾经她以为永恒的东西眨眼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人是不能太贪心的,太贪心了不好,知足者长乐,凌知道她该知足了。那一夜,他们深爱着对方,拥有了彼此,那是上天赐予的,她知道她该珍惜,她也珍惜了,那是记忆中最珍贵的,是属于她的。   “我明白的,只是,凌……”小乔忧心地道,“离开了孔明先生,如今你一个女儿家能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凌低语,站起身,踱到窗边,抬眼望向窗外,那激流澎湃的长江水,打破了古朴城市的宁静,让重重悲哀都沉入纷繁火红的历史中;这奔腾的江水,卷走了多少人的梦想,将死葬、断发和纹身的历史永远镌刻在血泪斑斑的崖壁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啊,她赤着双脚和孔明一起出草庐,一无所有地踏上江东,那时她也曾望着这奔流不息的长江水,唏嘘不已。   时过境迁,凌仍怀念那最初的执着,它虽不是最美最好的,但却是她的盛气年少啊!那是记忆中最鲜明的一段,让人回忆起来,心就凄美得隐隐刺痛……   是的,她,只是个错落时空的过客,是历史的旁观者,该何去何从,她真的不知道……   “唔……”凌低叫一声,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心口郁闷的慌,几乎要站不稳了。   “凌,你没事吧?”小乔急忙将她扶住。   “我,我没什么……”凌慢慢缓和过来,又坐回椅上。   凌也是个大夫,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种椎心之痛,她还能承受几次?   “小乔,我逞强了好久,真的好累……就让我懦弱一次、任性一回吧。”凌凄楚地笑道,“其实我真的是个懦夫,是个什么也抓不住却又抛不开的懦夫……”   “你为何会病得如此严重?”小乔心急如焚烧地说道,“你如今身子这么虚弱,你还想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所……”凌凝望着小乔,心中百转千回。周瑜英年早逝,给小乔留下的是无限的痛苦和寂寞,可以想象周瑜死后,她那段难捱的日子,一定是无穷的灰暗。   如此一个美丽而又聪慧的女人,却也难逃‘红颜薄命’的劫数。   “小乔,今日是大哥的忌日,”凌悠悠说道,“此时最难受的人应该是你,却要你来为我担忧……”   “公瑾虽去,但还有孩子们陪着我,我并不孤单……”小乔绽出一抹绝美的浅笑,“只是,凌,你究竟要去哪里?我很担心你……”   “小乔,不必挂心我……”凌顺手拿过包袱,“我或许一无所长,但,我有自信,凭借自己的力量,我会活得很好……”她抬手轻拥住小乔瘦弱的身躯,“你多保重,我该走了……”   “凌,你要到哪里去?”小乔急急问道。   凌略一沉吟,淡然说道:“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回手拿过长剑,遂往门外去了。   “绿珠犹作坠楼入,铜雀春深,最恨旧传非礼语;二女远来巡狩地,潇湘月泠,可怜同有未归魂。”美人再美,也有她的定数。   貌美如花的小乔,在人们印象中也许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鲜明的轮廓。美人傍英雄,才有她的愈久弥香的诱惑。如今周瑜已去,独留小乔,她的辛酸与艰辛又有几人来怜惜呢?   小乔,珍重……   凌踏着坚定的步伐,昂然向前独行……   **********************************************   “无名哥哥!”稚嫩的童音由远及近。   凌手握钓鱼杆,半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微偏过头,望见两个孩子正从远处跑来。金黄的夕阳在他们的身后形成一圈亮眼的光环,宛如落入凡尘的天使,纯真而耀眼。   自与小乔分手后,凌便往深山老林去,终于找到这一片不受俗事打扰的土地,这一方远离尘世的净土,在湖蓝色天空下,静谧安然地存在。到这个村子已有一段时日了,她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此时凌已化名为“无名”,村里的人很和蔼,都对她十分友善,她在这里的生活很安逸,与村里的人相处融洽,不分彼此,就犹如一家人,远离了世俗的争斗与纷扰,显得平静而祥和。   “无名哥哥!”果儿气喘吁吁地率先跑到凌面前,“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河边钓鱼。”   “找我有事?”凌抬起袖子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汗水,眼眸却是望向身后的瞻儿。   “我爹让我来问你,今晚要不要上我家去吃饭?”瞻儿蹭着凌,也坐下了。   “呵,张大叔的厨艺那么好,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不请自来。”凌轻笑着摸上了果儿的小脑袋,抚弄着她头上精致的发辫。   果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名哥哥,你再帮我编一个蚱蜢好么?上次那个不小心让我弄坏了!”   凌苦笑道:“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果儿撒娇地摇着凌的胳膊:“无名哥哥人最好了,一定会编给果儿的!”   望着果儿澄清似湖水的双眸,凌无声地笑了,谁会忍心拒绝这个孩子的要求呢?   凌把钓杆丢到一旁,折下河岸边的一根芦苇杆,双手灵巧地编制起来。   “喽,好了。”不一会儿,她就把编好的蚱蜢递给果儿。   “谢谢无名哥哥!”果儿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蚱蜢,爱不释手地左右把玩着。   蓦地,果儿抬起头,在凌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我喜欢你,无名哥哥!”说罢,小脸一红,转身便跑开了。   凌轻抚着脸颊,望着果儿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上扬出一个弧度,这小丫头!   “瞻儿,你不想要蚱蜢么?”凌将双手置放于脑后,复又躺下,问身边的瞻儿。   “不,我不想要。”瞻儿轻轻地说道,“我只想无名哥哥能多教我读些书,让我多长些见识……”   “呵……好,”凌笑了,这对兄妹虽然性子南辕北辙,但是却一样惹人喜爱,她折了根芦苇杆,在地上边写着,边解说道,“今日我便和你说说《孟子》里的……”   凌全心地教导着瞻儿,瞻儿也专注地听着,天已然暗沉下里,二人却浑然不觉,直到一声低沉的叫唤,他们才醒悟过来,“无名。”   “张大叔。”“爹。”凌与瞻儿连忙起身。   “瞻儿,你先回去,爹还有话要同无名说。”张大叔说道。   “是,爹。”瞻儿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点点头,便自行回去了。   看着瞻儿离去的背影,凌心领神会:“张大叔,我们开始练剑吧。”   张大叔是个隐世高手,一眼便看穿凌是女儿身,且他武艺十分高超,剑法更是出神入化。凌闲来无事便向他讨教,他也欣然相授。   凌刚转过身子望向张大叔,却见到他长袖一振,已抽出长剑向自己刺来。   凌心中一震,他这一“剑”来势看似极慢,好像是缓缓刺出剑来随意地指向自己的眉心,但仔细望去,却发现这并不只是一“剑”,剑势笼罩了自己身体周围三尺方圆之内的所有空间,自己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避都不可能避开他的剑势。   凌转念疾想,凝气护体,右足跨开一步,长剑扬处,左手剑诀朝前一指,剑尖轻轻地在空中划了个圈,已将凌厉的剑势化解开去。   张大叔喝声:“好!”霍地一个旋身,抢到凌右手边,长剑一招,往外疾展,森森剑锋,闪电般猛刺凌右肩臂。   凌身子轻盈,身法快极,一剑出手,方位立变,反手一剑,应招发招。   只听“当啷”的一声,双剑击实,二人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几日不见,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张大叔称赞道,“只是,你毕竟是女子,走轻灵、迅速的路子,在力量方面远不如男子,且,你用的是左手,威力更是锐减……”   “呵……能这样,凌已经很满足了。”凌由衷地说道,比起先前笨拙地胡乱挥剑,如今这样已属不易,不能苛求太多,“多谢张大叔。”   “不用言谢,你教瞻儿念书,我教你练剑,互不相欠。”张大叔回手收剑。好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是。”凌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站起身,收起钓杆和鱼篓,和张大叔一同往村落方向走去。   “张大叔,恕我多问,”凌边走边问道,“以你的武艺,为何要困守在这小山村里?”   “这……我本是个有名的刺客,后得遇明主,遂在他手下谋得一官半职。”张大叔稍犹豫,随后有一丝漠然,“而后我接受一个机密的任务,却没有完成,主人要杀我灭口,我便只得带着同行的弟兄,逃亡至此,远离俗事,避开祸端。”   “原来如此……”凌低头轻语,身处乱世,难得有这么一方净土供人休憩。   “那你呢?你年纪轻轻,却又为何要躲避在这荒凉之地?”张大叔也开口问道。   凌微叹:“我也是为了避开红尘俗事……”   听着凌哀伤的语气,张大叔抬眼看去,不禁面色一震,因为迎视他的那对褐瞳,是深深的幽遂,闪烁的眸光尽是黯然凄零,显然眼前的人身心已受创到极度的疲惫,他顿时感揪心的痛楚,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令一个年轻的生命充满沧桑?   夜已沉,天色却并不甚黑,只有若灌满了铅的云朵不断地咄咄逼人地压下来,如同天上的山峰即将坍塌一般。在这云山之间,透露出丝丝的黯淡的光。   两人再没开口,默默无语地往村口走去……   ************************************   “无名,无名!”这夜,凌方才朦胧地睡去,屋外却忽然传来急促的叫门声。   “怎么了?”凌迅速套上长袍,疾步走上前打开房门,“发生什么事了?张大叔?你为何如此惊慌?”   “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有人要杀我灭口么?如今仇家找上门来了!”张大叔急急地说道,“你立即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逃命?那,那你们呢?”凌愕然道。   “我已命村中的老弱妇孺先自逃命,我与村里的男子留下抵挡一阵,你与此事毫无关联,赶紧走吧!”   “不,这等无情无义的事,我做不出来,大难临头,我怎能只顾自己逃命?”凌坚定地道,“我也算是习武之人,就当我自不量力吧,我要留下来,与你们并肩作战,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无名……”张大叔一怔,定定地望着凌,只见她的眼眸里露出的是义无返顾的决心,“好,你留下来吧,随我来。”   “是。”凌握紧手中的长剑,紧跟着张大叔,往外走去。   村里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村中精壮的男子,人人手中握着兵器,没有人开口,此时无声胜有声,大伙面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凌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张大叔的身边。   “无名,还记得我当日传授你剑法时,说过什么?”许久,张大叔才缓缓开口问道。   凌平缓答道:“自然记得,你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此时之剑客,虽然手里已无名器利物,但剑气却愈加凛冽,飞花掷叶皆可取人性命。”   “可惜了,我没有更早一些遇见你,否则我一定将我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你……”张大叔的声调中有一丝惋惜,“而今,你我怕是都要命丧于此……”   “呵,人固有一死,我已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凌感慨道,若真有遗憾,就是不能见孔明最后一面。   “你的真名是什么?无名不是你的真名吧?”张大叔忽然想起,连忙问道。   “无名确不是我的真名,”凌微微笑道:“呵,我单字‘凌’,凌云志的‘凌’。”   “凌?”张大叔大骇,随后便望向凌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再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立即面色大变,“凌?莫非,莫非你就是……”   “呃?张大叔,你怎么了?”凌大感疑惑,才想问个明白,一阵阴风刮过,遂感到空气中传来异动,是一股浓浓的杀气,不由地心中一凛,左手缓缓抽出长剑。   “大家小心!”张大叔立即出声提醒,话音刚落,苍茫的树丛里徐徐冒出无数黑色的人影,寒风越发的猛烈,那无数的黑衣人默默地抽出刀剑,野兽一般向他们杀过来!   众人立即举剑抵挡,以少敌多本就吃亏,且那些黑衣人武功并不弱,十多招之后,众人手中的剑已是守多攻少,全都被迫得险象环生,形势岌岌可危!有几名武功较弱的,已被砍翻在地,倒在血泊中!   凌且战且退,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一个疏神,被刺中右肩,再抬头,顿见寒光暴闪,刀剑冷芒灼灼耀目中,一众黑衣人已各挥兵刃猛朝她砍来!   凌右足点地,腾空奋力挥出一剑,“当啷”一声巨响,将那群人逼退一步。   “呼,呼……”凌大口地喘着气,回身看去,张大叔在黑衣高手的包围下却是渐渐不支,他手中的一把剑来回抵挡着好几把刀,已经快要招架不住。突然,一支飞镖打了过来,直打到他的后背,他一个趔趄,好几把刀已经唰唰唰地朝他砍来。   张大叔大叫一声,手中的剑已经脱落,当场倒地,被乱刀砍死!   “张大叔!”凌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又一支飞镖打来,她只听得身后呼呼风响,却已躲闪不过,飞镖正中她的后心。   后心处一股鲜血直喷出来,凌顿觉无比疼痛,一回头,便见黑衣人的刀已经逼近自己,忙往旁边一闪,刀锋顺着她的右手臂划了过去,一条深长的口子顿时裂开,鲜血哗的喷了出来。   凌后退一步,左腿上立即挨了身后黑衣人的一剑,被削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泉涌不止,她疼得身形一个踉跄,遂摔倒在地。   “恩……”凌呻吟着倒在地上,身边那些被砍杀人的鲜血喷溅出来,将她的衣服都染红了,还有些许飞溅到她脸上,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眼前看见的,就只是一片血红。   此时此地,就犹如人间的炼狱,疯狂而冷酷。   一旁的黑衣人见凌还未死去,立时提刀向她砍来。   凌再也无力招架,只得闭目等死。   “住手!”一声暗哑的呵斥传来,刀险险地停在半空中。   “唔……”凌费力地撑开眼皮,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人正大步向她走来。   是他……   凌挣扎着想起来,眼前却一黑,意识逐渐远去……   瞠目结舌   凌沉沉地昏睡着,做了场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像有人拖着她走,冰冷的身体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走过的路冻结成冰,呵出的气遇风成霜。   全身剧痛如同大火焚身,在烧灼的疼痛中,一只冰凉的黑手,拖着她走渡奈何桥。   凌有几份恐惧,当下张开口便是一声大喊,好似要将心底的诸多苦痛,一齐宣泄出来。   霎时间,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一个又一个人影,掠过无数以往片段……随着痛苦加剧,凌只觉思绪越飘越远,身子越来越凉……   “凌,醒来……凌……”晕迷中的凌耳闻呼声,觉得身子被人紧紧抱住,她勉强睁开无神的双目,对上眼前之人忧心如焚的眼,她苍白的唇微张,“仲达,是你……”   “凌!你醒来了!”此人正是司马懿,他沉声道:“不可再睡去!”   凌悲凉地笑道:“为何,总是在如此不堪的情况下见到你……”话未说完,头一歪,再度晕了过去。   “凌!凌!”急促的声音渐渐荡开去,凌什么也听不见了……   意识恍惚地颠簸、游荡,朦胧中也不知究竟又过了多久,凌只觉眼皮沉重无比,无论怎生使劲,双眼硬是睁不开,她只觉口渴难耐,只得无力地唤道:“水……水……”   “恩……”凌感觉有人轻柔地扶起她,她的头轻靠在一堵胸膛上,水漾的清凉来到她唇间,冰凉的水沿着喉咙而下,那如火如炙的感觉才消减了些。   凌痛苦地睁开双眼,朦胧的视线中,只见司马懿那张如冰霜般的脸庞微微泛着焦虑,她不禁讪笑道:“如今,我是死了么?这是哪里?”   “这是我在洛阳的府邸,你既已醒来,便不会再轻易死去,”司马懿一手搂着凌,一手将手中的碗放回桌案上,“你的时运确实不错,身中数刀,竟还死不去。”   没一句好话,果然是司马懿。她究竟晕迷了多久?一觉醒来,竟已到了洛阳……凌苦笑着,忽地正色问道:“他们……”   “除了你,一个不留。”司马懿面色一沉,冷然道。   “为何,为何你要这么做?”凌闭上双眼,掩饰心中的悲痛。   “我也是受人之托,奉命行事。”司马懿暗黑的瞳眸犀利凝锁。   “我明白,是丞相,不,如今应该是魏王了,是他命你这么做?”凌无奈叹气,“你可知他为何要杀害那些村民?”   “魏王下令,仲达不得不从。”司马懿直言不讳道,“但个中原由,魏王并未明说。”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司马懿定是知道个中原由,只是不肯透露罢了。凌眉心深锁,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曹家的人,“仲达,不要将我在此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待来日伤势好转,我便会自行离去。”   “好,我不会同任何人说起,你在我府中的消息绝不会走漏。”呵,司马懿在心中轻笑,凌的伤势太重了,要想痊愈,必定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只怕到那时,即使她想走,也由不得她。这些年,他并未忘记凌,想拥有她的念头没有一日终止过,而今,她正枕着他的臂弯,女性的身躯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   忽见司马懿眸中的异芒,凌心中一凛,当即明白自己的处境,褐瞳中掠过精光,她故做悠然道:“仲达,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好,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不急,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司马懿扶着凌,让她躺回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便旋身出了大门。   凌蹙起眉头,凝思深索。如今该怎么办?伤势如此严重,短时间内怕是不能恢复,根本无法逃脱,但是,留在这里越久,危险便多一分……   算了,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凌左思右想,仍想不出好计策,倦意阵阵袭来,眼皮愈发沉重,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   一个清风微拂,有着淡淡金色阳光的午后,温暖和煦得让人会以为有幸福降临,然而另一端却是冰天雪地,感到寒冷刺骨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养,凌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只是身子仍旧十分虚弱,她悠闲地坐在亭中的石椅上,微风拂面,柳枝轻摇,涟漪阵阵,她却是一动不动,有如老僧枯坐,颇有一丝禅味的意境。   远处,一个人影有些匆忙,沿着湖畔直往这边而来。   “凌……”司马懿轻唤道。   “有何事?”凌拂开几缕飘落肩上的发丝,缓缓转头。   “魏王病重,怕是要……”司马懿吞吐着说道,“你仍不想去见他么?”   凌幽幽地叹气:“带我去见他吧。”因为她知道,曹操旧疾发作,即将病逝洛阳。她此时若不去见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去。”司马懿见凌应允了,遂拉了她往外去。   两人随后便进了行宫,踏入曹操的寝宫,只见屋子四周阴森森的,虽然屋内灯火通明,却仍显得冷风飕飕,暗沉沉一片。   他们静静地进入内室,便见里头早已跪了一地的人。   “凌?”幽暗的声音传来,曹丕从暗处转出,缓缓走近,他着一袭青色长袍,笔直的身形,凛然的气息,仍是漠然的神情。望见凌,他冷淡的眉眼微透出一丝惊喜,“你……”   凌抬眼轻轻说道:“子桓,你我有话,稍后再说。”   “是凌么?”曹操微弱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凌轻推开曹丕,缓步上前,跪在曹操榻前,柔声道:“是我……”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凌……你不恨我了么……”曹操偏过头望着凌,有些含混地说道。   凌低头不语,她早已知道当日是曹操在成都城外设下埋伏,令她身中两箭,险些丢了性命。若说对他没有半点怨恨,那是自欺欺人。只是……   只是此时看曹操平静地躺着,犹如一盏耗尽油的灯,只有那暗沉幽亮的双眸,还略显出一些神采,枭雄的暮年竟也是如此的寂凉……   “罢了……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曹操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挣扎着坐起身,伸出已经发凉的手,握住凌的手,“凌,不论你怨不怨我,此事你定要替我完成……”   “何事?”凌虽有些惊诧,但仍答应道,“凌力所能及,定当做到。”   “凌……”曹操忽然伏下身,在凌耳边低声道:“你觉得司马懿此人如何?”   凌一惊,稍回头看了一眼司马懿,只见他也抬头望着她,眸中利芒似剑,咄咄地迎上她的目光。   “恩……”凌思索了下,轻声道,“司马懿才识非凡,城府极深,绝非常人。”   “司马懿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能身不动而回头看,我又曾梦见三马同食一槽,所以他并非人臣之相,你答应我,将来若有机会……”曹操的头伏得更低了,声音低哑得凌几乎要听不见了,“……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将他狙杀!”   凌乍听曹操说司马懿并非人臣之相,心头便一震,又听他说要将司马懿狙杀,更是惊骇不已。   “你听清了么?”曹操见凌默不作声,便用力抓了下她的手。   凌感到,曹操的这一抓虽然已是那么的无力,却是如此的坚定,便回握住他的手:“我听清了,已铭记于心,请魏王放心。”   “魏王?”曹操方才说了那么多话,此时似乎已耗尽气力,他喘息着说道,“你还是不愿唤我一声父亲么?”   凌抿了抿唇,不由低下了头,垂着眼睑。   曹操也再没开口,只是用黝深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凌。   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气氛诡异非常。   此时有侍卫从门外进来,行礼禀告:“魏王,宫外有一道姑执意要见您,无论如何驱赶,她就是不肯离去。”   道姑?凌脑海中立时闪过一个人,莫不是静慧道长?   “让她进来吧……”曹操已有些晕沉,凌连忙扶着他躺下。   曹彰得令去了,不一会,便领着个人进来了。凌定睛看去,确是静慧道长!   凌才刚想起身迎上去,右手便被曹操紧紧地抓住了!   凌大惊,曹操竟还有如此大的气力,只见他突然从榻上坐起来,脸上已没有一丝倦容,两眼放出异常明亮的光彩,声调有些颤抖地唤道:“莺儿……”   听到曹操的叫唤声,凌惊诧得险些背过气去,静慧道长是来莺儿,那她岂不是自己的生母?!凌顿时觉得胸口一阵发慌,呼吸困难,眼一花,她便向前倒去。   “凌!”静慧道长(不,应该是来莺儿)连忙将凌扶住,手搭上她的手腕,为她号脉,“凌,这是为何?你的病情竟如此严重?!”   “咳,呃,我,我没事……”凌紧抓住来莺儿的手臂,勉强挤出几个字,“先别管我的病,告诉我,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暂且退下!”曹操下令道,“只留子恒!”   众人便起身行礼,纷纷退下。   “唉,凌,我苦命的孩子!当年我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凌,连夜逃出丞相府,跑过一处断崖时,却不慎摔倒,凌便从我手中摔落悬崖……”来莺儿缓缓走到曹操床前,长叹道,“我以为凌必定性命不保,谁料那时却有无数流星陨落,照亮了整个夜空,凌遂在一团白光中,消逝得无影无踪……”她低下头望着我,“我不明凌的生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万念俱灰下,便束发为姑,潜心研道,斩断尘世间的一切纠缠,永伴青灯。”   凌当下便明白了,就是那场流星雨,将她带到了二十一世纪,而19年后,又是一阵流星雨,令她穿越时空……   “莺儿,我还有一事不明,当年你为何执意要离开我?”曹操下榻来,一把拉住来莺儿。   “因为,我好恨你!”来莺儿厉声道,“你这一生到底有过多少女人,恐怕你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吧?”她一把甩开曹操的手,“你建的那铜雀台,台内养着多少供你寻欢作乐的婢妾和歌妓啊!”   “莺儿,我心中最爱的女子,是你啊!”曹操再次紧紧抓住来莺儿。   “哈,哈,哈……你说,最爱……你妻妾成群,到头来竟说,你最爱的是我……可笑啊,可笑啊……”来莺儿神情有些扭曲,声调诡异,“你以为,凌真是你的女儿么?”   “你这是何意?凌她……”曹操惊诧不已,一旁的曹丕与凌也是大惊!   “还记得当年我为何要离开你么?”来莺儿冷冷的眼横扫过曹操,“那是因为我与你的侍卫王图私通,而后被你发现……”   “你的意思是,凌,是你与王图的孩子?!”曹操的眼中透出怒焰,“不可能!凌的容貌、气质、眸色都与我相似,她不可能是王图的女儿!”   来莺儿重声冷哼:“不可能?你忘了么?王图与你长相相似,他还常充当你的替身,且他是外族,眼眸也是褐色的……”她的声调忽又变得低缓,“若不是因为他与你长相相似,我也不会和他……”   凌听着,只觉眼前一黑,便往后倒去,曹丕连忙上前扶住她,将她小心地搂在怀里。   靠着曹丕的肩膀,凌痛苦地闭上双眼,心里已开始淌血,也正因为如此,她没发觉曹丕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芒。   凌,真的不是她的妹子,她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曹丕想着,搂着凌的手臂不由地越收越紧。   “我无法容忍自己的男人,有着如此多的女人,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女子,却……”来莺儿凄楚地说着,忽又冷笑道,“想你子女众多,却惟独对根本不是你亲身骨肉的凌,疼爱有加,真是可笑啊!”   曹操脸色霎白,脚下一个踉跄,跌在榻上。   “父王!”曹丕惊呼一声。   曹操气喘不止地说道:“把,把他们都,都叫进来……”   曹洪、陈群、贾诩、司马懿以及大夫们立时从外进来,皆跪在地上。   “我平生最爱三子曹植,但子建为人虚华而不实,又嗜酒放纵,且他如今人在临淄,还未回到洛阳……”曹操无力地扫了众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曹丕,“只有长子曹丕,笃厚恭谨,思绪缜密,可继我业……”他回头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你们要尽力辅佐子桓……”   “是!”曹洪等人均磕头领命。   曹操嘱咐完后,便两眼望着屋顶,低喃道:“曹孟德啊,你也有今天……到头了,到头了……”他忽地抬眼搜索着,“莺儿……”   来莺儿跪在榻前,哽咽道:“我在这里……”   “你,你还恨我么?”曹操强自挣扎着坐起,抓住来莺儿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问道,“凌,凌真的不是我的女儿么?”   “不,我不恨你……”来莺儿摇摇头,她真心所爱的彻头彻尾都是眼前这个伤她最深的男人,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她将唇凑近曹操耳旁,“孟德,原谅我……但,我,我真的不知道凌是谁的女儿……”   “莺儿……”曹操轻叹,抬手想擦去来莺儿的泪水。可是,他的手只伸出去一半,便一软,眼一翻,扑通一声向后倒去……   屋内立时哭声一片,大夫赶忙上前来诊脉。但是,这位六十六岁的的枭雄已气绝而亡。   来莺儿回头望着凌,低声嘱咐道:“凌,速速离开洛阳,回到孔明的身边吧……”   “我们,”凌咬紧牙关,勉强说道,“我们一起走……”   “不……”来莺儿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伸手轻抚着曹操的脸庞,喃喃道,“我要和他在一起……” 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往嘴里一倒……   “不!”凌赶忙上前阻止,可是已经迟了,她已将整瓶药服下。   来莺儿伸出双手抱住曹操,身子徐徐倒下……   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站起身,如游魂般走出了屋子。   天终于全暗了下来,那颗永不陨落的太阳沉入苍茫的海底,乌云盖顶。   忽然一道发亮的闪电将暗沉的天空劈成两半,随即响起一声炸雷,“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似乎就炸开在凌的头顶,震得屋上的瓦片簌簌发抖;呼啸的寒风,如狂飙般越过宫墙,发出如呻吟般的嚎叫,硕大的雨点顷刻间便砸落下来。   是否天上真的有双眼,为何只是冷眼看人间?   “啊!”凌任冰凉的雨水敲打在身上,忽地仰天长啸,啸声中带着不尽的无奈和哀怨……   凌恨啊!她是真的恨,她恨自己为何要来到这充满欺诈、充满诡谋的人世间!   是否归去?   是否归去啊?但,哪里又是她最终的归宿呢?   在走过漫长而艰险的一段路,蓦然回首,却已找不到来时路,此时凌才发现,她真的已经无家可归了……   “呵……”凌惨然地笑了,原来她只是一颗流星。而流星是没有自己的故事,流星只是给别人带去故事。流星是短暂的,它没有明天,它只是那一眨眼间最孤傲、最耀眼的灵魂。没有人会理解,理解一颗流星的命运……   在她面前的是一道不可估测的深渊,她像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正往深渊急速的坠落,在深渊的尽头,有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正向她发出死亡的惨笑……   “凌!”身后忽然传来叫唤声,凌回头望去,却是司马懿。   “凌,外头风寒雨大,你伤势还未痊愈,不可再淋雨了。”司马懿稳健的上前来,却怔了下。   眼前颓废不堪的凌……美得不可思议……   雨水顺着凌莹润透白的脸滑落下来,黑如浓墨的长发散了、湿了,一缕缕地粘在她的颊边。湿了的长袍紧贴着身体,玲珑的曲线更显生动,琥珀色的双眸闪烁着如夜空寒星般的光芒,如此明亮但是又绝望的眸子。隐晦而飘忽的神态,看似娇柔,却隐藏着本质的冷漠,雨中的她,平添几分不经意的艳……   凌此时想起的却是曹□前嘱咐她的话,司马懿是个有野心的人,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将他狙杀!   是啊,倘若没有这个司马懿,或许孔明就不会屡出祁山而胜不得,或许他就不会病死五丈原……她已什么都不剩了,心中唯一牵挂的只有孔明。或许来日她便化为白骨一堆,浸污尘世,但,死前,她必须为他做些什么……凌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无数念头,心中生出一股意念,那便是杀意!   司马懿,对不住了!凌身形一晃,迅疾地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含蕴着劲气,朝司马懿刺去。   司马懿大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凌会忽然间对他痛下杀手!他不愧是习过武的,脚步一挫,借力往后退去,险险地避开凌的剑锋。   凌的剑法已有些造诣,一击不中,手腕一翻,再次欺身过去,长剑连展,接连刺出五剑,全是攻向司马懿的要害。   司马懿被凌偷袭,本就措手不及,而凌使的又全是拼命的招数,长剑起处,如龙蛇疾舞,甚是凌厉!他根本来不及拔出长剑抵挡,只得左闪右避,急急后退,一时间险像环生,只听“嘶”一声,胸前的衣服已被凌的剑锋划破!   凌“霍地”欺上一步,凝神运气,振腕发剑,一道寒光,快如闪电,往司马懿的胸膛直刺去!   亲情爱情   眼看剑尖便要没入司马懿的胸膛,一柄长剑在电光火石间横空划出,硬生生地将凌的剑截在半空中。   “锵”的一声,两剑相碰,撞出些许火星,力量极大,震得凌虎口微微发麻,几乎要抓不住手中的长剑。   “子桓……”凌抬头望去,将长剑架住的人正是曹丕。   “凌!”曹丕轻斥道,“你在做什么?!为何对司马先生如此无礼?”   “咳……”凌清咳着,胸口一阵发闷,只能以长剑点地,勉强支撑住身体。   唉,凌在心中长叹一声,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她没抓住,今后想杀司马懿更是难于登天。   此时她便犹如一张绷紧的弓弦,忽然松懈下来,方才的那一击已耗尽她所有的气力,呼吸有些不稳,头脑好昏沉,意识飘忽了起来,眼前开始模糊,当啷一声,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身子也软软地向前倒去。   *************************************   好累啊……这是一种心灵上无法承受的疲累,凌既看不见日月,也看不见前方的路途,只有阴寒的狂笑声从四面八方向她扑来,她是一块顽石,却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敲击,这敲击是致命的,是足可以令坚石粉碎的……   “恩……”凌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有些迷糊地望着头顶上方的轻丝纱帐。   “凌,你醒了?”修长白皙的纤手拨开纱帘,一张清丽非常的脸出现在凌眼前。   “甄宓……”凌沙哑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子桓让我来照顾你,”甄宓伸手将凌小心的扶起,将一碗汤药递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   凌就着甄宓手中的碗,把汤药慢慢喝完,而后又轻轻地躺回去。   “那日你在雨中,淋得全身湿透,体力不支昏倒了。”甄宓秀丽的脸上有着丝丝倦意,“你昏迷好久了,如今已身在邺郡。”   “那,子桓即位了么?”凌平躺着,有气无力地问道,“子建还未回来么?”   “子桓已即位,司马先生管理丧葬诸事,内外肃然。”甄宓微微颔首,“至于子建,如今也不见他的人影,大约还在临淄吧……”   曹丕终于得到他所要的王位了,那已握在他手中的权力……在过不久,他便会以“禅让”方式代汉自立,改国号大魏,成为魏文帝……   唉,凌幽幽叹息,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人,在滚滚的历史潮水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根本就没有反转历史的能力。   但是,她只想依照自己的意愿,无怨无悔地过完这一生……   想着,凌掀开被子,下了床。   “凌,你要去哪里?”甄宓连忙阻拦道,“你还在发烧啊!”   “我要回成都。”凌边穿戴衣服边回答,“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凌,”甄宓见她十分坚决,便也不阻拦了,“其实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凌一愣,回头看着她。   甄宓帮凌整理着衣裳:“你虽是女子,却不畏惧任何艰险,能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而我……”她低头替凌系好腰带,“我只能一辈子困守在这宫墙之内……”   凌无语以对,在这个以男性为中心的时代,□与暴戾是相伴而行的,所以女人,特别是美女的命运大体是两条:被淫与被杀。   战乱中,将敌方美女据为己有,在那年头,是再寻常不过了。   甄宓便是其中的牺牲品,当年曹丕破冀州时,便将仍是袁绍的二儿媳的她收纳为妻。   即使甄宓心中爱的是曹植,却也不得不嫁给曹丕,但与其他女子相比,她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她后来当上了皇后,并且生下了曹睿(即魏明帝)。   “甄宓,”凌轻轻拉住她的手,“珍惜你眼前的幸福,外面的世界并不一定适合你。”   “凌,”甄宓回握住凌的手,“此去路途遥远,你要小心啊。”   “恩,那我走了。”凌回身拿起始终跟随着她的长剑,往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在凌正要跨出门时,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进来,低沉的嗓音立时响起。   “我要离开这里。”凌抬眼望去,曹丕精神抖擞地站在门边。   曹丕墨黑的眸子闪着利芒,低哑地道:“你哪里也不准去!”   凌闻言不由双眉一扬,与他对视着;“子桓,你这是何意?”   “凌,此时你还能去哪里?”曹丕嘴角微弯,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唇形,“你是父王的女儿,也是我的王妹,除了王宫,你还想去哪里?”   “那日你也在场,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你的妹子。”凌垂头敛目,低缓地说道,“既然我与你们曹家毫无瓜葛,当然不能再留在这里。”   “凌,倘若我不让你走呢?”曹丕目光炯然地凝视着凌,轻厚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既然你扯破了我们之间这层兄妹关系,有些事,我是绝不会再顾忌的……”   “你!”凌才想反驳,忽然心生警兆,遂以冷静的语调道,“我知道了,我哪里也不会去,只是想在宫里四处走走。”   “既如此,日后,你也不可再提离去之事。”曹丕神情温和下来,“凌,你歇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语毕,若有所思地望了凌一眼,回身便走了。   望着曹丕离去的背影,凌眉峰微拢,看来,今后的日子不太平了。   凌缓缓跨出门去,眼前所见的是无止尽的回廊、重重层层的宫门,她发现自己正迷失在古堡似的王宫里。   她已重新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她似乎已成为一个孤岛上无人怜悯,没人光顾的漂泊者。   凌感到累了,真的累了。   人生是场苦难!   人生有时是个荒唐的轮回,可她就是无法摆脱这既定的轨迹!   *********************************   等待,那是一种多么残酷而无情的惩罚。   “唉……”凌无奈地叹息着,靠在窗台上,望着天空中的白云。   在欣赏白云飘渺、轻逸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它会飘到什么地方,它总是在高处,蓝天之下,山颠之上,眨眼间,便无影无踪。   黄昏早已来临,宫殿里也亮起了灯火。   令凌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个天即将黑暗的时候,竟然还能看见白云,她不知道那几朵白云是从哪里飘来的,但是,在微暗的光线中望着它们,心底有些奇异的触动,彷徨无助却又坚如磐石。   凌虽然能在宫中自由行走,但却是出不了宫门一步,曹丕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她困在这里,想来是知道她与孔明的关系,莫非是想用她来牵制孔明?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大大不妙了。   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不堪的躯体,苟延残喘着……凌知道,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只想再见孔明一面。   “凌……”一双坚定有力的手掌轻覆上她的肩,司马懿的声音沉稳地传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看白云……”凌灵巧地闪过覆上肩的手,淡淡地应道。   “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司马懿讪笑道,在凌身边坐下。   凌微抿唇笑道:“你为何要来见我,不怕我再次刺杀你么?”   “呵……此刻我已有所戒备,你想要得手,怕是不易。”司马懿挑了挑眉,“我只是不解,我并为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为何你会如此怨恨我?”说到这,他心中有丝惆怅,他一直对凌不薄,不求她能全心回报,却想不到她是如此怨恨他,怨恨到甚至要取走他的性命。   “抱歉……事到如今,除了抱歉,我已不知该说什么……”凌确实内疚,因为在那一刻,她确实想取了司马懿的性命,她垂下了眸瞳,轻声道,“我并不怨恨你,只是立场所致,我别无选择。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相遇,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只可惜……”   朋友?可惜,他想得到的,不仅仅是朋友……司马懿在心中轻叹,转口问道,“大公子为何要将你软禁?”   “因为,因为我其实并不是子桓的妹子,换言之,我也不是魏王的女儿……”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凌直言不讳道。   凌不是曹操的女儿?!她不是曹丕的妹子?!司马懿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瞳,此刻晶炯如焰!原来,原来如此!他缓缓扯唇道,“知道魏王为何要派遣我去灭了那村落么?”   “莫非,莫非张大叔他们都与我的身世有关?”凌立时皱起眉头。   “是,当年来莺儿逃离魏王身边,负责追捕的侍卫头领便是你口中的张大叔……”   凌一怔,脑中慢慢浮起她与张大叔的对话:   “张大叔,恕我多问,以你的武艺,为何要困守在这小山村里?”   “这……我本是个有名的刺客,后得遇明主,遂在他手下谋得一官半职。而后我接受一个机密的任务,却没有完成,主人要杀我灭口,我便只得带着同行的弟兄,逃亡至此,远离俗事,避开祸端。”   是了,来莺儿是因为与王图私通,被曹操发现,才逃离的。对曹操而言,自己心爱的女人竟与侍卫有染,简直是奇耻大辱,遂派遣张大叔一干人等去追查,但最终仍是让来莺儿给逃脱了。这等不光彩的事情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为防此事泄露,曹操必要将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杀了灭口!   可怜张大叔他们,逃亡数十年,最终仍是逃脱不了被灭口的命运……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凌立时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原来,我的出身是如此不堪……”凌的声音有丝飘渺,没想到,她的出身竟害了这么多条人命,“那王图呢?”她必须要问清楚,因为王图可能是她的生父。   “魏王的脾气你是了解的,你以为,王图还可能在这世上么?”司马懿轻描淡写地说道。   凌心中一寒,倏地收紧拳头,紧咬住下唇。   “你如今有何打算?”司马懿望着凌,挑眉问道。   凌有一瞬间的呆怔,随即便轻喃道:“暂时没有任何打算。”她心中已有打算,那就是尽早离开这里,回到孔明身边。但是,此次,她已经不能再求司马懿助她逃脱,因为她的存在对司马懿也是一种威胁。   司马懿知凌对他怀有杀机,且他虽不知道曹□前的耳语是什么,但是,他应该清楚地知道曹操对他已起杀意,仅凭这两点,他便对凌有所忌惮,所以绝不可真心助她。   两人各怀心事,互相揣测着对方的心思,沉默是堵无形的墙,横在两人之间。   一阵阵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呼啸着在两人的头顶盘旋着,转成几个旋涡,迅疾地拂开去。   月亮高挂在夜空中,原本还有些朦朦胧胧的光芒,此时却是阴霾一片,阴风吹来,花瓣纷纷落下,慢慢地散开,嵌入风中,最终跌荡于地,被泥土玷污,再也拾不起来了。   山风欲来,风满楼。   ****************************   唉,好累啊。   凌推开房门,长叹一声,并未点灯,散开长发,衣服也没脱,便走到床边,无力地把身子抛进柔软的床海中。   黑暗中,一股奇怪的感觉笼罩住全身,凌立时心生警兆,屋里有人!   “是谁?!”凌清喝一声,抓过床头的长剑,翻身坐起。   此时她已能深切体会到,为何曹操总要将长剑放在枕旁,从来不允许在睡眠的时候有人靠近他,身处于“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的险地,真是片刻的安宁都没有。   “是我……”低沉暗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子桓?”凌一怔,侧过身,便想下地去。   “你就在那里,别动……”原本还在角落里的曹丕,竟已在眨眼间站在她的床榻前,“凌,我有话要问你……”   “恩,你说吧……”凌仍坐在床榻上,抬头与他对视,刻意忽视他身上窒人的压力。   今夜的曹丕确实不同寻常,在昏暗的光线中,俊美的脸庞忽明忽暗,深嵌在眼窝中的黑眸有些骇人,幽幽地闪着鬼火一样的光芒。   曹丕的声音冷冽却隐藏着奇异:“我想知道,父王弥留之际对你所说的话。”   终于还是忍不住要问了么?凌在心中苦笑着,子桓,你如今已占尽了上风,帝位也唾手可得,你还要计较些什么呢?   “并没有什么,”凌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凌,我想听实话。”曹丕神情相当微妙,像牵动某种情绪般,双眸炯炯地望着凌,“凌,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平衡。”   曹丕双眸之犀利直让凌寒毛竖起,凉意由背脊窜上。   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她不告诉他真相,他便会不顾情面,用尽各种手段,也要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曹丕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凌早已知道,这是冰冷如铁的事实。   “如果我仍不是不肯说,你会把我下到狱中,严刑逼供么?”凌不着痕迹地紧握住手中的长剑,淡淡应道。   “凌,不要逼我!”曹丕忽地伸手托起凌的下颚,眼神危险地眯凛起,“告诉我答案!”   对权力的渴望,已使曹丕越来越狡诈,越来越残忍,越来越远离人性,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凌已不奢望他会善待她。   那个曾经在树影里舞剑,在月下与她对饮长谈的子桓已永不会再回来了。   “我什么也不想说,你若要杀我,那便动手吧……”想着,凌唇角勾勒出一抹释然的笑意,缓缓闭上双眼。   曹丕的手并未放开,他微低下头,脸庞贴近凌,两人的气息在彼此间层层围绕。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火花,悠悠说道:“凌,你明知,我不忍伤你……”   放在下颚的手忽然收紧,凌还来不及喊痛,立时被扳过肩去,压在床榻上,曹丕拔挺的身躯随即覆上!   “你!”话才出口,曹丕的唇便压了下来,遽然得让凌只能急急地偏过头去!   曹丕的唇立时落空,他索性埋进那云瀑的发丝中,吸着凌身上淡淡的幽香,柔软纤瘦的身躯紧贴在自己身下,让他心醉神迷,蠢蠢欲动。他要得到她!   “凌儿……”曹丕激切的唇齿在凌修长优美的脖颈上深吮、噬咬,引得她颤息急喘!   “放开我!子桓!你在做什么?!”凌惊惧地低叫着,扯住他的背,想推开他,“我是你的妹子!”   “你不是!这点我们都很清楚!”曹丕幽暗的眸中隐约跳动着一丝火焰,手掌一翻,搂紧凌的腰,“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可能!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做我的兄长!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微乱的发丝散在凌的脸旁,狂野而充满诱惑力,已燃起怒火的琥珀眸子越发的晶亮。   “兄长?只可惜,我从一开始就无法把你当成我的妹子,你注定是属于我的!”这双清澈中又带着倔强的褐瞳,从相见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曾有丝毫的忘却,数年来,那把火日夜不停地烧灼着他的心,他要她!   曹丕边在她耳边低语,边舔咬着她的耳垂,“如今我手握大权,一切都在我的手中,你也一样,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拦我……”   “不!子桓!不要逼我恨你!”凌使劲挣扭着,无奈身子被曹丕紧紧挤压着,铁箍般的双臂把她定住般,完全动弹不得!   “恨我?也好,想要你心中永远有我,除了让你爱上我,就是让你恨我……”曹丕撩动的气息来到凌想闪躲的唇瓣,她不断地在他怀中喘息着抵抗,就越使他无法克制地想占有她!   这种患得患失、若即若离,想要绝对占有和情不自禁放纵的感觉……是爱……尽管脑中不愿承认,但曹丕心中却很明白,他爱上这个即使受了伤也绝不回头的女子,爱上了这个喜爱自由飞翔的女子,他要得到她!即使要折断她那双翱翔天地的羽翼,即使她会憎恨他,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曹丕微喘着,眸色渐暗,更加揽紧地环住她,大手探进凌的长袍里摩挲着。   凌抿紧唇,不想再吐出一字半句,她知道说再多也阻止不了曹丕的侵犯,僵硬的身躯任他探索,放在身侧的手,慢慢伸出,倏地抓住掉落在旁的长剑,才想抽出长剑,却被一只更快的手给攫住!   “不要妄想反抗!你越反抗,只能使这事更糟!”曹丕冷笑地握紧凌的腕骨,强大的力道今她的手腕痛麻不堪,只得放开手中的剑。   “今夜,我要你真正属于我!”说话间,曹否一把扯住凌的衣襟,“嘶啦”一声,凌的衣领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瘦削光洁的肩膀。   曹丕压制住凌的手脚,低头吮吻着她的脖颈、肩膀,大手继续撕扯着她的衣裳,抚上她的腰、平坦的小腹,徐缓地下移……   冷静,冷静!此时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人能救她了!   “放开我!”凌竭力平静着心绪,挣扎着腾出手,猛地一拳挥过去!   曹丕抬头微微让过,凌立时反手抓过他的衣领,想将他摔出去!   但曹丕比凌反应更快,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衣领,他便反过手肘重压住她的右肩,巨痛下,凌只得放手。   一阵粗暴的肢体纠缠,凌再度被按压回床榻上,双唇立时被攫获住,猛烈而霸道的深吻!   深深的长吻箝吮地困住她的唇,凌觉得自己快窒息了,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衣服被一一扯开,而她却动不了分毫。   曹丕近乎疯狂地吻着凌,扯着她的衣服,每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好像在宣誓着他的占有!   不,不要!再怎么豁达,凌始终是一个女子,无法对这样的侵犯视若无睹,脑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心中巨大的恐惧所吞噬,即使是战场上对着无数刀剑,即使是身体被利箭穿过,那时所受的屈辱和痛苦远没有比这一刻更强烈!   是否归去   曹丕的唇舌重吮纠缠着凌的,逼得她用力一咬,血腥味即刻扩散在彼此的唇内!   趁曹丕吃痛微松开,危急反应中,凌迅疾地从枕下掏出一样东西,那是孔明赠于她的桃木簪。   她稍稍倾身,一翻手腕,发簪直往曹丕颈上刺去!   曹丕大惊,侧过身去,右手一推,簪尖立时朝上扬起一个弧度,划开了他的额头,几许鲜红的液体缓缓流出,溅进他的眼,滑下他俊美的脸庞,一直延伸至他挺直的鼻梁,流入他的唇里。   “你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么?”曹丕伸手抹了下额头,一手全是血。凌速度之快,下手之狠,都使他史料未及,也令他心痛莫名。7950041a42470   “是你太过份了!”凌紧握着发簪,傲然地仰头与他对视着,鲜红血液沿着尖锐的簪身滑下,一滴、两滴……缓缓掉落在榻上。   见曹丕一脸狰狞铁青,又要趋身上前,凌立时将簪尖顶住自己的脖颈:“你不要再过来了!你再过来,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   曹丕炯亮的双瞳犹如火炬,赤灼地锁住凌:“你不会,你绝不会自己寻死……”   “是么?”凌冷绝地笑着,手微一使力,簪尖刺破肌肤,一缕血丝立时从白皙的脖颈上流下,“与其受这样的侮辱,我宁愿自我了断!”   其实凌根本不会求死,她只是在赌,在赌曹丕对她存有情意,不愿冒这样的风险,能暂时放过她。   “你……”曹丕虽然难以忍受□的烧灼,但他很明白凌的性子,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且也心疼她刺破脖颈,生怕她伤了。   “你还不肯决定么?”凌手上再使力,簪尖又刺入几分,丝丝鲜血流了出来。   “好,我答应你,暂时不会碰你。”保证的话以异常暗沉的哑声说出,显然曹丕在控制着自己即将溃堤的渴求,“但是你要答应我,不会再伤害自己。”   凌轻笑,淡冷地道:“只要你肯收手,我就绝不会伤害自己。”   “好,那你好好休息……”曹丕的声音转为温和,“我回去了。”说罢,回身扬长而去。   见房门关上后,凌缓缓松开手上的发簪,无力地靠向身后的墙壁,颤抖地想拉好衣服,低头却看到手腕、肩膀上明显的淤青和吻痕。   “呵……”她扬起一个虚脱的笑,眼泪突然从笑着的眼中流了出来,划过微笑的嘴角,滴到了她的手背上。泪水好冰,好涩……她方才险些就掉进深不见底的地狱,她知道一旦坠入就永无翻身的余地了……   凌笑着,忽然急喘起来,紧紧捂住胸口,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似乎要窒息了!胸口,好痛……她伸手抹了抹嘴角,却抹了一手的血,她使劲用手背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屋里一片黑暗,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凌在黑暗中静坐着,一动不动。   她曾经渴望着那种与亲人团圆的喜悦与激情,但是,只换来今晚这样的满目创痍,这种残酷的结果已将她折磨得心力交瘁。   孔明是她心中剩下的最后一个慰藉,如果不是还有他,她真的会在悲痛欲绝中立刻死去。   凌抱紧双臂,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上的痛远比不上内心的痛。她觉得自己好孤独、好无助,惆怅、恐惧和悲伤像一张大网将她紧紧困住。   “孔明……”凌喃喃地唤道,她好想见孔明一面,渴望他宽阔的肩膀、温暖的怀抱,以及温柔的呢喃……可惜,如今这小小的愿望,却也变得奢侈……   *****************************   曹丕安居王位,便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他对曹植、曹熊兄弟的狠毒也开始展现出来了。   曹熊已被曹丕逼得自缢身亡,曹丕随后便将曹植的好友丁仪、丁廙等诛杀,而刚到邺郡的曹植也随即被软禁起来。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你竟会主动来找我……”曹丕交叠着双手,悠坐在椅上,微抬眼看着面前的凌。   “你,你额上的伤……”凌犹豫着问道。   曹丕随手将额前的几缕乱往后拂去:“已无大碍,只是留下少许疤痕。”他眼光一转,“你今日前来不只为问我的伤势吧?”   “子桓,”凌硬着头皮道,“放过子建吧!他并无争斗之心,不会阻碍你……”   “哼,在你心中,子建始终是比我重要……”曹丕稍拧眉,眼中杀机立现。   凌怕弄巧成拙,连忙解释道:“不,你们在我心中是同等的,都是我的知己好友。”   “知己好友?”曹丕徐徐起身,握住凌的手,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脸颊,“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把你当做知己好友……”   “子,子桓,你听我说,”凌咬紧牙,强忍着不把他推开,“子建虽然嗜酒、恃才放旷,但是他毕竟是你的手足兄弟,请不要……唔……”她忽然闭口不语,全身一阵战栗窜过,因为曹丕忽地俯唇吻上了她的手腕内侧。   “我会放他去别处,他并不是我的对手。”子建虽才华横溢,但城府不够,沉稳不足,难成大事,曹丕带着霸气的笑,那是属于王者的自傲,他将凌纤细的手贴上自己面颊,“我心中所重视的对手,不是他……”   哦?听曹丕这么一说,那他实际上忌惮的并非是曹植,凌蹙眉思索着,不是曹植,那便是司马懿了。   如此看来,曹丕对司马懿并不是没有防备,他们虽然表面上是和谐的,实质上是既相互扶持也相互牵制,暗藏玄机,各怀鬼胎。   政治角逐,攻心为上。   他们都谙于权谋和韬略,只不过曹丕占据先天的优势,所以比司马懿更早一步触摸到权力宝塔的塔尖。   “我虽与子建不和,但我们毕竟是亲兄弟,看在母亲的份上,我不会置他于死地。”曹丕将凌的手拉到唇边,戏玩地咬着她的手指,“而你,你和我并不是兄妹……”   “子桓,你说过不会碰我的!”凌大惊,使劲甩动着手腕,厉声喝道,“放手!”   “我是说暂时不会碰你……”曹丕双臂一收,凌立时被环入那堵男性气息的胸膛中,侵略的唇随即压了下来!   “不!子桓,住手!”无论凌如何挣扎,曹丕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制在怀中。无论她如何摆动头躲闪,他的唇都会追上来,吻着她的唇、她的耳、她的颈……   “呃……放开……放……”凌低吟着,胸口气血翻腾,嘴角流出血丝,头脑中一片晕沉,软软地倒在曹丕的臂弯里。   “凌?凌!”曹丕愕然,伸手将凌横抱起,放在床榻上,转身唤道,“来人!快去叫大夫!”   大夫很快便来了,替凌诊完脉,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曹丕。   “她为何会晕倒?究竟是何病症?”曹丕急问道。   “请恕我直言,这姑娘,她,她怕是要不行了……”大夫吞吐着道。   “什么?!”曹丕双目圆睁,“你是说,你说她要……”   “她气血逆流,心肺曾受过重创,能撑到此时已是不易,”大夫眉头紧锁,“她的身子早已被掏空,如今是虚弱不堪,怕是,怕是命不久矣……”   ********************************   “大哥,放了凌吧……”曹植坐在床边,轻抚着凌的头发,话却是对身后的曹丕说的,“莫非你真的忍心看她油尽灯枯么?”   “你还记得么?当年,你与凌在月下舞剑,我在旁抚琴,那时的我们,谈笑自若,毫无芥蒂,真如一家人……而今,”见曹丕不语,曹植复又说道,“大哥,为何会变成今日这种局面?”   曹丕面上一片平静,半敛眸,闭口不语,他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条缎带。   这是一条泛黄的发带,光亮色泽早已褪去,此时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可否认,这缎带确实很旧了,可是对放了数年的东西来说,它完好得惊人。   “这,这不是凌的发带么?”曹植着实吃了一惊,这发带正是当年曹丕从凌发上挑落的那条。原以为早已被曹丕丢弃了,却不料竟被他一直小心地贴身珍藏着。   见此情景,曹植低头轻叹,知道自己的劝阻根本是徒劳。曹丕对凌已用情太深,是绝不可能轻易放开她了。   曹丕没有回应曹植,他的眼前缓缓浮出往昔的景象:   一个清雅秀丽的少女负着双手,立于一棵大树下,梅花暗暗地向着夜空怒放,少女面露浅浅的微笑,月光把她全身都裹在圣洁的月华中,倒映出淡淡的粉蓝色。   一阵清风吹过,梅花微微地颤动,花瓣一片片飘零,猛地一片疾雪,簌簌而下,树下的少女闻风起舞,风把她长长的袍裾吹起,似乎有种要振翅飞翔的感觉,她的舞姿轻盈动人,口中轻轻吟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那是曹丕第一次发现,原来凋零时满天纷飞、花谢花落的景象,也是那样的凄美动人……   少女蹒跚着脚步,一头撞入他的怀中,她的身上有着美酒的淡淡醇香,她仰起头,微微的醉意中带着轻松,面色微红时的娇媚,微醉时流溢的眼波,朦胧而迷人,轻柔的低喃在他的耳畔响起,像花开的声音……   就是那一夜,惊鸿一瞥的美丽,在他的心中却永恒留香……   曹丕将缎带放回袖中,缓缓走到凌的榻前,修长的指轻抚过她光润的额头,飞扬的秀眉,紧敛的眸,薄巧的唇……最终停在她的眼睑上。   有时她如少年般的英姿勃发,有时又如少女般的淡雅清丽,飘忽不定的出尘风采,却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这双琥珀之瞳,他只认得她这双明眸,初次见她,他便讶异,竟有人的眼眸能如此清灵无邪,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清澈得不沾一点风尘,清澈得让人想玷污……然而,这颗星子,却是清圣不容亵渎的,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却偏偏是如此地想让人不顾一切的将其摘下,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永远地失去她……   虽然不愿承认,但凌真的一天比一天虚弱,再不做出决定,她最后真的会死在这。   放了她么?让她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因为能牵动她内心,能令她快乐渡过最后日子的人,只有诸葛孔明。   为何自己费尽心机,却仍得不到她?   “如何才能留下你呢,不只是人,连心都留下来……”曹丕低沉而清冷的语调令曹植心中升起危险的预感,他不自觉地向前挪进,想阻止曹丕进一步的举动。   而曹丕则弯腰迫得更近,他的额触着凌的额头,口中喃喃道:“我额上的血痕是你所划,今日我便以这血痕起誓,倘若真的有轮回转世,下一世,我必会比诸葛孔明早一步找到你!到那时,你一定是属于我的!”   ******************************   曹植坐在床边,温柔地轻抚着凌的长发,他知道她就要醒来了。   凌的眼睑缓缓掀动几下,扇形的褐色睫毛慢慢地打开,迷蒙的眸子有些恍惚地注视着他。   “凌,你醒了?”曹植轻笑着抚摸她的脸。   “子建?你……” 一时之间凌似乎不太明白,微微皱起眉头,而后急急问道,“你,你是何时回来的?你没事吧?”   “在如此落魄的时候,能记得我的人,也只有你了。”见凌醒来,先不顾自己的安危,却为他担心,曹植心中浮起层层暖意,“我没事,大哥只将我贬为安乡侯,不日我就要离开了……”   与曹丕不同,曹植的身上有着太多的艺术家的气质。   他行为放任,屡犯法禁,似乎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求一种诗人的浪漫。他是一个纯粹的诗人,才华横溢,感情真挚。但是也正因为他的诗人般的性格、气质和才气,决定了他不适宜于从政。   先见疑于父,后遭忌于兄,终郁郁不得志。凌想,子建只能够在自己构造的一种幻想中,才能够得到内心的满足和安慰。   曹植的手轻轻拂过凌颊边的长发:“对了,大哥说,你若想走,也走吧,他不会再阻拦你了。”   “真的么?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凌又惊又喜,随后又黯然地道,“子建,你都看到了,我是如此的无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事也做不成,连自由都是别人给予的……”   “凌……”曹植微躬身,双手放上凌的肩,手指交握在她的颈后,轻声安慰道,“别这么说你自己……”   “在强大的权势面前,我的存在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凌轻靠着曹植的肩,语气无比苍凉。   轻拥着凌,曹植能感觉到由她身上所传来微弱的气息脉动,“唉……”他长长地叹息着,抬手轻拥住她,“凌,保重……”   静极了,这夜。   在这样一个深沉的夜里,窗外是一片无止尽的黑。   凝视着黑暗的空间,不知不觉中,心思瞬时就跌进了深渊。   “你确定要让她走了?”司马懿站在阁楼边上,注视着窗外凌背着包袱,牵着马出现的身影。   “我必须让她走,倘若我强留住她,她会消逝得更快……”曾经想不顾一切地留下她,但,终究抵不过心中对她那份难言的怜惜之情,曹丕失落地望着窗外。   “可是如今她伤重,如此虚弱的身体,只怕她……”司马懿掩不住忧虑地问道,毕竟这个烈焰般的女子亦同样深深打动他的心。   “我只是让她走,我不会将她送回那个男人的怀里,”曹丕眸中柔性的光芒褪去,暗黑的眸瞳一利,“这点,我不会帮她,一切要看她自己。”   司马懿无语,目光定定地锁着窗外。   夜已深,四周一片昏暗,万籁俱静,只有狂风肆虐刮过的声音,空中雾气正浓,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异气氛。   马儿飞快地奔跑着,凌已出了城池,来到大片旷野之上。   不知道过了几个昼夜,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黑暗中奔跑,似乎天一直没亮。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危险?   凌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似乎已被绳索紧紧地勒住,呼吸急促不堪。   身下的马匹再也经不起疲累,“啪嗒”一声跪倒在地。   凌被重重地甩了出去,倒在砂地上翻滚着,挣扎着,衣服立时被粗糙的沙砾磨碎,鲜血从划破的伤口中丝丝渗出。   她似乎已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用残存的理智,强撑着站起,蹒跚着向前走去。   只要能给她生命,只要能让她活下去,无论什么事她都能承受!   她还不想死,还不能死!   凌想再见孔明一面,所以她决不能死在这里!   但意志还是抵不过肉体上的折磨,终于,一阵眩晕后,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力的身躯,往沙砾地上倒去。   *****************************   “恩……”凌痛苦地呻吟着,两张小脸蛋距离她不到一个拳头,看见她醒来,欣喜地叫道,“无名哥哥,你醒来了!娘!无名哥哥醒过来了!”   “瞻儿,果儿……”凌有些惊讶,抬头便看见张大嫂从屋外进来。   “无名,你醒了?”张大嫂扶起凌,将手中端着的碗汤药递到她唇边,“快趁热喝吧。”   凌就着碗,慢慢地喝光,随后便环视了下四周,这是间很简陋的房子,屋里很小,但居家必备的东西却样样齐全。屋子东北角放着一张床,紧挨着床的是一张不怎么大的桌子,上面摆着盏油灯,右侧还有一个妆台、一个衣柜,而相对的屋子西南角则放着另一张比较大的桌子,上面放着几付碗筷,估计是饭桌……   “瞻儿、果儿,你们先到屋外去玩耍,小心不要走太远了。”张大嫂打发两个孩子去外面玩。   “不,娘,我想留下来。”瞻儿仰头毅然道,他年纪虽小,却已十分懂事。   “好吧,你留下,”张大嫂回头对凌说,“当日,知道有人要来屠村,我便带着瞻儿和果儿,连夜逃走,也不知走了多远,最终便在这山脚下的小屋落脚,这里十分冷清,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我明白了。”凌颔首。   “对了,村里的人呢?”张大嫂小心地问着。   凌黯然地低下头:“除了我,他们都遇害了……连张大叔也……”   “他们,真的都……”张大嫂哽咽着,泣不成声,“为何会如此……”   “对不起,当时我就在张大叔的身边,他的血,溅了我一身,”凌握紧拳头,指甲深嵌进掌心的皮肉中,“对不起,我还是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啊……”   瞻儿没有开口,眼眶里已盈满泪水,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看见父亲了。   “别,别这样,无名,这不能怪你……”张大嫂抹了把眼泪,强忍悲痛道,“对了,你如今有何打算?你想去哪里?”   “说到此事,张大嫂,不知你可否帮我一个忙?”凌轻咳了一声,“我如今身体太弱,实在走不动了,你帮我给成都的诸葛孔明带个信……”   “此处离成都不远,我可以帮你。只是,诸葛孔明是刘皇叔的军师,恐怕不是我能见到的。”张大嫂思索道,“即使见到了他,他也未必信我。”   “你将这枚银戒交给他,他就知道是我。”凌吃力地想脱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屋外忽然传来的果儿的惊叫声,“不要!救命啊!”   “凌,你躺着,我出去看看。”张大嫂站起身与瞻儿急急地往外跑去。   屋外站着几个面目凶狠的大汉,手中持着利刃,正在胡乱搜掠着屋外的东西……糟了!是盗贼!   “娘!救命啊!”果儿连忙挣扎着跑过来,拉住张大嫂的衣角。   “嘿嘿,值钱的东西捞不到,有个女人也不错!”为首的盗贼大步上前,一把甩开瞻儿和果儿,将张大嫂压在地上,一边拉扯着她的衣服,一边□道,“这女人虽然老了点,可还有几份姿色!”   “不要碰我娘!”瞻儿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抓住那头目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啊!臭小子,不想活了!”那头目痛叫一声,拔出腰间的剑,朝瞻儿刺去!   “不!”张大嫂立时将瞻儿推开,那柄剑遂刺穿了她的胸膛!她口中涌出鲜血,缓缓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死去了!   “娘!娘!”瞻儿和果儿伏在张大嫂的身上大哭,“你不要死啊!娘!”   “呸!扫兴!竟然死了!”那头目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不,不要进去!”瞻儿想起凌还在屋内,扑上去抱住那头目的腿,“不准进去!”   “臭小子,找死!”头目挥动手中的刀,便要痛下杀手。   “住手,不要伤他……”虚弱的声音传来,凌挣扎着下了床。   头目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如坠地雪花般的女子,散乱的乌黑长发更衬出她的肤色如雪,她紧颦着眉头,迷离的眸子,纤细而单薄的身子半倚在床边,她微喘着气,一看便知仍在病中。   几个盗贼都愣住了,他们没料到,眼前这个呈现病态的女子竟也如此的美。   头目愈看满意,面露狞笑地朝凌逼近,“嘿嘿,美人儿,你逃不了,何不乖乖就范,和咱们回去,本大爷特别收留你做小妾……”   “你,你先放了那两个孩子……”凌捂住胸口,勉强说道,“瞻儿,带着果儿,赶紧离去……”她不想让两个孩子看见接下来这不堪的一幕。   “不要!无名哥哥!我不走!”果儿被瞻儿拉扯着,拖到了屋外。   望着眼前步步逼近的盗贼,一共六个人……凌的手缓缓探入枕下,摸到那柄长剑,暗暗催动体内最后一丝真气。   “喝!”凌清啸一声,拔出长剑!她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狠绝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剑光闪过,已将走在最前头那名盗贼的头颅斩下!   凌并不想杀人,但是,以暴制暴是在这个乱世唯一的生存方式!   “杀了她!“其余的盗贼大惊,连忙抽出兵器,向凌掩杀过来!   挽歌绝唱   屋子本就狭小,这几人进来后,屋里的空间便更小了,一时间,凌眼前明晃晃地全是刀剑。   那头目立挥一剑,狠狠地划过凌的右手,鲜血迸流而出。   凌抿唇淡笑,毫不畏惧,剑发如电,剑上似蕴万钧之力,风雷滚滚,又将右侧的一个盗贼刺翻在地。此时凌背后的一刀也攻到,她微侧身体,向左避闪,避过刀锋。   但她的动做慢了一步,那一刀虽没要了她的命,却在她背上划开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眼前一阵发晕,凌险些支撑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不,不行,绝不能在此时昏厥过去。否则不仅自己难逃一死,连那两个孩子都会性命不保。   凌凝神闭气,迅疾地回身,一剑将攻击她的那个盗贼刺死,再一个急退,向后掠去。   剩下三名盗贼,再次扑了上来,把凌围在当中斗杀起来。   空间实在太狭小了,加上气力不断减弱,凌的身子本就虚得如强弩之末,身上又被剑刺刀划得都是伤,动作逐渐变缓。   凌腾空跃起,避让过急刺而下的剑,从空中落下时,手腕一转,一剑将正向她扑上来的盗贼刺翻在地,她左侧的一个盗贼随即一刀劈到!   刀很快,很猛,凌来不及起身,便在地上一滚,避过那一刀,再顺势一脚踢在那人□,那人扔了刀跌在地上,手捂着下身惨叫起来。   凌翻身起来,立即一剑挥下,也取了那人的性命!   每道伤口的血都在难以控制的往外流,凌几乎快成一个血人了。   只剩那头目了,凌知道,这人的身手是六人中最好的。   才想着,凌就觉察一道寒气逼人的白光扑面而来,急急侧身躲过,但是那刀还是贴着她的左肩重重划过。   凌的左肩膀被划开一条很深的血口子,深可见骨,她只觉得剧烈的疼痛肆虐开来,整只手臂疼得似乎不是她的了,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   再抬头,那头目又一刀切向凌的腹部,她来不及闪避,只得将身体后仰,但这一刀还是划过了她的腹部,鲜血直流。   “恩……”凌紧捂住腹部的伤口,缓缓抬起头来,她此时从头到脚都是血,那双琥珀眸子依然清亮,如今晚夜空的寒星,没有一丝畏惧。   “啊!”那头目狂叫着扑了上来,手中的刀朝凌劈头砍下!   凌的眸中绽出异常的光彩,没有躲闪,反而也冲了上去!   眼看那刀就要劈到凌的头盖骨了,她才急急地侧闪,刀立时砍在她的右肩上。此时她一剑刺出,又平又直的一剑,完全没有剑式,却凝聚了她全部的力量与仇恨,速度极快,疾若流星,力量之大,足可穿山崩石!   那头目没想到凌会施出如此拼命的招数,完全无法躲闪,眼睁睁看着长剑没入他的胸膛,他张开嘴却叫不出声,头一歪,倒在了地上,立时死去。   “呃……”凌耗尽了全部的精力,轻吁一口气,也倒在了地上。   “无名哥哥,无名哥哥!醒醒!”果儿轻推着凌的身体,发现她一动不动,大哭,“无名哥哥也死了!”   “不,还有气!”瞻儿较为镇静,伸手探了探凌的鼻息,“还活着!”他回身取来纱布,粗略地帮凌包扎好,暂时止住了血。   “果儿,你在此看着无名哥哥,我去叫人来帮忙!”说着,瞻儿起身要出门,忽想起此处荒无人烟,求救无门。又想起凌方才与张大嫂的对话,对,去成都找诸葛孔明!他便回身摘下凌手上的银戒,朝外奔去。   此时还没天亮,旷野四周仍是一片灰暗,空无一人,瞻儿拼尽全力地奔跑着,跑着,跑着,前方忽然出现一队人马,马匹疾弛而来,他险些被前头的马匹踏到!   “小弟弟,你没事吧?”领头的人翻身下马,来到瞻儿面前。   瞻儿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狠狠摔在地上,怀中藏的银戒也掉落出来。   银戒闪着光亮,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终于停在那人脚边,他弯下身,捡起那枚银戒,立时愕然道:“这,这是……”   “这,这不是凌的银戒么?”那人正是马超,他今夜有要务赶回成都,不料却撞上这事。他将瞻儿扶起,急急地问道,“小弟弟,银戒的主人呢?她人身在何处?”他与凌相处过很长一段日子,知道她手上戴着这枚戒指,且从不离身,如今戒指竟在这小孩手里,莫非凌有什么不测?   “无名哥哥,无名哥哥,受了重伤,快,快去救他……”瞻儿喘息着说道。   “在何处?你来带路!”马超抱起瞻儿,翻身上马,纵马狂奔而去。   “凌!”马超才踏入小屋,便见凌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似乎已没有了生气。   “凌!醒醒,我是孟起!”马超轻扶起她,急唤道。   “咳……是,是你……”凌挣扎着张开双眸,“孟起……求你,求你,带我回成都,我要见孔明……”   “好,我立即带你回去!”马超将她轻轻抱起,回头吩咐道,“快去备辆马车,请个大夫来!”   “是!”兵士得令后遂转身去准备了。   “孟起,你,你还恨我么?”在马车内,凌轻靠着马超,缓缓问道。   “不,我早已不恨你了。”马超真心诚意地道,他确实早已不恨凌了。凌是凌,曹操是曹操。他与凌曾经是同生共死的知己好友,这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他甚至有些懊悔那日如此狠绝地对待凌。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凌轻笑,意识却逐渐开始模糊。   察觉到她的异样,马超急叫道:“凌!凌!”   凌唇角淌血,已昏倒在他的怀中,白色纱布渗透出血的颜色慢慢扩散……   “马车!再快一些!”马超一边嘶声高叫道,一边搂紧怀中伤重垂危的凌,他的手缠住她散乱的长发,那缕缕漆黑的发丝似乎在提醒他,曾经这黑灿飘缎的主人,是如何地与他并肩作战、驰骋穹苍,绝俗地扬傲于天下……   “凌……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和我做一世的好兄弟,我们要痛饮整晚,不醉不归……”马超的心揪紧了,他不停地唤着怀中昏迷的人,“你不能死,你还没见到军师呢……你不能死!”   终于,马车停在了军师府前。   “凌!”朦胧中,凌看见赵云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他身后的人是……是——孔明!   孔明……凌想开口唤他,可是,胸口痛得说不出话,只感觉孔明抱着她疾步而行。   恍惚中,凌只知道身躯被放到一个柔软的床榻上,剧痛立时像入骨般侵袭过来。   “啊……”剧烈的疼痛终于令她低吟出声。   “凌儿,很痛么?”抚着她额上的冷汗,孔明关切的询问声十分不舍。   不痛,凌轻轻摇了摇头。她很想回答他,只要能看见他,哪怕再深的痛楚,她都能忍住,可惜,她已命如游丝,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孔明温热的手指轻搭上凌的手腕,他的面色凝重得像块寒铁,他很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她怕是要……   “凌儿……”孔明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忧切的深瞳,定定地望着凌。   凌回望着他,在他如深潭的眼眸中看见自己。   或许孔明一生都不知道,能这样与他对望着,对凌来说,便是幸福的了。从他黑玉般的眼眸中看着自己,真的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倒影了……   是不是人在死之前,都会看见自己这一生所发生的事情?   望着深痛异常的孔明,前尘往事,昔日的景象,一幕幕涌现在凌眼前……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的生活都在悄然变化着。一夜之间,她似乎遇到了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缘分,虽然这最终的结果是,她将失去生命,离开此生至爱的人。   但凌没有后悔,她觉得,生活一定是公平地将幸福和苦难赋予每个人的,在每个人的生命里,幸福和苦难总是交织出现,而人们就在这样的交织繁复中体验着生命的点滴细微。   爱上他,等于爱上一片天空,任何风吹草动,都有他存在其中,自然而然的轻松。   而她,真的只是一颗险险划破天际的流星,终她一生,只是为了燃烧刹那的永恒与璀璨,眷恋着划过他的生命,最终燃尽一切,化为虚无……冥冥中,生命早有定数,很多事硬要强求,只可能会是一场悲剧。   这一路,她从最初的懵懂,到最后的分离,因为相信他的眼神,而渐渐变得坚强。   也只有爱过,才知失去的苦痛,总是要挥霍之后,才发狂地追逐那不可能的重返,而一回眸,前尘萧瑟,不自觉的,便要热泪盈眶。   “凌儿……”孔明轻轻地将凌扶起,紧紧地圈在了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他抱得好紧,让她几乎要窒息了。   凌感觉到了他的微微颤抖,他是在害怕么?恐惧她会先走?   即使是这样,她也能感觉到丝丝的幸福。   太幸福了,有时也是一种罪。   上天不会把这么好的运气给她,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他,已花光她所有的运气。   对不起,孔明,对不起……她知道,自己很任性,总是不顾他的感受,任意离去……此时她才明白,每次她的离去,给他带来的是多深的伤痛……   当她感受到驰骋云间的逍遥与壮阔,却不知,孔明独自守着那支离破碎的回忆,填补他恒古空虚的心灵,无怨无悔,默默地等待她的归来。   他才是最孤单,最寂寞的人。   凌张了张嘴,想说出隐瞒在心中最深最痛的执迷彷徨,却仍然发不出一丝声音。   对不起,总是让他为她担心。他知道的,其实她不够坚强,也希望有个人来疼惜她、来支撑她,她常常这样纵容自己,她是个没有用的人啊……   即使她死了,她的魂魄也会跟随着他,永生永世……如果真的有来生,她绝不会再离开他。只要能靠近他,就算倾尽一切,她也绝不后悔!只要能追随他,天上黄泉亦在所不惜!   身着染血的长袍,在这凄清的冬日晚风中,犹带着一丝遗憾,能死在心爱的男人怀中,为情,为爱,凌,一生无悔。   孔明一动不动地拥着凌,他们垂直地沐浴着温柔的月光,从暮蔼悄悄缠绕的那一片朦胧的树林中,直望到星火撒在的斑驳远山……   在年轻的日子里所拥有的执着与痴傻,到尽头时,不是令人会心一笑的圆满,便是凄楚的破碎。蓦然转身,来时的路是多少欢笑泪水共织的岁月,如今已成一席碎梦。   这是平凡的她不会懂的,但是,她只知道,能刻骨铭心地经历一次,足以胜过太多太多无知的岁月。   风终于轻扬起来了,眼前似乎有片阳光,那片阳光温暖而灼热,已不再痛苦的胸口,漫上轻盈的动感,仿佛一切均在轻灵的动感中回复到那种最佳的境界。   “我……还是没能护住你,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你离开我……”孔明在凌耳边深痛地低喃着。   他轻柔的声音轻拂着她的肌肤,流淌过她的心头,温热的双臂有力地包围着她,身上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不少。   孔明……凌轻抬起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顿时触碰到一阵湿润。   “不,孔明,不要……”凌用尽最后的气力,想开口告诉他,别再为她伤心了,她不要他伤心,她不忍看着他伤心啊!他的泪水会令她痛彻心扉!   孔明……不……她不想在他深切的悲痛中死去……   但是光明在凌的眼前渐渐退去,心脏在迷离的悸动下安然而恬静,在超越灵魂的漫步中,她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香销玉陨,一缕幽魂转瞬散去了……   窗外。   幽黑的夜空中,一颗颗流星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似乎想用生命擦亮黑色的夜幕。   串串流星,洒下一场流星雨,那静的夜幕动得越来越频繁,各种优美的弧线,银白、火黄、亮蓝、幽绿……缓缓划过天空,像一幅渐渐显示出其优美的图画。   这在孤暗天际落下的流星雨,带着稍纵即逝的光辉,就好似那愈是把持不住,却愈显弥足珍贵的浪漫情事,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而冰冷许久的苍穹,将会因此而美丽……   孔明随笔(番外)   今日大寒。   梅花又一次盛开,繁花似雪,暗香浮动,微风吹过,香飘数十里……   我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在院落深处聆听花开的声音,真的很美妙。   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看着它们一点点怯怯地开放,它们的羞涩和娇小感染了我。   但,阵阵寒风吹来,梅花片片飞散开去,落于地,辗做尘。没有送别,没有葬礼,甚至连一点点的留恋也不曾有。   开花的结果总是很美,花开、花谢,季节的轮回,本不无可惜,但花谢的落魄、失魂让我感到结了果才是真的花开。   花谢尽了,我再也听不到那种美妙绝伦的声音,只听见它伤心落泪时的无奈叹息,又是一年花开花落……   凌儿……却已不在我的身边……   ****************************************   我是诸葛亮,字孔明,琅邪阳都人氏。   自从父亲亡故后,我只能与弟妹一起跟随着为官的叔父。   可惜,叔父很快也病逝了。我与弟妹失去了生活依靠,便移居隆中,隐居乡间耕种,维持生计。   我潜心钻研战术兵法,积累着治国用兵的知识,等着有朝一日能一展自己的抱负。   光阴似箭,我已由少年成为青年,转眼之间便二十有五了,是时候该成家生子了,便欲与黄承彦先生之女黄月英成婚。谁料月英还未过门,便得了急病,很快病逝了。   经过这次变数,我已无心再理私情,遂决心不再娶妻,孤老终身,立志邦国,淡泊寡欲。   那时,我一丝想成家的念头都没有。为何?或许是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心动的感觉吧。心动的感觉是如何?我甚至怀疑,我这一生都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   直到,我遇见了她。   凌儿……这个在心底埋得太深、太沉的名字。   那个卧龙岗下的黄昏,终我一生,都不会忘怀。   在晚霞中,她乌黑灿然的发丝闪着点点金芒,琥珀色的明眸英气毕现,不属于这尘世的清丽容颜,幽雅中又带着一股出尘的气质,英姿焕发的傲气。她笔直地站立着,定定地与我相望,给人雌雄莫辨的迷离之感。   虽然她身穿儒生袍,气势和风度不输于男子,言行举止干脆利落,但我还是一眼便看出她是女儿之身。   我明智地没有点破她的身份,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与她相交,成为知己好友。   她看来似乎是有急事,和我寒碜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我没有开口挽留她,因为我知道,我与她,必有再见之日。   果然,我们很快再见了。   不久,静慧道长便带着她,来到了我这破烂不堪的草庐中。   她微微涨红的双颊,仍带着稚气的嘴角,却说出了“寒士俱欢”、“吾庐独破”这等豪气的话语,令我动容。而她对时势的精辟见解,及哀民生的豪气与侠骨更让我吃惊不已。   当静慧师太提议让凌儿到草庐于我同住时,我心里真是欣喜万分。   我在意的不是男女之嫌,而是知己难求。于是欣然接受让凌儿做我的书童,虽明知会委屈她,但那是唯一能留下她的方法了。   我开始将所知的一切倾囊相授与她。从天文到地理,从军事到政治,从当今的格局到未来的走向,甚至是五行八卦、谋略权术这些艰深晦涩的知识,我也一点一滴地教她。   她很聪慧,凡事一点就通,常常有希奇古怪的念头与做法,时常为了某些观念上的不同,与我争辩不休。   有时她也会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发呆,默默望着窗外的景致,幽眸里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忧郁。这时的她,总令我有一股淡淡的怜惜。   自决定出草庐助主公后,我便一直很矛盾。在理智上并不希望她和我一起涉险,但在情感上却希望她能和我同甘苦、共患难。   离开草庐的前一夜,凌儿将亲手缝制的鹤氅与羽扇交到我的手中。   鹤氅与羽扇十分精致,但我却无暇顾及。   我不顾她的微微挣扎,将她的手拉到眼前。果然,她纤细的指尖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眼,这些伤口,令我心痛莫名。我知道,为了缝制这两样东西,她付出了很大的心力。   我轻声开口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一同出草庐。话出口后,我心中其实有丝惶恐,生怕听见的答案不是我期望中的。   她微敛眸,语调低缓,却又无比坚定地答应了。   我无语,只是轻搭着她的肩,与她并排站在窗前,感受这撩人的夜色。   此时,我的心里暖暖的,有三分美好,有三分感动,有三分憧憬,更有一分执着。   我不知对她是怎样一种情感,只知它真实、无香、清淡如水,却萦绕心头,徘徊不去。   有一种情感,只能拿心去感受;有一种情感,只能用心去储藏。   而我对凌儿,便是这样一种情感。   *********************************   初到新野,我整日忙于政事,谋划韬略、操演军士,与凌儿有些疏离。而她性格爽朗,在军营里游刃有余,很快便与赵云一干人等结为好友。   我与她虽不像在草庐时那般亲近,却依然维持着知己的微妙关系。   但博望一战,却将我们间的平衡打破了,她已敏锐地窥视了我心中最阴暗的那面,而这样的我,无疑是她不想接受的。   她开始躲避我,我几次想与她谈心沟通,却被她一次次躲过。   终日不见她的身影,我的心中仿佛缺失了什么,虽整日忙碌,但心头总有一缕淡淡的牵挂,始终无法放下。   而局势也容不得我去体会这细微的情感变化,博望一战失利,曹操传令起大兵五十万,径往新野杀来。   敌强我弱,主公军民只得兵分两路,弃樊城而走。   经过劳累奔波,终于有些许喘息的机会,我才想歇息片刻,忽地想起凌来,当下回头去寻,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她去了哪里?她不是一直都在他身后么?定是方才曹兵掩杀过来时冲散的……   我在心中揣测着,不由有些慌乱,凌儿,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最终强自镇定下来,以她的聪慧机敏,定能平安脱险,我必须相信她!眼前我需要面对的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安抚军民,纠集其余的将士,保护主公与众人安全离开此处,这才是如今我该做的。   我们且战且退,停在大树下休憩时,便看见她一身是血,策马赶来。   她看见我,露出一丝安心的浅笑,便从马上跌下,落入我的怀中。   她伤得很重,倘若那伤口再偏一分,再深一寸,倘若没有及时就医……她的性命就不保了。   凌儿天性善良、乐于助人,但这些在血腥的战场前却是天真愚昧的,我决心让她回草庐,不想她再卷入如此危险的战争中。   她的回答却令我惊诧,经过此次一役,她已能完全了解我的苦衷,且再也不后悔与我一起出草庐,她说,她愿意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   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这是多么令人心动的字眼。   人活一世,总会碰到几个特别的人,这类人可能只是纯粹的精神寄托,但却不能被单纯地划归为朋友,因为倾注的关爱早已超出了一般朋友的界限与理念。   但我与凌儿又不曾有过将之升华为爱人的具体行为,我们之间常常清淡如水。   所以,我们之间,只是介于情人与朋友之间,一种很特殊的情感,或许这份情感还凌驾于友情与爱情之上。   到了江东,我没有立刻前去拜访孙权,而是陪着凌儿去市集闲逛。   她狡黠地点破了我看似不经意的松散,实则剑拔弩张的心情。   我苦笑,对她,这个能看透我的女子,我总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看着她被冲散在人群中,我焦虑地寻着她,伸出手,迫不及待地拉住她。   直到这一刻,我仍然难以确定自己的心情。   第二日,我们便需面对无数的挑衅和争斗。我已心如死水,对这番阿谀我诈,早看得透彻,甚至有些麻木。   凌儿的表现却令我吃惊,在大堂上,她雄辩滔滔,没有丝毫的胆怯,令在场的东吴谋士哑口无言,也令我十分欣慰。   但随后,趁我与孙权详谈之际,她竟然跑去较场驯服烈马。   她从马上坠下的刹那,我几乎停止了呼吸,幸而公瑾救下了她。   她总是率性而为,完全不理身边人的感受,我才想责备她,却发现她受了伤,且公瑾对她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   但我没有用心去探究,凌儿的伤需要医治,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当公瑾邀我们去都督府时,我一口便答应了。   从都督府回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探究她与公瑾的关联。   原来他们早已认识,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我首次如此严厉地斥责她。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望向我的眼神,幽怨而受伤。   几日后,我便随公瑾出兵三江口,而凌儿,仍然留在都督府里。   我想,等此次战事平息,再去寻她,对此事,我们都需要时间考虑。   但她还是来了,我知道,从她站在帐外的那刻起,我就知道,她来了。   送走了公瑾与子敬,我便开口唤她,此刻我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想看着她,再也不让她露出那样受伤的眼神。   凌儿却首先开口认错,她的坦率令我又惊又喜,我们重归于好。   深夜,我听见她急切的叫声,惊慌中,疾步来到她的榻前。   她在做噩梦,如发狂般地痛哭呐喊。   我急急地唤着她的名,搂紧她,想将她从梦魇中解救出来。   她醒了,抱着我的脖颈,头紧埋在我的颈窝中,汲取着我的温暖。   我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搂住她。   我发觉她纤瘦的身躯正隐隐地颤抖着,额上全是冰凉的汗珠,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只是搂着我,却不告诉我她究竟做了怎样的噩梦。而对于她的过去,她也甚少和我提起。或许,她还无法放开心结,全心地信任我吧。   可怜的凌儿,清醒的时候,她把所有的苦痛都默默地放在心里,从不诉苦,她的坚强令人敬佩,也惹人怜爱。只有在睡梦中,她才能放松警戒,痛快地哭出来。   我会守护你,绝不会让你再陷入梦魇中,凌儿……   晚时,我与子敬领兵前去借箭,待我回来时,她却被人掳走了,生死难测。   我双手紧握着拳,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关心则乱,这是兵家的大忌。   但,只要一想到她身陷险境,吉凶难卜,便令我的心如坠无底深渊,从内心深处传来的一阵阵悸动,正撼摇着我。   是何种情感正从心里破茧而出?为何我会如此心慌意乱?   幸而,凌儿平安回来了,虽然受了伤,但,总算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很快,新的阻碍出现了。   她与公瑾结为异姓兄妹,她必须留在江东为公瑾治病,而这也意味着,我将与她分离很长一段日子。   “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听凌儿如此吟唱着,我心底有丝悸动。   公瑾的话语也深深地憾动了我,大丈夫身逢乱世,血雨腥风视若无物,唯一私情却紧紧放在心中……   分离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言不由衷地说着,会尊重她的意愿,让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但,此时我心中所想的,却是能将她留在身边。   虽不知道对她的这份情感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悸动的感觉该如何自处,只知道自己想伴着她,相守一生。   在她悲伤难过时,我可以轻拍着她的背;在她惧怕黑暗的时候,我可以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过;在她迷茫哭泣时,我可以拥她入怀安慰。   却,仅止于此。   我不会放任自己散出耀眼的情爱光芒,不会放任自己燃出炙热的情爱火焰。我只会静静地想她,默默地念她。   我将凌儿拥到胸前,紧紧地搂住她。   倘若先前的拥抱是一种相知相惜的情谊,那此次的拥抱,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情怀。   但,我不想在此时向她诉说自己心底真实的感觉,我怕属于自己的那份忧伤妨碍她平静的生活,我不想让她同我一起承担痛苦,我只是热切地希望她的世界里只有阳光沐浴。   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的嘴角轻轻印下一吻,等我,凌儿……请你等着我,假以时日,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等我……   ************************************   天不从人愿,凌儿在赤壁之战时,竟从船头坠如江中,生死未卜。   在得知这消息后,我所有的一切,仿佛在一昔之间,全数崩塌!   公瑾,他竟没有好好守住她,他曾答应我,不会让凌儿遇见任何凶险,他说会全力守护着她,所以我才答应让她留在江东……而他竟让凌儿遭遇如此的事情,明知不可将责任全部归结于他,但我就是无法控制心中的痛楚与愤怒!   于是我夺荆州,助主公迎娶孙权之妹,与公瑾棋逢对手,数次交锋。   不久,公瑾病重去世了。   公瑾一去,我必要去江东吊丧。   到了柴桑,祭拜完公瑾,有一事却令我惊诧莫名,凌儿平安无事,她也在江东。   再次见到她,我心底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我没料到她为了公瑾的死,会如此冷漠地对我,执意不与我回荆州。   有时我真的不懂她,她的任性与固执,令我头疼不已。   在那一刻,我险些不受理智的束缚,放任情感去主导自己的行动。   我甚至有着一个卑劣的想法,不理她的反抗,不顾一切地将她带走,再不让她离开我的身边。   此时,我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为了她,我数次心如刀割。这是因为,我对她动了情,在我还未下决定之前,就已经动了情。   最终,我还是没有强迫她与我一起走,我只是将她紧搂在怀中。   我知道,恋上一个女子是件很危险的事,心底要承受无数次的痛,轻则受伤,重则丧命,即使是若即若离的关系,也得纠缠一生一世。   有时两个人间的亲密情感,需要透过彼此伤害来证明。   但我已深恋着她,深到连她掉落一根发丝,我都不舍得。   悲亦她,欢亦她……   我放开了手,任她自由地去飞翔,收拾好心情,黯然离开江东。   而这匆匆一别,便是三年。   七月初七,是夜,我夜观天象,知道士元兄遭遇不测,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独自一人在黑暗里静坐着。   凌儿,她来了。   在我最悲痛、最哀怨的时候,她来了。   她一推开房门,我就知道是她。   房中有一缕属于她的,特有的幽香,淡淡的,浅浅的,却萦绕在心头,渗入呼吸里,令人无法忽略,无法舍弃。   她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伸出手,轻搭着我的肩膀。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我冰凉的心一点点回暖,那一瞬间,我真的看到了属于我们的天荒地老。   我呆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破坏了这如梦如幻的一刻。   直到她的手离开我的肩头,以为她又要离去,我惊慌起来,伸手迅速将她拥在怀中。   凌儿的身子柔软而温暖,我紧搂着她,汲取着她的体温。   她没有挣扎,温顺地靠在我的怀中,我们便这样相依相偎,直至天亮。   我早醒了,只是不想打破这一份静美,便仍闭着眼眸,紧靠着她。   听见了她的温浅呢喃,感觉她的纤手抚上了我的脸庞,她低低地叹息着,似有无限惆怅。   指掌柔柔地抚着我的脸,绵柔得如同细雨拂面,轻抚过我的额头、眉心、眼眸、鼻梁、嘴唇,停在了唇角,她温热的唇随后印上我的眉心……   凌儿……我紧闭着双眼,不想睁开。   她的吻,令我如痴如醉。   或许,终我们的一生,也无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与她注定是两条没有交集的线段,是夜空中闪烁的两颗永不相撞的星,绝不会酝酿出情爱的果实。   我们之间的情感,只能是一种超乎自然的、凌驾于任何情爱之上的一种特殊情感。但因为拥有了这份超然的情感,我能含笑走过那段艰难的生命。   即使我们不能一起慢慢变老,我依然心醉,因为我拥有了那些无尽的回想与幻想,回想从前,幻想未来……   那日,我们交心长谈,解开所有的心结,本以为凌儿能就此留在我的身边,她却说,她另有要事,又要与我分离。   我无语,心情十分矛盾。   我极想探问她究竟要去哪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就如一只振翅飞翔的鸟儿,我既想看她在空中自由地飞舞,又怕她终有一日会飞到我手无法拦住的地方。   虽是如此,但我并不想束缚她。   我曾自私地想着,不放她去,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留下,这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但,我见不得她有一丝难过的情绪,最终仍放她去了。   临行的前一夜,凌儿靠着我的臂弯,身上穿着我的长袍,显得娇小可人。   嗅着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望着她微露的肩、湿濡的长发、羞涩不安的神情、绯红的脸颊、红艳的唇……   我不是圣人,心爱的女子紧搂在怀中,而不产生一丝欲念,很难。   拥着怀中柔软纤瘦的身躯,□烧灼着我的心,险些逼退我最后的理智。   但我知道,她有些恐惧,我也不能在此时占有她。所以,我只紧搂着她,轻吻着她鬓间的乱发,平复着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她伸手环住我的腰,神情十分安心,口中喃喃地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后她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我依然无语,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心中却诚挚地祈祷。   凌儿,一定要回到我的身边……请你,一定回到我的身边……   不日,我将云长留下镇守荆州,与翼德、子龙率兵与主公会师,取雒城、破成都,掌管巴蜀。   此时,我已经任蜀军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兼任大司马府事,可谓手握大权。   而凌儿,却依然杳无音信。   ****************************   终于,她兑现诺言,回到我的身边,却是身中两箭,奄奄一息。   凌儿……为何你总是要如此折磨我?   你曾问我,为何我总能不动声色地看待周遭的事物,心无旁驽地谋划一切?究竟什么才能令我恐惧,使我方寸大乱?   你可知,肉体的伤害是痛楚,心灵的伤害却是无限的伤悲,拥着伤重的你,我只感锥心难言。   屡屡见你受伤,而自己却束手无策,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像心被人活活的撕裂,直教人连感觉都不想有。   如此心痛的感觉,凌儿,你可曾知道?   她最终脱离险境,保住了性命。   我夜夜无眠,紧拥着她,守护着她,生怕一个不慎,她又从我的怀中溜走了。   我不会让任何危险再靠近她,什么也无法夺走她的性命,我能守护她至今,就能守住她此生。   正当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到永远、到白首,主公却告诉我,凌儿是曹操的女儿。   曹操的女儿……初听到这消息,我的心中确实掀起一丝波澜。   倘若我与凌儿在此时完婚,那,就并非只是单纯的男女情爱了。她是曹操之女,我若娶了她,曹刘便已算是联姻。曹操即使不想与我方交好,也必然不敢轻举妄动,这对于稳定当前的政局,是十分有利的。   但,我并不想如此做,凌儿也绝不会赞同。   我不想将我与她的情感变成肮脏的政治联姻,我对她已用情太深,此生再也放不开她了,我对她的情意确是真实的,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   她又喝酒了,我知道,当她心绪混乱的时候,她便会借酒浇愁。   她躺在我的怀中,却强撑着不醉倒,她要我的一个允诺。她要的,只是我全然的信任。   而我,自然不会令她失望。   我信她,没有任何原由地信她。她的来历,她的身份,她的姓氏,对我来说,丝毫不重要。   我喜爱她,只因为她是凌儿。   得到我的答案,她枕着我的臂弯沉沉地睡着了,睡得十分安心。   而我,搂着她,在黑暗中静坐着,一夜无眠。   我公务缠身,无法日夜守在她身旁。   情势却越来越严峻,凌儿是曹操之女的消息不径走漏,很快便众人皆知,主公与众人渐渐开始逼迫我与凌儿完婚。   我是个政客,凡事“利”字当先,倘若这只是普通的政事纠葛,我会毫不犹豫的实施。可是,她是凌儿,我不想也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必须想个万全的对策,保护她不受这些流言蜚语的伤害。   经过这些事,她意志愈发消沉,尤其是孟起对她的不谅解,更是令她悲痛不已。   她紧搂着我,蜷缩在我的怀里,带着泪的脸颊微蹭着我的脖颈,撒娇哭泣的模样,真的如同一个孩子。   她终于还是浅浅地睡去了,淡淡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回绕在我的颈侧。   栖卧在我怀抱中的她,神情看来是如此安适,像个回到家的稚子,眷恋地依偎着我。   数年前,她年少、轻狂,带着倔傲的清灵之美,无论多难过的事情,她总是独自蜷缩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再痛也不说苦,倔强得让人心疼。   而今的她,柔韧、理智,渐渐成熟,显出女子的风韵之美,她已能在我的怀中寻求安慰,希望我能安抚她脆弱不安的心。   心,微微地酸着、疼着。   为她,只为她……   晚时,她约我在府外相见。   与她相识多年,却是首次见她身着女装的模样。   月光下的她,白衣飘飘,青丝如云,秀眉微颦,褐瞳中笼罩着一层似轻似浓、似幽似怨的薄雾,迷离而诱人,当真是美到了极点,美得令我难以自己……   她挽着我进了家金银首饰店,什么金银珠宝她都瞧不上,却惟独挑中一枝桃木簪。   店主人十分诧异,我只是轻笑,便将簪子买下了,并亲手为她戴上。   那一刻,我有丝错觉,仿佛我与她,是恩爱多年的夫妻。   凌儿拉着我到了河边,扎了灯笼,放飞天际。   她说,那灯名为“孔明灯”,是为我而做。   心中有份莫名的感动,充满了柔情似水的怜惜,我搂紧了她。   她抬头望着我,炯然火热的目光像是要紧紧勾住我的灵魂,我有刹那的失神。   温软的触觉落在唇上,柔甜而温存,轻柔的抚触,像是微风拂掠一般。   我与她唇齿相依,魂痴意动……   “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在月光下泛舟,又听见凌儿如此吟唱着,我心中抽痛不已。   将熟睡中的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在她额上留下一吻,我便想转身离去。   她醒了,紧紧拉住我的手,眸中是浓得教人心痛的深情。   “今夜,让我做你的妻……”她的这句低语,在我脑海中不断徘徊浮动,我残存的理智被她逼得节节败退。   我闭上了眼,微偏开头,呼吸略微急促,心底摇撼不堪。   凌儿却不给我时间犹豫,拉下我,坚定地吻着我,温存而缠绵。   对我而言,她就像深潭,有令我眷恋的温柔静谧,却也有将我吞噬的暗流汹涌。   而这一刻,我已无法思考,无法预期未来的一切,不知究竟是将遭遇灭顶的痛苦,还是攀上云端的幸福。   熟悉的幽香淡淡地自我鼻翼间散开,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抹馨香,亲昵地揉入我的怀中,成为我此生心中最深的眷恋。   我沉醉,在这清风微拂的月夜……   待我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凌儿……我翻身欲抱住她,却发现空无一人。   床榻的另一边叠放着整齐的枕头和薄被,几乎像是没人动过,仿佛昨夜的火热缠绵只是我的梦境。   房中弥漫着奇异的香味,这是她曾使用过的迷香。   早已感觉到她要离去,只是没料到她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方法牵制住我,在一夜缠绵后,悄然离去。   她走了。   走得干净利索,仿佛不曾存在过。   她只是淡然离去,没有眼泪、没有痴缠,似乎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只是阵过眼云烟。   我拾起枕旁的一缕发丝,这是她的,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信物。   凌儿……你非要如此折磨我么?你究竟要折磨我到几时?   我以为她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坦然接受我的呵护,在我的羽翼下,她会毫发无伤。   但我错了,而且错得相当离谱!   她是如此倔傲的女子,倔到宁愿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愿接受我的一点保护。   她的倔强,令我又爱又恨。   她心思细腻,脆弱敏感,时常受伤,却从不让人发觉,总是隐藏最真实的情绪,只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把不容践踏的傲骨了。   这是她永远的执着,却也是我永远的痛。   凌儿……一个矛盾、倔强又让人心疼的人儿……   ***************************   凌儿离开后的日子,我终日忙于政事,令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念她。   我留守巴蜀,整顿内政,筹集军粮。   日子一天天过去,最终,她还是回来了,躺在我的怀中,浑身是血,命若游丝。   虽然她身上的伤口都已包扎妥当,衣袍上却仍残留着醒目的血迹,浓浓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   且,她的脉象紊乱不堪,气息细不可闻。她,已濒临死亡……   她苍白的唇稍张了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是深望着我,眸底流露出的是对我最   深切的眷恋。   凌儿……竟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我只感到自己的心像被生生撕开,温热的血缓缓淌出。   我以心疼的温柔揽紧她,无言也无语,只是深深地将她紧拥在怀中,面庞厮磨着她鬓间的发丝。   早知道她是如此的脆弱,为何自己就是无法狠下心将她强留在身边,而任由她漂泊在外,受颠沛流离之苦。   我倏地闭上眼,须臾,再睁开眼,抑不住满腔的哀恨。   凌儿有着俊俏不凡的容颜,傲视一切的勇气,却带着风般的个性游历世间。她虽是女儿身,却身着男装,技压群雄,面对任何艰险,她似乎都能泰然处之。然而,在这光芒的背后,谁见到挣扎的她……   可怜的凌儿,令人心疼又怜爱的人儿,除了我,有谁知道她的坚强是由脆弱筑成的!   耳旁她的气息愈加急迫细微,紧拥在怀中的身躯逐渐开始冰冷,我心中的天地,恍如在瞬间崩毁!   我要失去她了!我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我……还是没能守住你,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你离开我……”我抱紧她,身形缓缓颤动,低垂的头掩盖了我伤心欲绝的神情。   自我懂事以来,便过着艰苦的日子,所以期待着幸福的梦想,而凌儿对我而言,就像看见了融合了幸福与梦想的人。   苍天啊,既然将她给了我,却为何还要早早地带走她?   凌儿……惊慌、不安,令人恐惧的慌乱在心中沉沉压迫着,即将失去她的沉窒令我的身心是一片空茫的白,真实和梦魔交相生映。   我拥紧她,眼微敛,滚烫的泪珠滑下,点点落在她的面庞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我可以从容地操控千军万马,运筹帷幄,拥有足可反转乾坤的能力,然而,这最终的结果竟是救不回心爱女子即将逝去的生命!   她孱弱的手抚上我沾泪的面颊,眸中是令我心碎的不舍,细柔的声音幽幽地道:“不,孔明,不要……   手指缓缓从我的脸颊上滑下,她最后的声音随着垂下的手而归于寂然。   “凌儿……”我紧搂住她已没有体温的身躯,痛不欲生。   我知道,今后,自己的生命已将残缺。   我捧起她的脸庞,拂开她额上的发,垂首轻吻着她冰凉的唇,面庞轻轻摩挲着她似在沉睡的容颜,彷佛对待一个极需安哄的孩子般,低喃道:“凌儿,你还是要先走一步……如此也好,失去的痛苦,你一定也无法承受,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凌儿平和地躺在我的怀中,超尘虚幻的面庞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所漾出的是不属于这人世的迷离绝美。   我猛地抬起头,望向苍茫的夜空,说出声动九霄的咒言:“苍天啊,请以我的灵,我的魂为证,划下血的誓言——让我能守护着凌儿,无论她在何处,我的魂魄,将永生永世追随着她!”   夜空中,群星闪耀。   突然,有几道白光,迅疾地闪过,照得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接着,是数道绚丽的色彩,如同最耀眼夺目的花朵,绽放在深黑的夜幕中。   就像是凌儿燃烧生命后留下的最后一道光辉,留下永恒的美丽与惆怅……   泪水,静静流下我的脸庞。   这一场灿烂而短暂的流星雨,就像我与她之间久远而深情的誓言……   **************************************   凌儿就这样走了,真的如流星一样消失了,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一道最灿烂,也是最伤感的轨迹。   她的离去对我来说,不只是一生所爱的逝去,同时被埋葬的还有我少年时代的激情与梦想,她是我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   生命是无奈的,生活又是残酷的。   不久,主公登基,建立蜀国,任我为丞相。   随后主公不顾我的劝阻,亲率大军前去征讨东吴,却兵败,病重白帝城。   他召我到白帝城,将少主托付于我。   回成都后,我调整巴蜀内政,稳定因主公战败而混乱的人心,扶助少主即了帝位。   我已是武乡侯,领益州牧。而后,我又率军南征,稳定南部四郡。   而因瞻儿与果儿的父母早亡,凌儿也去了,我便将他们收为义子、义女,当做是我与凌儿的子女,取名诸葛瞻、诸葛果,教他们读书习字,悉心抚养他们成人。   “凌儿……”望着漫天纷飞的雪花,我习惯性地抚摸着左手小指上的银戒,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信物,对着它说话,就好象与凌儿谈心一样,“你知道么,这几年我过得并不平静,我曾五次率兵出祁山征讨魏国,但都无功而返……”   没有人回答我,寂静的院中,只有雪花片片落下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我的耳内。   “凌儿,我就要第六次出征祁山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俯唇轻吻着小指上的银戒,我喃喃说道,“这场战争完结后,不管胜利或是失败,我都会来陪你,你再耐心地等等……”   我不会让她等很久,不会放任她独自一人在风雪中苍白憔悴,我知道她在等我,一直一直在等着我……   独自漫步在风雪中,看片片雪花,悄然落下,心中是一片宁静。   晶莹的雪花,轻轻柔柔地落在脸上,犹如她轻轻的吻,如此多情地打动着我的心。   每个严冬,我都是如此地思念着她,因为有她,我丝毫也不觉得寒冷。   冬天是一个回忆的季节吧,回忆里有太多太多的她啊!   心神渐渐融入这雪花飞舞、北风呜咽的寒冷天气,夜幕深处,远处打更人的更声寂寥而单调地响起。   雪的世界就如同是影子的世界,没有人听我的心里话,没有人分享我的喜悦、忧伤。   但我知道凌儿已成为我的影子,她会与我形影不离,陪我度过这寒冷的冬季,一生一世地陪伴着我……   日夜思念着她,为她守住这一颗在午夜慢慢枯萎凋零的心,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默默地绽放着自己的心事,直至走出这漫长寒冷的冬季。   凌儿……请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我再次出发了,第六次北伐,出兵祈山。   大军出了斜谷口,到了渭水南岸的五丈原,便在此构筑营垒,屯田耕作。   魏国派来的是我的老对手——司马懿。   司马懿命令将士只守不战,我几次三番向他挑战都无功而返,双方便在此相持了百多天。   而我,终因过度辛劳,病了,且病得很重。   我也略通医术,深知自己身体的状况,我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我不愿放弃,不愿放弃我的理想和我必须承受的责任。   自从先帝走的那一刻,我知道从那时起,我的责任就不仅仅是举起蜀汉了,而是整个天下。我必须完成先帝的托孤重任,而不是半路撒手人寰。   而今我老了,已是疲累不堪,我无法举起这庞然大物了,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记得在草庐时,每当谈起天下之局势,凌儿总是用低缓的语调说道,时势造英雄,英雄却始终无法造一个时势……生命如花,花开刹那,如梦如幻,留下一世的激烈,其实不过是与四季的争辉……   莫非凌儿早已料到我有今日?   我谴伯约(姜维)与公琰(蒋琬),秘密调兵,嘱咐他们,若我有不测,不可将我死去的消息透露出去。   我再与从成都赶来的杨仪与李福商量,由公琰、文伟(费祎)、伯约一同继任我的职务。   交代好身后事,我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此时已是深秋,飒飒的秋风吹落满地的黄叶。   这日深夜,一股异样的气氛惊起了早已昏昏欲睡的我。   我拖着病重的躯体,靠在长椅上,坐在萧瑟的秋风里观测星象。   一颗大得离奇的流星出现在南天幕,照亮了整个夜空!   只见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半个天幕,径直冲入西南方的主星阵,那颗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将星遭遇如此大的冲击,光芒立即黯淡了下去!   “看来,我的时候终于到了……”我望着那颗即将熄灭的将星,心中有丝释然。   我再度仰望着深黑的夜幕,一道耀目的光猛地刺痛了我的眼!   不顾双眼被灼的疼痛,我睁大了眼眸。   星,落下来了……   一颗接着一颗从天幕滑过,带着绚丽的色彩和光芒,将黑夜照得也如白昼般明亮。   流星雨……   我的脑中忽闪过凌儿曾对我说过的话:   “听老人说,人的一生一定要见到一次流星雨,否则人生会有遗憾的……”   “孔明,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看流星雨,好么?”   想着,我笑了:“凌儿,我们终于可以一起看流星雨了……”   一颗巨大的、白色的流星出现在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往我的方向飞来。   那颗流星是如此明亮,如此灿烂,将其它的流星都映得黯然失色。   我的心跳忽地急促起来。   那不是一颗流星,应该说,那不仅仅是一颗流星!   耀眼的白光间,隐约可看见人的身影。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白光缓缓靠近、落下……   无数的光影聚合在一起,现出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影。   她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肌肤如透明般,发出微微的银光,细致无暇的脸上带着似水的柔情。   “孔明……”她微微弯下身子,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搂过我的肩膀,纤长的手指滑过我憔悴苍白的面庞,而后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凌儿……你来了……”我长叹一声,反手紧搂住她,意识逐渐离我远去,眼前一片朦胧,“我等了那么多年,你终于来接我了……凌儿……放心,这次,我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了……”   阵阵秋风吹过,五丈原上落满了黄叶。   伴随着那几句凄美缠绵的词:   “风把漫长来时路吹断,再回首情还在人已散……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   假如半生奔走,最终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   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   我已将凌儿拥在怀中,此生,我无憾了。   真的,无憾了……   (全文完)   姜维(篇外)   我是姜维,字伯约。   人们都说,我是丞相最中意的弟子,将来蜀国宰相的位置非我莫属。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功名利禄、荣华富贵。   当年在天水关,我心甘情愿背负起降将的污名。   但是,让我屈服的,仅仅是因为他是丞相。   只是因为这个人而已。   当他对我微笑时,那笑容里的睿智,眼睛中闪烁的信任和期待,身上散发出的浑然天成的气度和威严,让我心悦诚服地拜倒在他脚边。   从此追随丞相,至死方休。   ********   归降之后,我成为了蜀国的一名将军。   看厌了官场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听腻了脑满肠肥的大臣们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我突然庆幸起我是跟在丞相身边。   刚随着丞相来到蜀国时,我身无长物,更别提是自己的府邸,于是丞相让我住在丞相府里。   能够有这么一段与丞相共同生活的日子,是我一生的幸运。   丞相两袖清风,身为蜀国地位第二高的人的他,生活却简朴得令人吃惊。   府邸虽大,却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连侍女和仆从的数目也只是勉强够维持。   刚开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偌大的一个府,却安静得有些过分。下人们来来往往地做着自己的事,却一丝声音也无。除了偶尔来拜见丞相的将军和大臣们,整个府像千年古井般波澜不惊。   只有丞相那两个可爱的孩子,诸葛瞻和诸葛果,给这潭平静得过分的水带来了些小小的浪花。   诸葛瞻是哥哥,八岁,诸葛果是妹妹,六岁。   这对兄妹长得粉雕玉琢,都有着细致的皮肤和伶俐的大眼睛,扎着两个小小的童子髻,声音像晃动的银铃般动听,整个府里的人都将他们当成是宝贝。   丞相很忙,早出晚归,所以当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开始,就自动成了这对小兄妹的“好心的叔叔”,并且答应了教瞻儿武艺,真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从哪里听来有关我的事情的。   瞻儿悟性极高,而且很努力,不愧是丞相的孩子。果儿还小,总是依偎在我的怀里,吃着手指,笑眯了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   那天晚上,是中秋节。   下人们都各自回去与家人们团聚了,空荡荡的府里就剩下了我与诸葛兄妹。   丞相清早入宫,此时还未回来。   我一手抱一个,将兄妹带到了屋顶上看月亮。   深蓝的夜幕中,闪烁着点点繁星,衬出了那轮玉盘似的明月。   果儿抱着一个月饼啃,一边听我结结巴巴地讲述着我不擅长的有关月亮的传说。   瞻儿却显得异常的安静。他抱着双膝,下巴放在膝盖上,明亮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我伸手过去拍拍他小小的肩膀。   瞻儿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但是有的时候却显示出了与他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我有时会想,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也许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想了想,然后将稚嫩的小脸转向我,认真而严肃地问:“伯约叔叔,你说,那些星星上住着人吗?”   我愣了下,不禁失笑,真是孩子气的问题。   瞻儿却不高兴了,他用那双黑亮的眸子瞪着我:“伯约叔叔,你笑什么?我是认真问你这个问题的。”   我看着他那么严肃的样子,于是收了笑,考虑了一会才说:“星星上吗?也许住着些神仙吧。”   “是么?”这个答案却让瞻儿的小脸泛起了喜悦的红晕。他扑上来抓着我的手,连声问:“是真的住着神仙吗?那么说,我们的母亲就是神仙了,是吗?”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有些傻,只好敷衍地随便应了声。   这时,一直只顾着啃吃月饼的果儿突然出声了。   “母亲死了。”由于嘴里塞得满满的,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却是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心里一震,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迟钝。这个府里为什么会这么安静?那是因为没有女主人——就是瞻儿和果儿的母亲啊!   丞相已经快五十岁了,不会没有娶过亲,按照瞻儿和果儿的年纪来看,他们的母亲也应该很年轻,难道……是真的已经去世了吗?   可是,为什么府里的人从来不提这件事情?甚至是丞相本人,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有过妻子的样子。   也许是我还年轻吧,虽然知道这也许是这家人内心深处的秘密,我还是有些好奇。   “瞻儿,你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吗?”我尽量问得委婉。   瞻儿低着头,身子有些颤抖,然后,他猛地抓过果儿,用力拍了她一下,稚嫩的声音充满了愤恨,也带着几丝伤痛:“谁告诉你母亲死了?她好好地活着呢!总有一天,她会来接父亲和我们走的!”   寂静的夜里,瞻儿的声音听来分外响亮和尖锐。   这突然的事件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果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们……他们都这样说……”果儿哭得鼻涕眼泪齐流,委屈无比。   我连忙抱过果儿,笨手笨脚地哄着她,然后用力瞪了瞻儿一眼。   瞻儿的眼睛有些红,泪水在里面转来转去。   他一向是很疼妹妹的,现在一定是很后悔了。   果儿哭得声嘶力竭,终于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我脱下战袍裹住她,这才慢慢地和瞻儿说话。   没想到,我还没张口,瞻儿却抢先说了,声音颤抖而急切。   “伯约叔叔,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有些怯怯地看看我,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母亲一定还活着,是子龙伯伯说的。”   “赵子龙将军吗?”我有些意外。这个曾大战长坂坡的老将军,在魏国有着很高的威名,我也一直很想去拜访他。   “嗯!”瞻儿用力地点点头,挺起小胸脯,“子龙伯伯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当时,天空的星星们都落下来了,它们接走了母亲。总有一天,母亲会从星星上回来,把我们和父亲也一起接走!”   孩子气的话,却是固执地认真,让我有些感动,不禁点了点头,尽力想让自己去相信瞻儿的话。   瞻儿的眼睛放着快乐的光芒,他靠在我的身上,看着天上的星子们,喃喃道:“不知道母亲是住在哪颗星上呢……”声音越来越低,不多久,竟沉沉睡去了。   我微微笑了,然后抱起两个熟睡的孩子,送他们回房。   看了一会兄妹俩安详的睡脸,我走出门外,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气,不禁想起了以前在魏国的日子。   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个微末的军官,在边境守城。无数次的中秋节,也只能在寒冷的城头,一边搓搓手,一边看看明亮的月,想着一年又快过去了。   然而造化弄人,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名蜀国的将军。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接到什么任务,只是闲散度日,但是只要在丞相身边,我就安心。   每个年轻的男儿心中总会有热血的梦想,而我也不例外。我希望能够成为出色的将领,干出一番大事业。   相信丞相会给我这个机会。   我想着,不禁浑身又充满了干劲,于是抽出宝剑,在月光下尽情地舞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啪啪的鼓掌声,伴随着一个带笑的清平温和的声音:“伯约,好兴致啊。”   我连忙停下来,转头看去。   银色的月光下,站着一个穿着灰色素袍,手摇羽扇的人。微风吹起他的袍子,勾勒出他如神砥般修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形。   “丞相!”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收起了宝剑,长揖到地。   在丞相面前,我总是觉得自己还像个不成熟的少年,对丞相也总是有着那种像对父亲般的敬爱。   丞相的脸上带着宁静而又悠远的微笑,轻轻摇着羽扇,抬手阻住了我的大礼。   “伯约,在这里住,还习惯么?”他随意地问,像闲话家常般。   “嗯。”丞相的随和也消去了我的不安,“瞻……少爷和小姐也都很可爱。”   说到两个孩子,丞相的表情更柔和了,“伯约,直接叫他们的名字就好。他们没给你添什么麻烦罢?小孩子有的时候比较不懂事,希望你别在意。”   我敬畏地看着丞相,也许是离得很近的关系,我看到了他鬓边的丛丛白发和眼角细密的皱纹。   此时的丞相,完全看不出平日那种沉稳的魄力和无可置疑的权威,只是像个普通的父亲,显得疲惫和苍老。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瞻儿和果儿的母亲——那个也许是丞相的妻子的人。   “瞻儿和果儿都很乖,今天晚上,还给我讲了他们的母亲。”我小心地说,但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不禁暗骂自己的轻率。   丞相原本就白皙的面色突然变得更加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在他清明的眸间,一闪而过的是让人心惊的痛苦。   但是,只有短短的一瞬,丞相又恢复了淡然,只是这次我注意到,丞相握着羽扇的手指有些颤抖,额角,有一根青筋在急速地跳动。   从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丞相左手的小指上,带着一枚小小的银戒,此时,他正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摩梭着那枚银戒。   我很尴尬,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丞相却像没事般地走近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叹道:“伯约,你很聪明,人品也很踏实,但是你的性格还需要多加磨练啊。”   我的心跳得很快,丞相的袍袖间带着我所不熟悉的书卷气和墨香,让我深刻感到了自己的粗俗和幼稚,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伯约,明早到我书房来罢,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说。”丞相的声音仍是那么温和醇厚。   我惊讶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丞相一眼。   “回去休息罢,这么晚了。”丞相笑着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我看着丞相文雅的背影,内心里涌动着感激和不安。   感激的是丞相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夸奖了我;不安的是,丞相明天到底是要对我说什么呢,是要给我正式的职务了吗?   在复杂的心情里,我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很久以后才有人告诉我,丞相为了我的事情,和蜀主闹得有些不愉快,甚至也遭到了一些大臣们的反对。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我对丞相的感激又多加了一分。   ********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身,认真地整理了仪容,这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丞相的书房。   一大早,丞相已经在伏案忙碌了。   我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堆放着不知道多少公文的那张大得吓人的案台,和摆满了房间角落的藏书箱。   丞相批完一卷公文,放下笔,示意我过去坐下。   我拘谨地走过去,目光仍是在那几十个藏书箱上打转。   “伯约,喜欢看书么?”丞相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微笑着问道。   我连忙收回贪婪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我读过的书。我所学,大半从中得来。”丞相微微感叹着,“可惜,我平生所学,怕是要失传了。”   “丞相,相信蜀国有不少人才,为何不选几人,将您的知识传授给他们?”我问。   丞相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沉声说:“伯约,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继承我的学识?”   我不知道丞相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问题,只得疑惑地摇摇头。   “我的传人,必须要有极高的天赋,还要有优秀的人品和坚忍的毅力,再加上足以成大事的气度,和无比的忠诚心,因为,他继承的不仅是我的知识,还有我的地位和志愿。”丞相的目光锐利如剑,像要看透我的内心般死死盯着我。   我平静地与丞相对视,心却越跳越快。   丞相说的人……是我吗?   难道……丞相会给我——一个魏国地位低微的降将这样高的评价?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伯约。”丞相温和地唤着我的字,“你懂我的意思吗?”   “可是……”我的声音干涩暗哑。   “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找到合适的人。”他的唇角是清平却喜悦的笑容,憔悴的面庞也焕发出光芒。   “伯约,我相信你,这就够了。我平生所求之事只有一件,收复中原,兴复汉室,以报先帝知遇之恩。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因为,这必须是你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我强加给你。”丞相静静地说,目光仍旧像利剑般盯着我。   丞相为报先主刘玄德之恩而鞠躬尽瘁的贤名已经传遍天下,可是我呢?   我对蜀国并没有什么感情,因为这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但是,只要是为了丞相,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   为了报答丞相的信任和这份如慈父般的感情,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丞相做的。   我站起身来,倒退几步,然后深深向丞相叩下头去。   从此,丞相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父亲。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回报他。   ********   丞相依言开始倾囊相授。   从天文到地理,从军事到政治,从当今的格局到未来的走向。   甚至是五行八卦、谋略权术这些艰深晦涩的知识,他也一点一滴地教我。   我天天钻在丞相的书房里,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一箱箱的藏书。   偶尔空闲的时候,丞相也会与我畅谈古今,每次都让我受益匪浅。   有一次,我曾好奇地与丞相谈起《梁甫吟》,因为听说丞相当年在隆中隐居时,经常吟诵这首诗以自勉。   丞相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温和地问我:“你喜欢这首诗么?”   我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干脆地摇头:“不喜欢!”   “哦?”丞相很有兴趣地看着我,“说说看,哪里不喜欢?”   “嗯……”我皱着眉头思索,“晏子进谗言,只因为两个桃子,就逼死了三名有功的大将,这不算什么谋略过人,只能说是小人得志!”   丞相笑了,笑声如春风般清和。   他轻叹着拍拍我的肩膀:“伯约,你还是老样子,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啊。可是你也要知道,有的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看我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丞相一笑转了话题:“你还年轻,可能会喜欢英雄些的诗词罢?我恰好知道一首,便说给你听听。”   说完,伸手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下一架短琴。   琴上罩着青缎,即使很久没有动用过,看来仍是干净整洁。   丞相小心地调好琴弦,舒开修长的十指,轻轻拨出一串婉转的乐音。   随着琴声的渐渐低沉,丞相曼声吟道:   “风把漫长来时路吹断,再回首情还在人已散。   我恨苍天无语总闭上眼睛,不听不问不看。   任凭深情任凭真心,随风离散让我痴狂让她伤感。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   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   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   逞好强纵有泪不轻弹,酒一干满怀苦心已酸。   世间最难为铁胆柔情男儿汉!”   丞相的声音如往日般清醇,此时听来却带了淡淡的忧郁、细细的缠绵和悠悠的感伤。   那些看似激昂,实则无限心酸的词句,用丞相特有的声音淡淡如闲话家常般诉出,竟让我听痴了过去。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我喃喃地重复着,尽力平复下心头掀起的波澜。   “喜欢么?”丞相收起琴,微笑着问。   “嗯!”我用力点头,“这首词的作者,想必是个虽铁胆却也儿女情长的男子汉吧?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他认识认识!”   丞相听了我的话,笑容里带上了几分酸楚,“伯约,你这次可猜错了。这首词,是一个女子告诉我的。这也是她最喜欢的词。”   “女子?”我很意外。不仅是因为女子也会喜欢这样的词,也是因为丞相说起这个女子时眼眸中的迷蒙和温柔。   “这个女子,想必也是个英雄般的人物。”我说。   丞相笑得感伤,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多了几分颤抖和暗哑:“她不是英雄。但在我的眼里,她毕竟是与其他女子不同的……可惜,天妒红颜,她……已经不在了……”   我从未见过这般伤心的丞相。他眼中流露出的深沉的痛苦让我有些窒息。   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丞相对这个女子的感情是多么深厚。   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个女子……难道就是瞻儿和果儿口中的母亲?   我突然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可以让我眼前神一般的丞相如此梦魂萦牵,如此失魂落魄,如此痴情不悔……   许久,书房里一片压抑的寂静。   丞相大约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抱歉地对我笑笑,“赵子龙将军病了,你代我去看看他好么?你不是一直很想拜访他的吗?”   我连忙起身,长揖退出门外。   在门帘垂下来的一霎那,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丞相双手支住了额头,浑身无力地靠在文案边,单薄的背影透出了让人心惊的消沉。   然后,一声压抑沉痛的叹息传出门外……   ********   我骑马往赵氏将军府而去。   由于一直在想着丞相和那名女子的事,我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走过了都没注意,直到同行的家人提醒,我才连忙收拾精神,下马求见。   赵氏府邸比丞相府小一点,同样是朴素的。赵子龙将军的清名看来名副其实。   走过一间摆满了各式兵器的院子,侍女将我引到正室,还未进门,一股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我整整衣袍,在门下沉声通禀:“奉义将军姜维求见!”   内室传出一阵低语和唏唏嗦嗦声,接着便有一名面目和善的老妇掀起了门帘,笑着道:“伯约将军,请进。”   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隐约照出了墙角的梨花木架床,没有多余的摆设,雪洞也似的清冷。   我蹑步走到床前,长揖到地。   子龙将军斜靠在床头,眉目间依稀能看出昔日长坂坡英雄的英姿,却已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容上深深浅浅的沟壑,仿佛记录了他一生的峥嵘岁月。   “你就是伯约?不用多礼。”子龙将军朗声笑道,伸手扶住我下拜的身子。   一双虽干枯却仍有力的手,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手背上有数不清的刀疤。   侍从搬来椅子,请我坐下。我恭谨地只坐了半身。   子龙将军转向旁边,笑着对旁边的老妇说:“你先去休息会吧,我们男人之间好自在说话。”   她大约是子龙将军的妻子吧?我猜测。当面对着她时,老将军的脸上就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柔情。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 悱恻的词句又在我耳边盘绕。   即使是子龙将军这样的赤胆英雄,在面对心爱的女子时,也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啊。   “伯约,丞相还好吧?”子龙将军拉着我的手问,一点也不摆老将军的架子,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加多了几分。   “丞相身体看起来还好,就是太忙了。”我说。   子龙将军叹了口气,“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都不在了,也难为了丞相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啊。”   “您说的……是张翼德张将军,和关云长关将军么?”这两位在魏国也是赫赫有名。   “还有马孟起、黄汉升,他们都是当年先帝亲封的五虎上将,但是现在,就剩下我还在苟延残喘了……”老将军病中消瘦的面庞上,浮现出了少有的感伤。   我沉默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伯约,你知道么?丞相曾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称赞你的才智和人品。”老将军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丞相很少称赞别人的。”   “那是丞相的抬爱。”我的脸微微红了红。被丞相这样看重,我觉得有些惭愧,我毕竟只是个魏国的降将。   “丞相,就拜托你了!”子龙将军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又叹了口气,“丞相心里苦,你要多帮他分担些。几年前的那件事,丞相至今仍不能忘怀吧?”   我想问是什么事,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子龙将军看了我一眼,“这件事情,当年追随先帝的老人们都知道。你是丞相的弟子,告诉你也是应该的。只盼你在适当的时候能多宽慰丞相。”   “赵将军,请说。伯约自会尽力而为。”我正襟危坐。   子龙将军的目光幽幽地望着那盏跳动的油灯,声音变得悠长低沉。   “那是关于一个女子的,她叫凌……我此生从未见过那般特别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你只要见过她,就永远不会忘记。她是丞相最心爱的人。后来……她走了,留给丞相一枚银戒,然后就消失了。丞相一直很自责,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没有保护好她。”   “她……走了?”我不解地问。   子龙将军的眼睛里突然暴射出精光,面颊上浮现出了两抹病态的红晕,他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伯约,我说了你或许会不信,但是,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她走的的那个晚上,降下了极为罕见的流星雨。那种场面,你不亲眼看到,绝对无法想象,就像是所有的星星一齐陨落了。而后,她就那样微笑着倒在丞相的怀里……”   “她是随流星一起去的?”我惊讶地反问。   子龙将军恍惚地一笑,“这件事,我从来没对别人讲过,现在是告诉你了。”   他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丞相,还有蜀国,都拜托你了……”   他闭上眼睛,两滴浑浊的老泪涌出他的眼眶。   我默默地一揖,静静地退了出去。   赵子龙将军不久后就去世了。丞相大哭了一场,之后的日子,一直很消沉。   ********   清明节那天,我向丞相告了假,去成都城外的一个冷清的小庙里上了柱香,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在台阶上坐到天黑。   自从在天水关与亲人失散,至今还是杳无音信。也许他们会恨我,会怨我,因为我背负了降将的污名,但是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初春的天还有些冷,到了夜晚,更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围上披风,策马冒雨赶回丞相府。   丞相的书房里没有点灯,看来丞相还没有回来。   我想了想,推门进去,想拿本书,睡前还可以看看。   一进门,我敏感地发现房内有人。警惕地四处搜寻,却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是丞相!   我轻轻唤了声,丞相没有应。靠近了再看,丞相竟然靠着墙睡着了!   此时雨已经停了,月光清冷地照进来,撒满一地碎银。   我扶起丞相单薄的肩膀,想送他回房休息。   啪——一卷东西从丞相手中落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转。   我捡起来,原来这是一卷画册,由于没有系好,画册在滚动的时候已经自然打开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画册上,也照出了我一脸的错愕。   长长的画册,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女子!   这就是她吗?这就是众人口中那个传奇的女子吗?   借着月光,我细细地看。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有正在沉思的,也有正在微笑的,大部分是着书生装的样子,显得俊美飘逸。   她身材高挑,清秀出尘的面孔上,一双有灵气的眼睛似乎还在闪着睿智的光芒,一回眸,一浅笑间,整个人都活了起来,眉眼间那种清淡平和的笑意,让人打心底里感到舒服。   我将画册完全打开,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画册的最末,有着这个女子唯一的一张女装画!   窗外透进银白的月光,映得她精致的脸庞愈加苍白,也愈加动人心魄。她站在一棵大树下,穿着白底蓝花的绸衫,犹如子夜般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仿佛有微风吹过,吹起她如雪的白衣,整个人显得如梦似幻,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女。她的眼睛,明亮而幽深,但仔细看,盈盈的波光仿佛在诉说着亘古的寂寞和忧郁。   恍惚中,我似乎觉得画上的人活了过来,在向我微微地笑……   我惊得喘不过气,久久,才能把目光移开。   果真是看了一眼后就不会再忘记的人。   这么美的女子,真的如瞻儿所说,是来自天上的神。   我注意到,所有的细节都画得很清楚,看得出,画画的人在上面投注了全部的感情。   每幅画旁,都题着同一行字:凌儿小像。   凌?赵子龙将军说的,看来就是她了。   这就是瞻儿和果儿的母亲,丞相最爱的人。   我怔怔地呆了许久,直到丞相在我旁边微微动了动。   这时我才看到,丞相憔悴的面颊上,有着清晰的泪痕,画卷上有几处也被水滴浸湿。   平日里像神一般的丞相,也会为一个女子而黯然神伤!   我心跳得厉害,连忙把画卷卷起收好,手指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背起丞相回房,感受到他的消瘦,我不禁暗暗地叹息,如此出众如此传奇的女子,世间又能有几人!难道果真是天妒红颜?   ********   日子仍旧如流水般的过去,掐指算来,我在蜀国,这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我三十三岁。   现在的我,已经是辅汉将军,当阳亭侯,受到丞相的日益重用。   这七年过得并不平静,先生曾经四次率兵出祁山征讨魏国,但都无功而返。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也让人担心。   先生瘦了好多,原来的衣袍穿在身上显得宽宽大大的,脸颊边凸起的颧骨显得他憔悴不堪,头发也变成了灰白色。   事后回想起来,丞相也许已经对自己的离去有了预感,所以选在了这一年第六次出祁山征讨魏国。   我被封为征西将军,兼任中监军,跻身于高级武将的行列。   在与魏军接过小小的几仗后,我们在五丈原安营扎寨,并且不再前进。   因为丞相病了。病得很重。   此时已是深秋。飒飒的秋风吹落满地的黄叶。   这天晚上,轮到我值夜。我抱着宝剑,守在丞相的帐篷外。   “伯约。”帐篷中传来丞相温和的声音,由于是在病中,声音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我搓搓冻得僵硬的手,跨进帐篷去。   丞相披衣坐在床上,面容显得格外苍白。   “伯约,天象如何?”   “三台星中,客星明亮,主星幽隐,周围的群星,光线昏暗。”我如实答道。   丞相听了,浑身震了一下,颓然地靠在床头,脸色惨淡。   “丞相,如何?”我有些惊慌。   “伯约,我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丞相微微苦笑,声音淡定,“对了,我与你说过,我有个养女,名叫绫,我将她托付与你,希望你能娶她为妻,好生对她。”   “我……是。”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咬紧了嘴唇,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丞相,为何不试试祈禳之法?”   丞相垂头想了半晌,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睛明亮得惊人,仿佛要燃烧掉最后的生命。他慢慢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丞相的决定,于是出去安排。   我亲自带领四十九名黑衣黑甲的兵士在外守护。丞相在帐内点起了七盏大灯,四十九盏小灯,其中安置一盏本命灯。如果七日内主灯不息,则丞相还有十年之寿。   又是一年的中秋了。   我直挺挺地立在寒风中,仰头望着明亮的圆月,心中暗暗为丞相祈祷。   已经六日整,只要度过今夜,丞相就可以多活十年!   悄悄掀开帐帘的一角,看见丞相正拔剑守护着主灯。主灯看来甚是明亮,连丞相憔悴的脸上也有了些生气。   突然,远处传来喧哗声,伴随着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正往这里而来。   我回头,正想看看是谁,一名将领,浑身带着呼呼的风声,径直擦过我身边,冲入了帐中!   我一惊,浑身凉了半截,冷汗却一下冒出来,湿透了脊背。   “魏兵来了!”鲁莽毛躁的声音,是魏延。   我随后冲进去,正好看到那盏主灯在魏延带进来的风里颤抖着熄灭的情景!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这么多年的悉心教诲,朗朗笑谈,已经让我与丞相结下了深厚的父子之情。此时看着丞相黯然悲伤的苍白面容,我甚至希望能将自己的寿命转给丞相!   回头看着不知所措的魏延,一股怒火从心头涌起,我刷地拔出长剑,直指他的咽喉,眼看着就要刺下去。   “伯约。”丞相颓然地扔下剑,疲惫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我的举动,“是天意如此,不是文长的罪过。”   我突然热泪盈眶,收起了剑,上前去扶住丞相遥遥欲倒的身躯。丞相咳了两声,竟然吐出一大口血来。深红的血,沾染在我的衣袍上,如同灿开的花朵。   丞相此时看来却显得分外镇定和清明。他摇摇手,令魏延引兵退敌,又将我唤入帐篷内,将他呕心沥血所著之二十四卷书传给我。   我看着病弱的丞相,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倒在丞相床前大哭。   丞相伸手抚摸着我的肩膀,只是叹气,然后附耳过来,一一交代身后之事。   当夜,丞相支撑着安排完所有的事项,又吐了几口血,昏阙过去。   我强忍悲痛,按照丞相的嘱托秘密调兵,与参军蒋琬和特地从成都赶来的杨仪商量丞相身后之事。   从此之后,我会坚强,因为我是继承了丞相遗志之人。   商议已毕,众人分头行事,我则回到了丞相的帐篷前。   摒退众人,我独身守在丞相床前,我会亲自送他走最后这段路——以他的儿子和唯一的弟子的身份。   ********   月中天。一股异样的气氛惊起了有些昏昏欲睡的我。   看看丞相,惊讶地发现他已经醒来,正目光灼灼地直视前方,右手紧紧地握着左手小指上的那枚戒指!   “丞相!”我扑上去,摇晃着丞相的肩膀。   丞相却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般,目光仍是直直地瞪着前方的空气,喉咙里发出低哑含混的声音。   我凑过去,勉强听到丞相是在自言自语。   “来了……你终于来了吗……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吗……”似低泣,似感叹。   “丞相!丞相!”我有些害怕,连声唤着他,双手按住了他乱动的身子。   “我要出去……出去……”丞相两只手在空中挥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无奈,只得帮丞相围上一领披风,然后扶起他的身子。丞相真的好瘦,瘦得似乎我一只手就能将他轻松举起。我偷偷擦去了眼泪,小心将丞相抱到外面。   在猎猎的寒风中,丞相似乎安静多了,盯着群星闪烁的夜空,目光是一片清明和温柔。   我不由自主地随着丞相的目光,仰望着深蓝的夜幕。   突然,一道耀目的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的眼睛猛地瞪大!   诚如赵子龙将军所说……星星,落下来了……   我此生从未看见过这么璀璨的流星雨。   一颗接着一颗从天幕滑过,带着绚丽的色彩和光芒,将黑夜照得也如白昼般明亮。   就像是我小时候在许都看过的烟火,静静地绽放在深黑的夜幕。   这是丞相,燃烧了生命后留下的最后一道彩虹。   一颗巨大的、白色的流星出现在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往我们的方向而来。   那颗流星是那么明亮,那么灿烂,将其他的流星都映得黯然失色。   我的心突然又开始狂跳!   那不是一颗流星,应该说,那不仅仅是一颗流星!   耀眼的白光间,隐隐有着人的身影。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团白光缓缓靠近,落下……   女子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皮肤放出微微的银光。   她在我面前弯下腰来,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搂过丞相的肩膀,纤长的手指滑过丞相憔悴惨白的面庞,然后将丞相紧紧抱在怀里。   我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这个似真似幻的女子,喉咙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这才注意到了我,抬起头来,冲我微微一笑,年轻而清丽绝俗的面庞看来却是那么的熟悉……   “凌?”我不敢相信地低语。   眼前的人,的确是在多年前便消失的那个女子!   她又笑了,明亮的眼睛俏皮地弯起,声音如天籁般美妙:“请问你是?”   “在下姜维。”   “哦!”她恍然地点点头,目光重新打量着我。   “你知道我吗?”我很惊奇,已经离开多年的她,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伯约将军,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的事情,还要继续拜托你。”她轻笑着说,然后看看我,眉心微微拧起,又加了一句:“以后自己小心,要注意提防小人和奸臣。”   我张着嘴看她,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女子,给我非同一般的感觉。仿佛她一直在冥冥中看着一切,甚至可以预见未来。   “你……是神仙吗?”我居然傻傻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耸耸肩,姿态优美。   “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但是却不属于这个世界。能召唤我来到这里的,只有他……”她低头,看着怀中的丞相,目光透露出的是铭心刻骨的爱恋。   “我要带他回去了,幸好时间还来得及。”她看看已经逐渐黯淡下去的流星雨,最后向我笑了笑,“一切拜托你了,姜伯约将军。”   她拉起丞相的左手,握紧了他小指上的那枚银戒,然后一团白光再次笼罩了两人,她的笑容逐渐变得透明。   我愣愣地看着,甚至没有想到阻止她将丞相带走。   白光逐渐变得强烈,我抬手挡住了眼睛。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已是空空荡荡。   “丞相!”我大呼。   刺骨的寒风吹过,将我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条原本属于丞相的披风,还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余温。   丞相走了,和他心爱的女子一同走了。   即使不在这个世界上,仍旧祝愿他们能够幸福。   我含着热泪,向着丞相消失的地方叩下头去。   然后起身,毅然回营。   ********   第二天清早,军中的高级将领们获知了丞相已于昨夜故去的消息。   当他们赶来祭拜时,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棺材。   棺中并没有丞相的遗体,只有一些丞相用过的遗物。   当然,这个秘密,我会永远带着它,将来,也要它和我一起下葬。   几天后,魏国退兵,丞相最后留下的锦囊妙计发挥了作用。   已经自动成为最高将领的我,指挥着士兵们有序地撤退。   走之前,最后看了看这片丞相消失的土地。   一阵秋风吹过,五丈原上落满了黄叶。   伴随着那几句凄美缠绵的词:   “风把漫长来时路吹断,再回首情还在人已散……   日夜背负着相思的重担,让英雄气短就唯有爱……   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   就算手握无边江山也有憾……”   丞相,你此生无憾了。   我微笑着,泪流满面。 <-- -------------------------------------------------------------- 书籍名称:我与诸葛孔明 作者:深水城 本书籍由网友“红颜乱世”上传 日期:2010/12/29 13:26:27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